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晚間時分

女孩坐在橋外欄上,江風吹起她微卷的長發,遠遠望去,背影清瘦弱小。

橋上霓虹燈的輝煌碎光,一寸一寸投在她身上,映照出一片荒涼……

這人間斑斓絢麗,與她從不相幹。

“姑娘,你還年輕,別想不開,有什麽事你下來,咱們好好說……”

“就是呀……有什麽困難,我們大家一起幫你想辦法......你這麽年輕,人生還很漫長……”

正值下班高峰,好心人在一旁嘶聲力竭勸着,浮橋江上有人跳江,前方早已堵得水洩不通......

圍堵的群衆舉起手機現場直播,全城吃瓜群衆都沸騰了起來。

網絡時代,新聞熱搜,躍居第一。

黃昏下過一場雨,空氣中還泛着潮濕餘熱。

雨沒落透,橋下便是渾黃的滾滾泥漿水,江浪波濤洶湧,看得人心驚膽戰。

那頭頂渾濁的夜空,烏壓壓一片。

只要她身子輕輕向前傾斜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比起她的平靜,那些看好戲和費盡心思勸導的人,都像是被隔離在另一個喧嚣世界的人,她紋絲不動。

從始至終,姑娘始終是一個樣……

車流擁堵得太嚴重,橋上的交通,早已癱瘓。

不過多時,已經有交警上前開始疏通人群車輛。

消防員設法勸阻,一邊暗自跟旁邊的同事使眼色計劃,從哪個角度更能将她救下,一邊好言軟語現場跟她磨着:“小姑娘......你這樣做想過你家裏人你父母會多痛心嗎……?”

“聽話......趕緊下來......”

像是戳中了什麽,沈意微身子一凜......

父母?

家人?

哪一個曾給過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她茍延殘喘活着......不過是來還債的......

如今她身敗名裂,活着就是一種罪過。

她早就該死了。

領頭的消防員是一個中年大叔,不停地勸解開導,對着沈意微的背影,嗓子都要喊啞了,可她仍然一動不動......

浮城的風,有一絲微涼。

他們看不見沈意微望向江面的眼神,絕望又空洞。

這座城市,有種魔幻的美感,聽說這浮橋下的江水,直通忘江,跳江的人,不過奈何,不遇孟婆,沒有來世,□□跟靈魂,随着江水消散殆盡。

這輩子對人間有多失望,才會對來世都失去期許。

這場不落窠臼的死亡,是她在人間留給自己最體面的告別。

車外噪雜,許司年下飛機就一直在車內閉目養神,接下來有個至關重要的會議,需要他親自坐鎮,半晌沒動靜,他終于皺起眉問:“外面什麽情況?”

“好像有人跳江……”陸慕仰着脖子看了許久,急得不行。

他這才睜開眼,側頭看了眼窗外,墨色玻璃窗外,直直望過去,正好見人流湧動縫隙中,一個纖弱的白色背影……

他這個角度望出去,格外醒目。

“會議還有多久開始?”

堵在橋上四十分鐘,許司年雖閉目養神,卻并不代表沒時間觀念,他話音明顯夾着不悅。

“還有二十分鐘......”

陸慕小心翼翼回答。

無法預見有人跳江這出意外,尚且可理解。

但作為許司年特助,他至少應該安排好行程,下班高峰堵在橋上這樣的失誤,許司年不會容忍,尤其今天的會議異常重要。

陸慕也焦灼,前方堵得寸步難行,E.S方合作代表為表誠意早已到達,這場跨國合作案,今晚是最後的敲定,成敗在此一舉。

這邊老大遲遲不露面,許司年秘書的連環奪命call一個接一個進來。

他都快煩死了……

可确實意外,一個小時從浮城國際機場到辰星總部,怎麽也能到了,哪能想到有人在橋上鬧自殺?

