第136章 飛煙之夜(中)
夜深而黑,遠處的震動讓許多人夜半夢醒,坊中傳來孩子的哭鬧和大人的疑問,可是因為宵禁的關系,整條大街上還是看不見一個人影。這樣的大街和坊內,就仿佛被刻意的隔成了兩個世界。
真是喧鬧,喧鬧中又那樣的安靜,靜得只能聽見雪落的聲響,自己行走的喘息,還有懷裏女子的呼吸。仿佛被世界遺棄一樣,既可憐,又可怕。雙腿在拼命前行,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回望來路,深沉的黑色中有點點的微光,那并非是象征着希望,而是讓人絕望,怎麽也甩不掉的追兵。
“沙吾提,傻大個,放下我吧。”少女的嘆息從懷中傳來。
“我不放!”或許是積壓了太多的情緒,男孩的聲音顯得生硬而激烈,但他随即意識到了自己的語調,抿緊了唇繼續往前行。寒風的冷順着呼吸和說話灌到到喉嚨之間,每一次的起伏都冰冷到發痛“我們,我們只要找到阿姐就好了。”
“傻子”懷中少女輕輕的嘆息着,她的聲音低的似乎快要聽不見了,但依然準确的傳到了男孩的耳中“他們就是為了讓你帶路找到你的阿姐,所以才遲遲沒有追上來啊。”
沙吾提一下子頓住了身體,他停住腳步,面前是一條分岔路,黑暗朝左右蔓延開去,看不到路的盡頭。周圍是那樣的吵雜,帝都的人們困在自己的坊間大聲的說着話,而周圍又是那樣的黑暗而安靜,只有自己的呼吸,溫暖自己的,也只有懷中少女那一點點的體溫,虛弱得就像一點豆火,随時都會被雨打風吹去。沙吾提用力的抱緊了懷裏的少女。他聽到少女的嘆息和請求,要他将她放下。她似乎說了很多話,大概每一句都是充滿了理智的勸慰和情感的折磨。可是沙吾提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抱緊了她,擡起頭來。雪花真大,在這樣的夜裏,迷蒙了他的眼簾,将他困在這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路口,讓他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他突然想起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那誠惶誠恐的小小孩子,被他人欺辱後只能默默哭泣的異族少年。
“要記住,你是疏勒的王子,你的體內流着白狼的血。我們北朔的人從來不會畏懼這個世界的任何東西。”那時候,那個明豔的少女端着一副大人的樣子對他說。她朝他張開雙手,指向了那片被帝都的屋檐割裂成碎片的藍天,朝他畫出了一個廣闊無垠的天空“以長生天起誓,這個天下,都将成為白狼子孫的牧場。”
那樣的女人,會讓什麽成為她的糾絆,又允許什麽成為她的糾絆?沙吾提垂下頭,他的嘴唇發白,輕輕的觸碰着謝羽的臉頰。他低聲說:“我們去找重楓。”謝羽擡起頭看着緊緊摟住自己的少年,他的聲音很低,可是他的眼神卻很亮,那光亮中帶着一絲絕望的瘋狂。謝羽低下頭,沉默不語,只是張開了雙臂,緊緊的回抱着少年。
分岔的道路,兩個孤零零的人,擁抱在一起,然後前行。兩人相識至今,似乎從不曾如現在這般的苦澀,卻也似乎從不曾如現在這般貼近。
“這個城,阿姐逃出去了。重楓也逃出去了。所以,我們也能出去的。”
“我的家鄉啊,是被微風和朝陽包圍住的河谷,是千帳之城。”
少年輕聲的說着,他似乎有些喋喋不休,說的總是那麽美好,仿佛這樣做,就能驅散四周的黑暗,讓自己光明起來。就能讓自己忽視身後跟随的,仿佛幽靈一樣的追兵。
“啪沙,啪沙。”規律的腳步聲從前方響起來。
沙吾提擡起頭,在前方,從那茫茫大雪中緩步踏出的白色身影,輕盈自在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黑發被風吹得很亂,散在空氣中,還有隐隐的血腥氣味,那是她手中的刀。刀上的血液早就被這寒冷的天氣所凝結,冰封住了血槽,像一把美麗的紅水晶。
“喲,晚上好啊。”少女擡了下手,她彎了眉眼,說話時吐出的溫暖氣息在空氣中凝成一團團白氣,看上去那麽不真實。
“你…你這混蛋啊…”沙吾提愣愣的看着重楓,突然罵道。他大聲的喊着,拉開嘴大聲笑起來,咧開的嘴中卻嘗到了苦澀微鹹的味道,那是眼淚。
“媳婦兒都抱在懷裏了,還說的那麽孩子氣。”年輕的少女帶着溫和的笑容回答着,然後緩步上前過來。她低頭看了看沙吾提懷中的女孩,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然後看向沙吾提“你們不去找帕夏汗,卻在這裏轉悠什麽?”
