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姑娘莫要引狼入室”◎

石園。

江氏等在抄手游廊上,直到外邊飄起了小雨,才有一道人影從南邊過來。

若是元姝和蘇思思在場,便能發現,此女正是在池邊作案的婢女。

“主子已歇下了,江夫人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也一樣。”

在人前光鮮亮麗華美逼人的江氏此刻仿佛換了副面孔,溫和地笑笑:“是我不懂規矩,冒犯貴人了。”又道:“今日的事都處理妥當了,勞您轉告貴人一聲。”

“妥當了?”那婢女盈盈地笑,看着她:“夫人若真想為主子解憂,就該殺了她。”

江氏面無異色,卻暗中攥緊了帕子。給這些人收拾爛攤子,得不到一句好話也就罷了,還來這樣刁難她……

“姑娘說笑了。那人可是裴指揮使的身邊人,我們林家只不過區區商賈,怎麽敢動她?”

“裴指揮使?”那婢女沉吟一聲,眼睛亮了起來。

她覺得,這對于主子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于是趾高氣揚地哼道:“行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江氏笑吟吟地到了聲好,身邊的丫鬟為她撐着傘,走過一個拐角,才驀然沉了臉色。

“夫人,這婢子實在太張狂了!”

江氏想起自家老爺的話,才将心頭那股怒火壓下去。老爺說的對,那人不過是眼皮子淺的嬌貴小姐,好吃好喝供着,早些送走也就是了,犯不着和她一般見識,白白地給自己添堵。

“随他們去,這些時日躲着點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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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應一聲是,嘆氣道:“好在今日那思思姑娘沒犯糊塗,幫着外人說話……”

“……也算沒白養了她一場。”江氏揉了揉眉心。她向來是不太喜歡老爺養的這些“姑娘”的,可揚州有頭有臉的大鹽商設宴,都會有這麽一出。更要緊的是,用來籠絡官員,向來是極好使的。

正想着要不要撥些人參下去給那蘇思思去去寒氣,免得落水壞了身子日後不得用,忽地有一仆役來禀:“主母,裴指揮使說,想向您要了思思姑娘回去。”

江氏愣住,旋即便笑了:“好,讓裴大人瞧上,是思思的福氣。去,快去讓人給她收拾箱籠,換一身幹淨妥帖的行頭……”細細地叮囑着,眼角眉梢可算有了絲絲的喜氣。

冷面無情的錦衣衛,終究也逃不過衣香鬓影的溫柔鄉啊。

回了九雲巷,夜色裏霧氣氤氲,雨絲細密,周嬷嬷一幹人等守在門口,見一前一後兩輛馬車,都愣住了。

周嬷嬷蹙着眉頭撐開黑綢傘,掀簾的卻是個陌生的漂亮女子,蒼白的臉色難掩其姿容豔麗,朱紅的羽緞披風襯得腰肢纖細,扶着她手下馬車的情狀像極了迎着風的浮萍,柔弱可憐。

在她風裏愣了會兒神,徐程便開口了:“嬷嬷,這姑娘剛落水不久,不易吹風……”

周嬷嬷點點頭,客氣地轉身帶着人進去,心裏卻直犯嘀咕:落水?該不會是被她們家大人救了,出于名節不得不帶回來的人吧?那徐大人的态度也是稀奇,從來對這些事不着調的人,倒會對女子關懷備至了,連人家吹會兒風都見不得……

路過前面馬車時,元姝和裴宣也剛站定,後者從丫鬟手裏接過綢傘,親自撐了傘護着她,卻見元姝附耳和他說了一句什麽,兩人便沒急着走,目光都投在了她們身上。

“嬷嬷,一會兒讓廚房煮些姜湯,給蘇姑娘去去寒。”元姝吩咐道。

“是。”周嬷嬷恭敬地應下,餘光瞥見姑娘臉上的神色無異,反倒是大人,眉頭緊鎖,像有什麽心事似的。

一群人安頓好更完衣,元姝便坐在銅鏡前發呆。

蘇姑娘受了這麽大的驚吓,今日是不方便問了,等明天一早,再去尋她說話好了。

周嬷嬷淨了帕子遞給丹蘭,元姝在鏡中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笑了:“嬷嬷有什麽話要說嗎?”

