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意微喜歡獨來獨往,極少與不熟悉的人單獨吃飯,身邊知己朋友不過一個岑旻悅。但此時此刻,在喧嚣的餐館裏,兩個人吃飯,偶爾搭一句話,不說話的間隙,安靜卻不令人尴尬。

她談不上喜歡,也不反感,大抵許司年有這樣的天賦。

沈意微眼神偶爾會不經意掃過他,吃飯時斯文安靜,夾菜吃相優雅大方,若不是因為環境和滿桌子川菜,她會懷疑自己在西餐廳裏。

沈意微想着,調侃了句:“誰能想到,堂堂辰星集團總裁,也能屈尊在這種小店吃飯。”

她說話時眉眼淡淡的。

周遭的噪雜聲四起,許司年剛想說話,嘴角笑意凝固在那裏,他瞳孔一縮,以極快的速度踢開身旁的凳子,拉開她已來不及,他半個身子擋在沈意微身後,忽然背上一熱,只聽見哐當一聲———碗盆掉在地上,打了幾個旋兒……

空氣中都仿佛靜了一瞬。

餐館原本桌子與桌子間間距就逼仄,沈意微整個身子被許司年護住。

幾秒鐘後,方才餐館內響起的尖銳聲才在耳邊反複回旋,“你tm找死啊———”

筆直修長的身影,屹立不動。

米色襯衫上,滿背辣椒油湯汁流淌下來,鼻尖的油漬味道和熱氣四處亂竄。

社會青年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餐館內原本就人多吵鬧,這種地方大家嗓門都不會太小,隔壁兩桌客人不知什麽時候發生口角,抄起桌上的碗盆就直接潑了過來!

原本是潑沈意微身後的人,沒曾想那人反應快,身子一側,躲過一劫,那盆湯汁連同湯盆直直朝沈意微背上飛去。

這飛來橫禍,沈意微背對着他們,完全沒有察覺。

如果不是許司年動作快,現在挂着滿身紅油狼狽至極的就是她。

沈意微也懵了下,大腦閃過一格空白。

随即她迅疾轉過身,看見許司年一身狼狽,紅油湯汁潑得滿身是,油水不斷往褲子上流淌。

他身上還冒着騰騰熱氣,很明顯是熱湯菜。

她秀眉緊擰,連忙抽着桌上的紙巾在他身上擦,臉色卡白一片:“你沒事吧?!”

沒等許司年說話,那邊鬧事的人,大概發現潑錯了人,隔着一桌客人沖這邊嬉皮笑臉喊,“不好意思啊,手誤手誤!”

道歉缺乏誠意。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沈意微心底就升起一陣火氣。

她臉色并不好看,手指頓了下,将幾張紙巾塞到許司年手裏,“你先自己擦一擦。”

然後不動聲色走到那一桌,冷聲質問:“你潑的?”

失手潑人的,是個黃毛小混混,見沈意微長得漂亮冷豔,帶着痞笑想要調戲一番,“是我———啊————”

沒等小混混說完,沈意微抄起桌上的熱澆紅油湯汁,直接扣在黃毛頭上,從頭淋到尾。

場面之壯觀。

矛盾已經集中在沈意微和小混混身上,滾燙的一碗燙得他滿手抓,令小混混睜不開眼,他怒氣十足,卻毫無辦法,氣得滿地跳腳!

他身後的同伴為黃毛抱不平, “你tm是不是有病?!我兄弟又不是故意的,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嗎?”

沈意微用紙巾擦了擦手上沾的油,低着頭,滿臉不屑,一張臉冷到極致:“我說了我是故意的嗎?”

眼神又冷又沉。

蜥蜴般的眼睛,擡眼盯着他。

對方人多勢衆,她也絲毫不懼,“你應該慶幸這湯汁不是硫酸。”她嘴角浮起冷笑。

小黃毛閉眼得及時,同伴一直替他擦臉,這會兒緩了過來,稍微能睜得開眼,氣得作勢就要一巴掌甩上去!

