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辰星畫廊落于藝術館附近,獨立一棟樓,三層。
一樓是展覽廳,二樓是畫室,辰星簽約的畫家,都在這裏有獨立畫室,私密性很強。
三樓據說是許司年的私人領地,他鮮少來這裏,但一直為他留了空間。
大廳空曠明亮,室內裝潢設計很日式風,牆上挂滿了優秀作品。
藝術氣息濃厚。
中間是整棟樓打通的,擡頭可以看見頭頂上方,懸挂的日式禪意吊燈,園球錯落有致,暖黃的燈光,設計感十足。
推開後門,一片花園映入眼簾,名貴稀有的植物被打理得極漂亮。
閑暇午後在這裏喝茶會很惬意,難得在這寸金寸土的地方,肯花心思雕琢,足以看出背後主人的品味。
沈意微被帶着參觀了一番,進門那副《清河圖》很是顯眼,畫約三米寬,描摹的情景是清河人間煙火,以百姓安居樂業為基調,栩栩如生,潤物細無聲地植入靈魂。
這幅畫在當年面世後就曾轟動一時。
流傳至今,圈內藝術家仍是贊不絕口。
那畫陳列在大廳中央,人看久了,恍惚有種神聖的莊嚴感。
她并不陌生。
從前在大學圖書館裏見過照片,作者是名師慕容山膝下關門弟子———國畫鬼才霍文音。
她只見過一次,但畫是有靈魂的。
藝術往往相通,她将國畫推至經典,迄今為止無人超越的境界,只看一眼,就終生難忘。
只是沒想過,這幅畫竟然在許司年手裏。
圖書館裏某本人物傳記有記載,那個驚才絕豔的女子,病逝于02年秋,享年34。
後世也有人惋惜評價:天妒英才,紅顏薄命。
除了三樓,沈意微大體了解這裏格局。
今天到辰星正式簽約,合同一式兩份,簽字時,她連條款都沒看,行雲流水,直接簽上大名。
許司年不免好笑,他姿态随意,很是閑散的樣子,“不怕我把你賣了?”
沈意微放下手裏的筆,額下那彎新月眉,娴靜文雅,很是特別。她不說話時,如果仔細觀察,身上有種名門閨秀的氣質。
沉靜,柔婉。
她淡笑:“一千萬起價的買賣,還是值得我賭一把的。”
因簽字時,她衣袖往上縮了一截,細白手腕上的疤痕清晰明目,許司年淡淡掃了一眼,“手腕怎麽傷的?”
她習慣穿長裙長袖,見她幾次,除了在拍賣會上穿過一次天青色旗袍,平日裏好像都是清一色的黑,給人感覺冷清深沉。
他其實很早就注意到她手上的疤痕。
沈意微聞聲擡起眼皮,順勢往下拉了拉衣袖,“不記得了,大約是小時候調皮,不小心弄的吧。”
辰星要求高,但條件在業內卻是金字塔頂端的存在。一諾千金,簽約即支付100萬定金。曾讓多少畫家望塵莫及。
這在業內一度令人羨慕的條款,沈意微今天也領略了一把,在她簽完字那一刻,她的手機接到銀行賬戶短信提示:到賬1000000。”
真夠及時。
多少人為了這一百萬削尖腦袋,垂涎三尺,踏過獨木橋擠身而來,卻被拒之門外。
梁伊是她的經紀人,許司年親自将沈意微帶給她介紹。可見分量之重。
在給沈意微的規劃中,梁伊将手頭資源羅列出來,有幾個商務合作都很适合她。
梁伊看過沈意微的作品,在她這個年紀,有此畫工,已非常人。
但沈意微卻一直清楚,她或許有天賦,卻并非是真正天賦型畫手,走到今天,大多靠她勤奮努力。
許司年很會挑人。
話不多,不驕縱,不自傲。
梁伊一眼便喜歡上這個女孩子。
好好培養,未來不可限量。
沈意微讀油畫專業,眼下她大學即将畢業,作品不少,但開畫展還需時日沉澱和曝光率。
好的作品,需要眼光,審美,想象力,靈感來源。
她要讓沈意微自由生長,将作品最大化完美呈現。
這幾日圈內談資都是這位橫空出世的年輕畫家。
上一次藝術圈內驚起這樣的波浪,好像還是霍文音在世時。
連着早年在學校的作品也被曝光出來。
她的畫,奇特大膽,很有自己的想法,是那種經得起細細品味的作品。
如餘音繞梁,回味無窮。
加之先前許司年在拍賣會上的舉措,已經有媒體主動聯系深入采訪。
當然,梁伊作為經紀人,全權受理她一切事宜,有義務替她篩選。
她還是遵循沈意微意願:“作為經紀人,我個人覺得作品在曝光率之上,但如果長遠來看,免不了會應對媒體和采訪,這點你可以接受嗎?”
