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轉晴時，夏天已正式開啓。

畢業前夕，大四學生陸陸續續已經搬走，沈意微之前在實習公司的工作也要告一段落，忙着找新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岑旻悅懶懶散散靠在寝室床上仰天感嘆，“微微，你幹嘛要做跟專業不對口的工作？”

她頭也沒擡，拿着筆的手指，一邊翻着校招資料，一邊把零意向的劃掉。

半晌，她才回：“要麽留校任教，要麽當一個藝術家，哪一個我能？”

“也是，你這性格，要是當老師，恐怕沒有學生敢去上的你課。不過藝術家，你遲早會能的。”岑旻悅傻乎乎的，語氣倒是篤定得很。

“你說街頭流浪藝術家嗎？”

岑旻悅白她一眼。

真知棒在岑旻悅嘴裏塞得鼓鼓，不理她的自嘲。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翻身起來，她口齒不清問：“有合适的畫廊嗎？”

沈意微翻閱資料的手停了下，“倒是有畫廊來找，簽約條款剝削到骨頭都不剩，只要一想起有朝一日我辛苦畫的東西，被人當廉價品打包成批量出售，我就覺得我的東西，被喂了狗。”

她神色淡淡的，說什麽，好像都是那樣一張臉，沒什麽特別的情緒。

京大這樣的藝術名校，別名金錢焚燒爐。

裏面念書的，要麽是寒窗苦讀考進來，通過國家或社會基金會資助，要麽是家世背景顯赫的豪門貴子。

油畫專業要找對口太難，京大的學生畢業後要麽出國深造，要麽開自己的工作室或是回家繼承家業，對二代來說，不過是在家族的庇護下，找個地方鍍層金榜個名，京大名校，說出去好聽而已。

岑旻悅就是這麽個貨色。

但她開的不是油畫工作室，而是間打着文藝青年名義專泡長腿帥哥的咖啡廳。

實際是僞文青。

這條路原本就是燒錢的玩意兒，若不是當年承蒙辰星資助，她或許早已辍學。

像她們這樣的寒門子弟，畢業即失業，還奢望什麽對口專業。沒有機會，沒有人脈，沒有資源。

若是不知死活憑借自以為是的才華，投入茫茫人海中去尋找一線生機，最後只能敗興而歸。

偏偏她又不願将就。

除了老老實實找工作上班賺錢，一切都是空談。

宿舍樓基本已經空了，格外安靜。

岑旻悅眼珠子轉了轉，趴在床上打了個滾兒，拿着手機飛快打字，房間裏沈意微在專心看資料，只剩下岑旻悅噼裏啪啦打字的聲音。

良久後，岑旻悅忽然收起手機，枕着手，沒頭沒腦問了句：“微微，你那幅《驚時鳥》呢？好久沒看見了。”

“在家。”沈意微挑起眼皮，看她一眼，“怎麽了？”

岑旻悅若無其事回答：“沒，我那咖啡店不是剛開業沒多久嗎？最近生意不太不好，風水大師說，就缺一幅畫鎮店，能不能用你那畫給我鎮鎮場子？”

沈意微擡頭，看她的眼光清奇，“迷信。”

“我倆都是美院畢業，我這水平你知道，上不了臺面，你那畫就借我挂一段時間，說不定還給你打廣告呢？”

那是沈意微最喜歡，也是最滿意的一幅畫，她不會不知道。

但岑旻悅也知道，她只要開口，沈意微一定不會吝啬。

沈意微沒往深處想，只随口回道：“你要的話，我改天拿給你。”

“要什麽改天呀？我那店可是黃金地段，等不了這麽久，今晚我就去你家裏拿去挂上。”

岑旻悅這人做事風風火火，說要就真的一本正經将那幅畫從沈意微家裏搬了出來。

晚上倆人在沈意微家附近吃大排檔，岑旻悅喝了口啤酒，笑咪_咪的問：“微微，有個事兒，能幫幫我嗎？”

沈意微見她不懷好意的表情，眼睛有幾分打量，從平靜到犀利，“替你相親免談。”