不知何時許司年已經站在她身後,修長結實的手臂擋在空中,颀長的身影将她籠罩。

小黃毛手被抑制着,無法動彈。

許司年只是輕扯唇角,“今天誰敢動她絲毫,試試看?”

他說話不溫不火,眉目略冷,無形之中釋放的力量與氣場,莫名令人心悸。

老板是掌廚的,聽見外面動靜太大,忙着跑出來看,手裏一塊生豬肉都忘記放下,整個人着急忙慌,連生氣都帶着憨意,叫喚連天,“我說你們是怎麽回事,我要報警啦,你們這是要砸我店啊!”

沈意微原本就敏感,店裏空間小,老板就站在她身旁,她很難對老板手裏那塊還帶着血跡的豬肉視而不見。生肉上還沾着凝固的血色和豬毛,視覺沖擊大腦過度到身體裏,她胃裏翻了翻,喉嚨發緊,忍了忍,将幹嘔之意壓了下去……

小黃毛氣急敗壞:“你是眼瞎還是看不見啊,她也淋了我一身啊!”

老板娘這時也出來解圍:“大家各退一步,事情鬧大對誰都不好。”見許司年身上一臉狼狽,她面臉歉意,“小夥子,你說呢?”

小店經不起折騰,但事情再鬧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可她忽然有些期待,許司年接下來的反應。

“也不是不可以……”許司年目光投向老板娘,“這事你們也确實無辜。”

許司年身高接近187,小黃毛比他矮很多,在氣勢上,就占下風。他緩緩說道:“她出手潑你一身,你列個單子,損失我來賠。”

小黃毛露出笑意,一副算你識趣的得意樣子。

老板娘也松了一口氣,想不到這個年輕小夥子,如此心胸豁達。

沒料許司年又道:“但我向來不是吃虧的人,同理,我身上的衣物損失,你得賠。這件襯衫和褲子,是今年年米蘭時裝周夏季限量款,不貴,一身也就十來萬塊錢……”

小黃毛的臉色瞬間垮了下去……

“十來萬,你訛人呢吧!”他分明是不依。

許司年莞爾,“相關事宜,我的律師會出面跟你談。”滿身的油漬,他并不打算在這裏多逗留。

拉着沈意微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腳步,“噢,對了,我提醒你一句,打女人的男人,不配活着浪費空氣。”

最後一句話,明顯寒意四起。

出來後,許司年問:“剛才不舒服?”

沈意微怔了下,他不提還好,一提,血腥的生豬肉畫面翻滾在腦海,她犯惡心,嘔了一下,沒吐出來,只是揮揮手,“沒事,我一見生肉就犯惡心,老毛病……”

“這是什麽反應?”許司年不解。

“大概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生理怪癖吧。”她臉色有些蒼白。

“沒事吧?”

沒事。”她無所謂。

許司年還真不依不饒,很快聯系了律師出面處理。頗有較真到底的态度。

他身上的衣服算是廢了,後背上大面積被潑上油,滿身川菜辣椒油味道,想想也是倒黴。

沈意微多少心存愧疚,她問道:“我們先去買件衣服,你把身上的換下來,這都是辣椒油,時間久了,皮膚受不了。”

許司年出來時已經給陸慕發過信息,讓他送衣服過來。他并不常在商場買,大多時候都是高定或當季時裝周送來。

聽見沈意微的話,他應了聲,“好啊。”

然後重新發了條信息出去:“不用送了。”

剛好他們距離附近商場不遠,沈意微在附近便利店買了幾包濕紙巾出來給他,“等會兒你換衣服,可以先擦一下。”

許司年笑道,接過她遞來的濕紙巾,好似對莫名其妙被破一身湯汁,根本無所謂。

沈意微忽然道:“今天我很抱歉。”

浮城夜晚璀璨,霓虹燈下,許司年反問:“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抱歉?