她問這話并非偶然,大多藝術家,性格古怪,我行我素,面對媒體,極度厭惡。
梁伊的話,沈意微明白,有曝光率,就會有争議,有喜歡你的人,就會有不喜歡你的人,作品亦如此。
網絡時代,她其實是在問她,有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力。
沈意微倒也爽快,她道:“作品你不能幹涉我的思路發揮,其餘你做主就好。”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梁伊欣賞她的幹脆利落。
許司年這時從樓上下來,他今天仍舊穿淺色棉麻襯衫,款式簡潔,但做工考究,配卡其色褲子,戴了副金絲邊眼鏡,大廳內的燈光陳設偏暖,整個人筆直挺拔,看上去幹淨又斯文。
沈意微愈發覺得,他跟之前氣質略有出入。
不那麽令人捉摸不透了。
也許是着裝問題。
沈意微看着廳內展示牆上,以往只能在網上見過作品,眼下近在咫尺。
那些作者名字,在腦海裏一一閃過,辰星果然大手筆。
許司年站在她身後,問她:“現在什麽感覺?”
沈意微鈍了瞬,回道:“不太真實。”
“這點自信都沒有?”
許司年笑出聲來,再度開口,眼角也流出笑意:“我等待你的爆發力,不枉我在你身上投入的成本。”
沈意微:“我不會讓你吃虧。”
“拭目以待。”他勾起唇角。
那天許司年走後,梁伊跟她說:“許先生很愛惜這些畫的,這裏每一幅畫的買家,都必須懂畫,欣賞畫,才會被授予買的資格。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買走。”
沈意微覺得稀奇,只道:“生平頭一次聽說,買家被賣家要求的。”
梁伊笑道:“也可以說,辰星畫廊,并不以次為生,它只是一個念想,一個傳承,一個藝術聚集地。你以後會明白的。”
“來這裏的,大多是有實力有眼界的人,但也有例外,偶爾碰上懂畫的人,許先生會相贈。許先生說,畫是有生命的,他們應該被珍愛,妥帖收藏。”
那時梁伊沒說的是,辰星簽畫家,從來不看出身背景,只是欣賞他們身上的才華,連商業價值,都是其次,全看對不對許司年眼光。
可沈意微當時只記住了那一句:畫是有生命的,他們應該被珍愛,妥帖收藏。”
像是明月清風,淡淡掃過心間,沈意微腦海裏忽然閃現許司年柔和的笑。
原來許先生是如此溫柔的人。
周六,沈意微去了趟醫院。
羅易倒了杯水遞給她,“先天性心髒衰竭,加上常年郁結在心,精神狀态不好,導致中度躁郁症,聽說前段時間因為擾民,街坊鄰居都報警了,你在猶豫什麽?”
沈意微面色沉靜,李惠芬精神狀态一直不好,從她記事起就知道。
從前想不明白為什麽?
後來才知道,恐怕是從當年李惠芬生下死胎開始。
她從幾頁報告中擡起頭:“你是心理醫生,不會不知道,當一個人住進精神病院,那她下半輩子也很難回歸正常生活了。”
“看來你也并非無情。”羅易笑笑,調侃問道:“所以這是你當年拒絕住院的原因?”
她曾經有過很嚴重的抑郁症,岑旻悅帶她看過心理醫生,卻沒能阻止她在13年夏天跳江自殺。
沈意微想起那段往事,只搖搖頭,“不,那時候,我只想解脫。”她黑眸如深潭,神色平靜,“當一個人不懼死亡,活着對她來說,是一種殘忍。”
羅易對岑旻悅一直有好感,沈意微曾經又是他的病人,這麽多年,交集不多,但他對沈意微也格外照顧。
“你母親有心髒病,情緒不穩定,做心髒移植是遲早,的确不适合住進精神病院。私立療養院,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費用相對會高很多。”羅易扶了扶眼鏡,“還是那句話,如果需要幫忙,不要硬撐。”
“好。”沈意微眸光平淡,起身将檢查報告裝進紙袋:“今天麻煩你,我先走了。”
走了幾步,沈意微回過頭,羅易正好摘下眼鏡在擦拭,她說道:“岑叔最近在讓岑旻悅相親。”
羅易手裏拿着眼鏡,手指頓了下,随即嘴角露出笑容,“謝謝。”
不茍言笑的男人,也難得有孩子般喜悅。
羅易對岑旻悅心思,明眼人都看得見,奈何岑旻悅不接招,偏偏不太喜歡這樣正正經經的男人。
沈意微不評價好壞,只覺得這人說話做事,給人感覺值得信耐,應該得到些機會。岑旻悅大大咧咧,看男人的眼光的确不敢恭維,若是有機會走到一起,倒也不失良緣。
一切看緣分。
出了醫院,沈意微坐在附近花壇上,六月的太陽,其實已經暴烈刺眼,那張黑色名片被她捏在手裏,半晌,她又放回口袋裏。
起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呼~趕在九點前寫完~
明天休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