網上全是今晚浮橋江上,少女自殺的視頻直播,陸慕手機收到一條推送,媒體擅長營造熱點,帶動情緒,他點開看了後,自以為了解到了問題核心,感嘆道:“原來是小姑娘家裏沒錢上不起大學,絕望到跳江……還是個高考狀元呢?長得不錯,就是可惜了年紀輕輕想不開……”

感嘆完,他撇嘴小聲嘀咕:“想不開跳什麽江?搞得這麽興師動衆,八成是不敢死......”

許司年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眼下這個時刻,陸慕滿嘴風涼話,顯然是沒搞清楚狀況。

許司年倪他一眼,不動聲色看了看腕表,聲色沉冷:“會議開始還有十五分鐘,你想辦法搞定她,遲到一分鐘,你明天直接飛中東分部。”

他氣定神閑說完,然後繼續閉目養神。

留下一臉驚愕的陸慕,想當場去世!

陸慕吓得吐字支吾:“老板……我記得……咱們辰星是不是每年都有大學生資助......”

可沒等他說完,一條驚天資訊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E.S集團法人埃森.史密斯涉嫌私自操控股價,于今日晚間18:28分在辰星總部被警方依法刑拘......”

E.S與辰星這場跨國合作會議,定在辰星總部,合作是兩方都意向的事情,前期籌備許久,只等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後,召開新聞發布會,所以媒體是早就聯系好的,這會兒辰星早已亂成一鍋。

陸慕手裏十幾個手機電話一個接一個進來,應接不暇,“你先穩住......我們馬上就到!”

新聞信息量太大,陸慕挂完電話,有些氣急敗壞,壓了壓情緒,“老板,埃森那家夥在搞什麽?”

他接電話區間,許司年随身筆記本電腦進來一封郵件,黑眸流轉間,他薄唇緊抿,臉色沉了沉,“還沒看出來?我們被擺了一道。”

“他這麽做目的是什麽?”陸慕想不明白埃森為什麽要自掘墳墓,他更沒明白許司年的話語中,已經泛着危險氣息……

果不其然,下一秒。

許司年擡起頭,眉間染上一層寒氣:“陸慕,E.S集團高層有分歧不是一天兩天,你在戰略合作前的調查研究報告中,并沒有體現出這一點,猜猜看,如果今天我們雙方達成合作協議,辰星未來會怎樣?”

說完,許司年望了望車窗外那抹白色身影,面色陰沉:“陸特助,或許你應該感謝她......”

許司年并沒有大發雷霆,但他的話聽着卻如雷貫耳,像鋒利刀片,未經察覺,便已入骨。

陸慕坐在駕駛座上,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下意識微顫,他面露難色,焦慮不安,仔細想來的确是他疏忽,他只有慚愧。

E.S集團的數據完美到無懈可擊,內部高層這樣隐秘的關系,陸慕确實沒有料到,埃森會被自己人坑一把。

還是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極端方式。

出事前消息密不透風,警方是直接從辰星總部扣的人,能做到這幾點,想必埃森那群高管,早已蓄謀已久。

也就意味着,辰星今年推出的第一個五年戰略部署計劃,全盤推翻......

倘若許司年今天提前趕到,陸慕覺得,他就是将許司年從機場的路上,送上斷頭臺......

想想都覺得背後生出一股寒意......

陸慕認識許司年多年,麻省理工同窗校友,辰星是許司年一手創立,發展至今一路順風順順水,自然有他的精明之處。

時年24歲的許司年,骨子裏有他的清貴和傲氣,生平第一次險些在商場上栽了跟頭,陸慕心裏是說不出的慚愧之意……

他知道,那晚許司年沒說完的是:“也就是這場自殺導致的擁堵,讓辰星幸免于難……”

橋上的姑娘,仍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身後輿論四起,她像沒有感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直到她身上電話響起,手機鈴-聲是特殊設置過的,小黃鴨叫聲,在這樣的場景之下,顯得格外突兀。

她看了看來電,還是接了起來......

“微微,你在哪?”