“如果不是……”

“你也替我報仇了。”許司年打斷她,很認真地審視她的目光。

沈意微眼睑微顫,那裏透着不易察覺的不知所措。

一言難盡。

或許是天性,她們這種人,外面再如何剛烈,好像都會習慣把所有問題和過錯,歸結與自身。

機場險些落入圈套,她一口否決自己其實動過恻隐之心。

南山墓園暴雨之下相遇,她第一反應是拒絕別人伸出的援手,不想有交集與虧欠。

拍賣會上,目的明确,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欲擒故縱。

餐館裏,她不露聲色将湯汁反扣在對方頭上。

奇怪嗎?

奇怪。

在面對真實情緒上,好像她總是刻意回避。她會為了目的周旋到底,更會為了朋友,睚眦必報。

商場買衣服時,沈意微掏出手機看了看銀行卡餘額,的确夠拮據,兩千多一件的襯衫,對許司年而言,不過爾爾。但她還是偷偷在收銀臺把錢付了。

真實的她,其實善于隐藏情緒,小心又自卑。

結束時,天色不早,許司年将沈意微送了回去。

車上,許司年問:“為什麽付錢?”

“當我賠你一件。”她從來不願欠別人。

“我相信我的律師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結果。但如果你執意表達歉意,我接受。”

車裏燈光昏黃,許司年是聰明人,善于窺探情緒。

一個滿心歉意的人,你說什麽都沒用。

接受她的道歉,是最好的回應。

仍舊如此,車在老城區弄堂口停下,等前方背影完全消失後,許司年才驅車駛出弄堂口。

回到清水灣,面色有些發白,他單手捂住胃部。額角虛汗凸顯無疑。

從前霍文音在時,喜歡吃辣,他和阿季深受影響,無辣不歡,可後來那些年裏,他帶着阿季獨自生活,要忙學業,忙工作,還要照顧年幼的阿季,分身乏術,飲食作息極度不規律,胃病伴随他多年。

陸慕着急将胃藥遞過去,又到了杯熱水給他,眼裏滿是焦急:“老板,沒事吧?我還是直接送你去醫院吧!”

許司年吞了藥片,又喝了口水,緩了緩,才淡淡說道:“沒事。”說着,他整個人靠在沙發上,身上仍有淡淡的油漬味,他眉頭皺了皺,拖着不适的身體,上樓洗了個澡。

半個小時後,确定渾身上下都沒有味兒了,他穿着浴袍出來,手裏拿着毛巾擦了擦頭發。陸慕在書房等候多時。

吃了藥,洗個澡出來,胃不适緩和許多。

他坐在書房沙發裏,姿态随意,問道:“今天拍賣會什麽情況?”

“我跟京大同學打聽過,唐倩跟沈小姐從高中時期,關系一直不太好,但似乎,她們之間的恩怨,遠不止如此。”

許司年的神态不似方才,眼眸略深,眼底有股深沉的冷意。

“周家在外的私生子,跟沈小姐在高中時期有些淵源,但四年前被周家接回,就傳聞又跟唐倩走到一起。再之後,他就出國留學了,但唐倩,一直對周暮森頗有好感。今天拍賣會上,想要買下沈小姐畫的人,就是他。”

說着,他音色略顯惋惜:“沈小姐這二十多年,過得很是清苦,7歲被拐賣,當年被警方救出後,生了場大病,痊愈後,對七歲前的記憶都不記得了。18歲那年……”陸慕頓了頓,“18歲那年,校園暴力,那件事對她心理影響很大,導致她曾重度抑郁......跳江自殺,被救起後,性格一反從前軟弱。”

“四年前,她跳江,正好被我們撞見那次,是因為校園暴力?”

陸慕摸了摸鼻子,他約莫記得,當時他還有眼無珠,說過幾句風涼話。

他點點頭,“這些年,岑小姐對她幫助很大。”

對上時間節點,再想起那晚的場景,許司年胸口有些悶,怪不得……怪不得那一晚……單單一個背影,就令他心神不寧……

如果那晚他稍稍敏感些,會不會,他們早就遇見了。

也不至于發生後來的悲劇……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很爽,我微霸氣反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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