“不能找阿姐。”沙吾提搖搖頭,快速的将原由對重楓說了。
“這樣啊…”重楓輕輕的感慨着,拉了拉自己垂下的發絲,然後嘆息着,将下巴朝沙吾提的身後揚了揚,說道:“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随着說話聲,身後傳來了馬蹄沉重的聲響,跟着光暗晃動着,那些嘈雜的響聲仿佛在一瞬間沖撞過來,如潮水般包圍住了三人。或許是因為沙吾提靜立得太久,讓追蹤的人感覺到了不安,所以驅馬趕過來。馬匹不同人力,眨眼間轉瞬而至。為首的勒住馬缰,借着手下高舉的火把冷冷的看着重楓,說道:“是你?”
“啊…”重楓笑了笑,往前踏上幾步,攔在了沙吾提兩人的身前。這姿态所展露的意義不言而喻,同時也成功的激怒了謝浩然。他揚起手中的馬鞭,在空中打了個空響,指着重楓怒道:“姓重的!你是在跟謝家做對!”
重楓聞言,輕輕松松的笑着,回答:“這不是第一次,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的手指夾住刀刃,慢慢的往下拉動,血晶混雜着雪花窸窸窣窣的往下掉落。她揚起眼,帶着三分不屑三分認真與三分煞氣的問:“就算與你謝家做對,你又能怎麽樣?”
“你!”謝浩然的臉色瞬間通紅又瞬間雪白。他自然忘不了那個死去的本家叔叔謝長安,他一直崇敬,覺得無可戰勝的男人,卻那麽憋屈的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裏。可既然連那個男人都戰勝不了她,那麽自己呢?
“疏勒的質子想逃離帝都,他已經是帝國的敵人了。重少監還要包庇他麽?”就在謝浩然爆發前,少年冷清的話傳了過來,成功的讓謝浩然冷了血,并且露出笑容。
重楓看着被騎士們恭敬放下的沉香,少年黑衣正冠,在這雪中尤為明顯。待到沉香穩穩的坐在了黑鐵輪椅上,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一片冷硬的敵意。他既然強調了重楓的官職,自然也是提醒重楓的身份。身為帝國的官員,他認定重楓不會為了沙吾提與他們作對,因此他的嘴角也挂上了勝利的笑容。
“少當家與其關心別人,不如先擔心自己吧。”重楓笑笑,手指着星見庭院的方向“我想,你可能要想想,怎麽跟皇上解釋,為什麽星見庭院出現了震天雷。”
“這不可能!”沉香的話剛出口,就立刻回過神來“你這是誣蔑!”
“誣蔑?”重楓不甚在意的聳了聳肩“你是在懷疑身為軍器監少監,震天雷設計者的判斷嗎?怎麽,就連無所不知的星見也沒有預感麽?還是說,你們已經自覺可以無視于這個上蒼,以及這天下的帝王了?”重楓連續的發問讓年輕人幾乎不能回答,只有眼中堆積的怒火顯示了他的心緒。
可是重楓并沒有理會年輕人憤怒,她依然悠然自得的說着未盡的話:“還是說,你也同你那些不知形勢的同僚們那樣。需要血才能明白?”