周嬷嬷眼光毒辣,陪着蘇思思走了一路,觀她舉止作态,已經對她的路數心裏有了數,再加上今日大人和姑娘赴的是林家的宴……林家在家中養了許多“瘦馬”送予各路官員的事,揚州人心裏都門清兒。

“……姑娘怎麽能點頭答應大人将這樣的人帶回來?”她以為是裴宣要将人帶回來的。

元姝笑了笑:“是我要帶她回來的,她今日救了我。”

“這……”周嬷嬷更是急得直拍大腿,“姑娘莫要引狼入室,後悔一輩子!”周嬷嬷心知自己來了這小院,回高家的機會是渺茫了,倒不如一心一意伺候好元姝。再一個,姑娘有了大人的恩寵當底氣,卻也從不曾冷臉對她,這樣好性兒又漂亮的主子,也是打着燈籠難尋的。

可那蘇姑娘一瞧就不是個好惹的,從小被教着如何讨男人歡心長大的,她怎麽瞧,姑娘都不會是對手。一仆不侍二主,這兩位裏若只能有一個出息,那也必得是元姑娘。

周嬷嬷此刻全然忘了,在她起初的印象裏,元姝也是這樣的出身。大抵是元姝失了記憶,在她面前從沒有那些妖妖嬈嬈的做派,倒讓她鮮少主動将她與窯姐兒聯系起來,只覺得她可憐可欺。

元姝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周嬷嬷在擔心什麽。她是怕,大人會瞧上蘇姑娘啊……

裴宣從書房出來,正好聽見主仆這段對話。想了想,出于一些莫名的心緒,沒有立時進去。

便聽她漫不經心地道:“嬷嬷多慮了,大人若真看上了誰,便是咱們将人趕出揚州城,大人也能将人找到好好護起來。沒發生的事,不必杞人憂天。”

講得頭頭是道,句句都是道理,聽着,倒像是很了解他似的。

有丫鬟端着水盆出來,看見裴宣,吃了一驚:“大……”

裴宣擡手制止了她,掩去眸中的艱澀:“……今日還有公事要辦,讓她早些休息,我……睡書房。”

丫鬟諾諾應了,眼裏卻有稀奇:大人來這兒,從來都是和姑娘歇在一處的,怎麽今日……

屋內,元姝回了那一句,心裏卻還有一句沒出口:她覺得,大人不會喜歡蘇姑娘那樣的。

那喜歡什麽樣的呢?

她雙手撫着臉頰,忍不住想起在石園時,他在人群中失态地找尋她,見到她時,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流光溢彩,如東珠般璀璨,然後不顧在衆人面前,一把将她撈到懷裏,緊緊扣着她,像要嵌入骨血一般……

大人,好像很在意她。

這個念頭讓她頰腮滾燙,一面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一面又覺得定是如此。正值丫鬟進來禀報裴宣的傳話,她愣了愣,沒理睬周嬷嬷“果然如此”的眼神,鑽進帷帳拉起錦被将自己圈了起來。

不來也好,這麽大的床,她一個人睡得更自在。

翌日一大早元姝便起了身,丹蘭見她一邊眼睛下有淡淡的烏青,憂心地問:“姑娘昨夜沒睡好嗎?”

“總感覺這屋裏有蚊蠅。”元姝随口說了一句,丹蘭蹙着眉頭,不好說自己守夜沒察覺到什麽,只道一會兒吩咐人撒些藥,一面又拿了粉細致地蓋。

元姝看了她一眼,沒多說。她曉得這屋裏的人聽了周嬷嬷那番話都有了警惕心,哪怕是昨日全程跟着她的丹蘭也不例外。這會子,怕是在擔心她氣色不佳到了蘇姑娘面前乘了下風,鉚足了勁兒要把她打扮得更漂亮些。

但她也理不直氣不壯,沒法去教訓她——習慣了和大人一起睡,昨夜裏,竟是睡不安穩,整夜耳邊腦子裏都在零零星星閃着同大人在一道的畫面……

沒出息極了。

待丹蘭拾辍出一個絕色佳人來,才滿意地松了手,元姝看着銅鏡裏頭上的赤金銜珠鳳釵,紅寶石的大朵,耳邊的赤金鑲貓眼石墜子,眨了眨眼。

打扮得還真是華麗,就是……挺重的。

不過眼下她有意讓丹蘭做她屋裏第一得力的人,沒去拂她的面子,徑直就這樣去了。

哪知到了蘇思思安頓的西廂房,門卻還緊閉着,派去服侍的丫鬟一見她來了,目光就躲躲閃閃,形容有些堂皇地想要避到一邊。

丹蘭叫住了她,面色不善:“躲什麽?蘇姑娘還沒醒嗎?”

“沒……醒了……”

“到底醒沒醒?”丹蘭眉心直跳,不想讓姑娘覺得她派了個愚笨的來伺候蘇姑娘,卻見那丫鬟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嘴唇直發顫:“醒了……可……現下大人正在裏頭……”

一衆人都愣住了。

丹蘭唇色一白:不會吧,真像嬷嬷說的,大人這麽快就……

周嬷嬷想得更多:昨兒樂巧進來傳話的時候,好似她正巧再和姑娘說這事兒,該不會是大人不滿意姑娘的反應,存心來氣姑娘的吧……

她确然也覺得,姑娘那番話,似乎對大人并無情意,更多的,是依賴于大人。可這世上有頭有臉的男人,哪個不是幻想着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傾慕于他,以他為天?若察覺了這一點,不惱才怪。

下人們愣神的當間,元姝已經抿了嘴,一言不發地上前去推了門。

周嬷嬷大驚失色:“姑娘……”若真是撞破了大人的好事,只怕這冷落還有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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