她是知道的，岑旻悅她爸傳統，不指望這老來得女有什麽出息，安安穩穩平平淡淡過日子就行，或許也知曉自家閨女是個什麽貨色，生怕錯過适婚年紀成為大齡剩女。

這不，還沒到正式畢業那天，岑立松就迫不及待讓她去相親了。

相親的職業大多是醫生，老師，公務員，律師這種穩定性較好深受老人喜歡的職業。

岑旻悅生來不安分，大學四年泡過的小迷弟不少，她是外貌協會的，對準顏值高大長腿的追，她對大長腿帥哥有種病态的迷戀，但顏值高的，總難遇到正經人，身邊爛桃花無數，她爸一貫瞧不上眼，暗地裏收集許多他覺得好的相親對象。

隔三差五勒令岑旻悅去相親。

哪想岑旻悅連忙擺手，“不是不是，相親這事我跟我爸已經攤牌了，再逼我去相親，我就搬出去住！”

沈意微沒戳穿她，搬出去住？岑旻悅這顆米蟲，真要有勇氣搬出去住，也不會等到今天。

她吃了口烤肉串，眼神亮晶晶的，“我是想說，我們學校不是跟那什麽辰星合力舉辦慈善拍賣會嗎？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我也進去湊湊熱鬧？”

辰星跟京大的淵源原本就頗深，多年前，辰星向京大捐過一棟教學樓，旗下基金會，資助過當年高考狀元沈意微。

不久前校長找到她，為向辰星表感謝，希望她能作為禮儀小姐之一，出席這次拍賣會，盡綿薄之力。

于辰星，她曾受恩于它，于京大，那是她的母校。

沈意微沒有拒絕的理由。

岑旻悅興致盎然，磨了她許久，這事不難，難就難在是岑旻悅，雖同是京大畢業，但她在學期間，作風并不受待見，翹課遲到挂科不及格是常事，早被學校各路老師拉入黑名單。校長想必對她不會陌生。

可令沈意微意外的是，第二天她委婉向校長提出請求，校長并未拒絕，看她的眼光，還多了幾分笑意。

慈善拍賣那天，沈意微早早入場。

中途電話忽然響起，她看了看屏幕，遲疑了下，去到一邊角落接起。

手機貼在耳邊，電話那頭語速平穩：“先天性心髒病，同時伴有中度躁郁症，我建議，你還是盡快将你母親送到醫院住院治療。”

沈意微握着電話，隔了幾秒，淡淡開口：“需要做心髒移植嗎？”

“這是最壞的打算。你最近有空的話，來趟醫院，我當面跟你說。”

“好，我知道了。”

她語氣太過淡漠，電話那頭的男人，猶豫了下，還是說道：“你母親與其他患者情況不同，她的精神狀态很不穩定，心髒病最忌諱的她剛好都有。情況不太樂觀，你有個心理準備。一旦開始住院，可能會需要大筆費用。”

好像在沈意微印象裏，李惠芬一直伴有精神疾病，情緒時好時壞，莫名其妙會發脾氣，摔東西，聲音尖銳到整棟樓能聽見，低落時一個人會在房間裏好幾天。

奶奶去世前夕，李惠芬病情開始走向極端。

起因是她父親沈林在外包養的情婦，電話打到家裏來，李惠芬半點受不得刺-激。在家裏大吵大鬧，鬧得街坊鄰居人盡皆知，随後心律失常，呼吸急促，若不是送醫院送得及時，或許她情況還要糟糕。

當時醫生就建議她先住院觀察，但李惠芬對她破口大罵，死活不願。

再則，她當時也的确捉襟見肘。

羅易這麽說，她心裏多少有數了，李惠芬母家那邊，往上數三代，都是心髒病發作去世。享年均未超過五十。

那恐怕最後，還是需要做心髒移植，并且那一天不會太遠。

可如若将來真的走到那一天，心髒移植費用并不是一筆小數目，一系列的巨額醫療費用，她要從哪裏來？

半晌後，沈意微才回：“錢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說完，她挂了電話，想順手從口袋裏摸支煙，卻反應過來身上一身旗袍，壓根兒沒有，她胸口有些煩悶，看了看那邊賓客已經陸續到來，眼眸略深。