“我告訴你個好消息,有好心人資助你上大學了......”

“哎......你那邊怎麽這麽吵?”

“你快來,我們去慶祝一下,城西那家火鍋怎麽樣?好久沒去了……”聽筒那邊語速飛快,說着,對方好似感覺到異常,“喂......微微,你在聽嗎?你那邊好吵?”

手機那邊的聲音,令姑娘回了回神,像是将她從光年之外,拉了回來,她頓了下,幹澀的嗓子有些啞,鈍疼,半晌才開口,“悅悅......”

她聲音有些低,在盡量保持情緒平穩。

沈意微吸了口氣,所有委屈,難過,忍辱負重,都哽在心頭。

腳下滔滔江水,只要手一松,腳一軟,短暫的十八歲,就永遠結束在這個夏天了......

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紅通通一片,她只是默不作聲,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滴落,喉嚨生疼。

她握着電話,很久後,才緩緩說:“對不起……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聲音又低又沉,夾着隐忍的哽咽和抽泣。

沈意微說完,電話從手中滑落,聽筒裏急切的聲音,她已經聽不見。

只是一滴清淚滾下,晚風那麽柔,浮城夜晚的璀璨,挽留不了她的縱身一躍......

那邊廂,岑旻悅握着手機,聽筒裏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接着,她放佛聽見撲通一聲,心髒都驟停了一般,她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上......

忍住許久的淚意,在那一刻崩塌如山洪。

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身後冷汗直流,奮不顧身往外沖......

她記得沈意微曾經跟她說:“悅悅你看,他們好像......也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呢......是我......太敏感了......”

“我已經盡力了......我盡力活得很好……”

“可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來到這世上?”

“我媽總讓我早點去死……人人都厭惡的我,真應該去死……”

“你說那些自殺的人,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呢……?”

每一句,都透着絕望與無助。

她也才十八歲,怎麽就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是朋友圈有人刷跳江,她點進去一看,沒有臉只有背影,她都知道那是沈意微。

原生家庭對沈意微造成的傷害,岑旻悅無法體會,她人格殘缺,幾度放棄這段灰色人生。

在她意圖結束生命時,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樂觀開朗的樣子将她拉回來。

這麽多年,她只是心疼那個姑娘……

命運辜負她太多太多了……

哪裏又僅僅是因為考上大學沒錢上學讓她意圖結束生命呢?這不過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前方路況開始緩解,車輛在緩緩通行。

冥冥之中,辰星躲過一劫……

天空開始下起暴雨,像是在為誰哭訴。鋪天蓋地的雨水,沖刷襲卷整座城,橋下江浪渾濁洶湧。

救護車聲音在這個夜晚,格外刺耳,許司年望向車窗外,方才一團鬧糟糟的吃瓜群衆已經散去,橋上那個位置空空如也,他腦海中忽而閃現,那個白色纖瘦的背影,心裏滾過一絲異樣感......

生死未蔔的姑娘……連背影,都透着絕望凄涼。

是怎樣的絕望?才會将一個人逼得毫無猶豫縱身一躍。

再回過頭時,許司年忽然對陸慕道:“你的提議不錯。”

“什麽?”

陸慕仍然陷入思考中,一時沒反應過來。

黑色的賓利從路邊駛過,後視鏡裏,救護車身影漸行漸遠…...

許司年從後視鏡裏盯着那輛救護車,神色有些沉:“查查她是哪所大學?若是還活着,以辰星基金會名義資助,你知道該怎麽做。”

今晚的确是有些疲倦了,許司年說完,按下車內擋板,後頸靠在靠椅上,閉目養神。

頭似有千斤重,沉得太陽穴悶疼。

也不知為何……

閉上眼……腦海裏都是那個白衣背影,久久無法散去。

彼時24歲的許司年沒想過,當時那種隐隐約約無以言表,萦繞心頭的異樣感,會在未來某一天裏,似夢初覺……

那是2013年夏。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啦開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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