“你把他們怎麽了?”沉香抓緊了扶手,看着面前這個帶笑的少女,問。
“只是在皇上下令前維護了一下秩序,不讓一些亂七八糟的家夥跑出來而已。當然,不聽話的人有點多,也挺讓人傷腦筋的。”
這樣的話無疑激怒了沉香,同時也讓他對星見庭院的處境深感擔憂。他調轉了輪椅看向謝浩然,說道:“大人,請容沉香先行告退。”
“可是!”謝浩然臉上露出了為難的顏色,他看了眼重楓,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畏懼。他能在這裏對重楓耀武揚威,除了心中的怒火和對重楓的憎惡以外,還有就是身為星見的沉香對身為星子的重楓本身的制衡。七殺星本就是傳說中的兇星,而這個背負了七殺之名的少女和他又是針鋒相對,沒有沉香的庇佑,他如何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更不用說要抓住帕夏汗了。
沉香自然明白謝浩然的顧慮,他嘆息了一聲,抓住脖間的竹哨,用力的吹起來。重楓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試圖去阻止。就算說星見跟震天雷的爆炸有關,可是他現在終究是讓人又敬又畏的星見少主,而她身後,也有無數的勢力關系與層層人影。重楓嘆了一聲,若重楓還如剛進帝都時那般,那麽她定會毫不猶豫,在沉香掏出竹哨的那瞬間将他格殺。可是現在的重楓,顧慮重重,卻只能嘆息的看他吹響竹哨,在心中惋惜錯過了殺人的好時機。
竹哨只是響動了數聲,跟着便有馬蹄聲傳過來,再跟着,便是數倍于謝浩然的人圍了過來。為首的輕騎裘衣,斜馬而立,一副富貴閑人的模樣。他見了諸人,年輕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朝各位拱手,又恭順的朝沉香行禮道:“少尊主,安圖葉來遲了。”
“無妨”沉香罷了罷手,然後看向了謝浩然“小爵爺人馬精良,暫交由謝大人指揮。我要先回星見。”
“恕在下直言,在下聽說了一些事情,現在恐怕并不是回去的最好時機。”安圖葉傾了下身子,語态恭敬的說道。
“我必須回去。”沉香這樣說着,示意身邊的騎士将他帶上馬背。他坐在馬前,回頭看了眼重楓。重楓微微的昂了下頭,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如刀,讓他感覺到一陣寒意。但他只是抿了下嘴,讓騎士快馬加鞭的往星見而去了。
謝浩然看着沉香離去,又看了眼自己的朋友安圖葉。安圖葉朝他笑笑,聳了聳肩,示意他自便。謝浩然的眼光掃過身邊的人,然後猛的扭頭看着重楓,猙獰着臉色大聲道:“帶我去見北朔的那個女人!”
重楓沉默了一下,笑道:“好啊。”
“重楓!!”沙吾提失聲叫起來。
“沒辦法啊”重楓看着自己的朋友,輕輕的嘆息着“就憑我一個人,是帶不走你們兩的。”
沙吾提聞言,咬着唇不說話。他沒有什麽立場和理由去責怪重楓的決定,這本就是他帶來的禍事,若果真的要怪,大概也只能怪他自己。
“賤人!你憑什麽跟我搶東西!”
謝浩然哈哈的笑着,叫人将謝羽從沙吾提懷中奪了過來,然後他來到重楓的面前,冷冷的看着重楓,揚起了手掌,重重的扇了下去。他的力氣如此之大,重楓身子不禁一歪,但她手中的陌刀及時駐在地上,支撐住了她的身體,只吐出了一口鮮血。
她看了眼手中的陌刀,閉了下眼,輕輕的擦了下嘴角裂開的傷口,終究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懶筋發作,我一定是得了傳說中的五月病,一定是!!啊。。。。我病了,是不是要卧床休息幾個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