人生有時候，沒得選擇。

那些曾經令她失望、寒到骨子裏，想擺脫卻擺脫不了的血緣關系，到後來發現的确毫無關系，可偏偏你欠她。

老天都不收的人，生命還談什麽性價比？她只好在這煙火四起的人間，覓得良機。

禮儀小姐的人服裝據說是辰星提供的，不似尋常一片紅豔豔的庸俗，到底是層次不一樣，統一天青色旗袍，緞子質地上佳。

她身材纖瘦，但比例出挑，旗袍一上身，身線玲珑有致。臉自然是極美的，她畫了淡妝，皮膚偏冷白，額下一彎新月眉，古典氣質清冷高雅。

旗袍是短袖，纖細白嫩的胳膊暴露出來，岑旻悅特意給她找了條手串，戴在右手上，正好将那條猙獰的疤痕遮住。

她望了望四周，不見岑旻悅蹤影，這會兒也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嘉賓到場都需要先簽到，且都是重量級人物，與她同為禮儀小姐之一的唐倩，不待見她，在簽到處瞥見嘉賓都從她臉上移不開眼，心裏不舒服得很。

唐倩不希望這些人的焦點都在沈意微身上，這會兒會場也漸近熱鬧起來，唐倩假惺惺笑着，“微微，你去門口站會兒，這有我就行了。”

于是沈意微被推至門口迎賓。

沈意微沒說什麽，難得也不跟她計較，清麗冷豔的氣質，往門口一站，也是一道風景線……

參加慈善的貴賓路過時，紛紛贊不絕口，“京大這屆的學生不錯呀……這模樣，真是少見。”

唐倩眼睛時不時往門口瞟，自然也是聽見了那些話，于是她又開始不樂意了，向沈意微招了招手，“微微，這位貴賓找不到洗手間，你先帶她去一下。”

正當沈意微側過頭時，後面不知是誰，沖過來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穩，連跟着撞去，是紮紮實實撞到了人。

是那股淡木香味，萦繞鼻尖。

結實的胸膛，她撞了個滿懷，額頭微疼，有些眩暈。

她剛想脫身，沒料腳下一軟，她穿着高跟鞋，身體重心未穩，就要朝地上摔去。

“小心——”

還來不及反應，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時将她扶住。

聲音溫潤，很有磁性。

很熟悉。

沈意微情緒還算穩定，只是撞到人，臉有些微微發紅，都沒擡眼看清來人，腳下退了兩步，下意識低頭賠不是，“對不起......先生，您裏面請......”

“沈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那人沒挪步，話語裏反倒帶着幾分笑意。

沈意微愣了下，這才擡頭看他。

上次分開時，那句如果有緣再見……言猶在耳。

細想起來，倒是令人深思。

比起上次南山偶遇，他今天反而随意，衣着都是米色麻質襯衫，暖調風，襯衫微微敞開領口，簡潔大方，卻又說不出的矜貴......那張臉，泛着淡淡的笑意，很溫潤。

一見，如沐春風。

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可沒等她開口，唐倩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這位先生，不好意思，她沒什麽經驗，不小心沖撞到了您......”

說完，唐倩轉過頭看着沈意微，“沈意微，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給這位先生道歉？”

沈意微淡淡掃了唐倩一眼，“道過了。”

“你……”

倒是許司年，嘴裏細細呢喃，“沈意微……”

唐倩瞪了瞪沈意微，看向許司年念着她的名字，笑意立轉溫柔，“她叫沈意微，沈就是那個沈，意是差強人意的意，微是微不足道的微......”

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沈意微有多卑微，她的這番介紹，聽起來很刻意，刻意到有些莫名其妙。

那是她高一入學時自我介紹，低到塵埃裏的自卑。

唐倩介紹完，果然，周圍人嗅到了微妙的關系，一時有了看好戲的心态。

沈意微皺了皺眉。

當衆叫她難堪，一向是她愛好，唐倩跟她從來不和睦。

沈意微剛想開口反唇相譏，不曾想，許司年卻開口：“這位女士，你一向喜歡替別人做自我介紹嗎？”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就是每天上下班都在開腦洞

下班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碼字。趕在十一點前更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