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把蘇姑娘帶回九雲巷?”◎

“落水的是什麽人?”

“……好似是……教司坊……”

說話走動聲漸行漸遠,頭一句還能勉強聽清楚,回話的那句卻被晚風吹得支離破碎消匿于茫茫夜色中,只有零星幾個字眼飄入疾步而來的裴宣耳中。

那三個字一出口,裴宣的心頓時往下沉了沉。

碧水池邊卻是熱鬧非凡,石階前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女眷們密不透風地圍起來,身形高大如裴宣,一眼也望不到裏面的情形。

裴宣的忽然出現使得人群中傳來一陣陣低呼,女眷們紛紛避讓開來以免失禮,裴宣減緩了步子目光逡巡,試圖在這些釵黛羅裙中尋到熟悉的那張臉,但直至走到末端都無果。

他的心口猶如被無形的手攥緊,越縮越緊,壓抑得他難以呼吸……

池水裏依稀還有個人影,可能是掙紮的時間太久沒了氣力,這會兒動靜已經很小。夜幕低垂,池子西邊那棵參天的大柳樹将光線罩得嚴嚴實實,辨不清楚人臉。

裴宣額上青筋跳動:這些人只知圍着看熱鬧,帕子捂嘴博個悲天憫人的好名聲,卻沒一個敢下水的救人的!

他簡直不敢細想水中的人倘若是她他該如何是好,也心知再無時間讓他去細細辨別,深吸一口氣,便準備躍入水中。

一雙嫩如蔥段的手及時出現在眼前,攔住了他。

“大人……”

裴宣怔怔地擡頭,看見那人嬌俏妩媚的臉。臉色略有些蒼白,但渾身上下并沒有落水的痕跡,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他大松一口氣,摟着她的腰将人帶入懷裏,緊緊地扣着她的腰肢,喃喃道:“幸好……”

元姝喊來的七八個懂水性的護衛見狀面面相觑,好歹為首的一個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麽的,打了個手勢,一群人便都撲騰着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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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跟上來的徐程和自家指揮使大人對視一眼,也識趣地下水救人了。

裴宣知道,他這般作為,在她面前必定露了十足十的馬腳。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後怕——他已經有太多懊悔和後怕的過去,原不該再将她置入任何險境的……

直到懷裏柔軟得像柳枝一樣的女孩兒在他腰帶上輕輕地撓了幾下,小聲地道:“大人,好多人……”他才如夢初醒,慢慢地将她松開,改為牽着她的手,到了一邊等水裏的人的結果。

……

元姝的耳垂燙得厲害。

但目光移到水中,臉上的熱度就慢慢消散了,一大半轉為內疚和緊張不安。

她看得分明,那桃紅衣衫杏眼鵝蛋臉的丫鬟,分明是故意想推她落水!是蘇姑娘拉了她一把,結果反被那惡奴記恨上了,猝不及防又推了她一下,這才落入水中的……

可是,她與這林家的人素昧平生,為何有人要害她?是從前認識她的人嗎?

她從蘇姑娘那裏,也不過只打聽到一些從前她二人的交情的事,要緊的話一句都還沒問,就忽地有一群夫人小姐湧過來了,再然後,那丫鬟就出手了……

只可惜,那丫鬟力氣極大,她雖然反應及時一把抓住了她,卻沒能留住,被她一下子掙脫開,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裴宣低頭看着因緊張下意識攥緊他手指的手,輕輕反握了回去,沒有再松開。

徐程水性好,最後一個下水,反倒頭一個游到蘇思思身側,将人一把撈了起來抱着游回了岸邊。到這時,林家的女主人江氏終于帶着大夫姍姍來遲。

那大夫已有些年紀,指點着徐程将蘇思思腹腔裏的水按壓出來,人也就醒了。

夜風一吹,瞳孔還有些渙散的蘇思思就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元姝見狀忙從丹蘭手裏接了披風,上前幫她圍住。

江氏見了,笑眯眯地道:“……姑娘真是心善,這不過是我們府上一個小小的歌姬,姑娘竟勞動至此,她這條命也是得幸有姑娘的福氣托着才能保全……”

自打進了林家,江氏便對她這般逢迎,可此刻,元姝覺得這話尤其刺耳。

她不由細細地打量了江氏幾眼。

林家辦的宴席上出了這麽大的事,江氏卻來得這樣遲,看這口風,竟也是問都不問就打算将此事打成是蘇思思不小心落水……她簡直忍不住要懷疑,這件事江氏根本從頭到尾都知情了!

但以江氏能對她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笑臉相迎的城府,她不信她能幹出這麽蠢的事——林家是東道主,倘若今日真死了人,無論是多麽無足輕重的下九流人物,林家都免不了惹一身腥。

元姝深吸了一口氣,看着江氏道:“林夫人謬贊了,只是落水之事并非蘇姑娘不小心造成,而是有人刻意謀害。”

江氏一愣,震驚地揉了帕子:“這……此言當真?”

圍觀的人們也是一靜,旋即低低竊竊私語起來。

元姝點了點頭,細致地描述了那丫鬟的長相和特征,江氏擰着眉心想了想,忽地一拊掌:“原來是她!這個賤婢!”

向身側的婆子低語幾句,那婆子便領命去了。不多時,帶回來一個身段玲珑,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衣飾和相貌的描述都能對得上。

那女子一來看見這陣仗,就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沖着江氏猛磕了幾個響頭:“主母,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

江氏長嘆了一口氣,苦笑着對衆賓解釋:“這月娘一向是記恨思思的……舞跳得不如她,嗓子也沒人家那麽脆,平日裏就針鋒相對的,只是沒想到,會鬧出這麽荒唐的事來……”

後宅裏女人争風吃醋是尋常事,更何況是這種蓄意被養着別有用途的女子——一個冒了尖,其餘的很可能就沒了出路,經年累月的矛盾被激化,鬧出這樣的亂子也不足為奇。

元姝眼瞧着江氏三言兩語就将此事“解釋”得一清二楚,心裏卻連連搖頭:那女子,根本就不是她見到的那人!如此短的時間,江氏是從哪裏找來一個和她口頭上的描述全然對得上的女子的?

她眸色微冷,正要說話,自打被救上來就一言不發的蘇思思卻動了,亦對着江氏行了大禮:“多謝主母公允,月娘一時行差踏錯,到底我也沒什麽大事,還望主母饒過她一條命。”

“你這孩子,倒是個老實的。”江氏欣慰地點了點頭,并沒有當着衆人發落人。

元姝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倒戈的蘇思思,急切道:“……哪裏是她?那惡奴分明是要害我……”

“這位夫人怕是想岔了。”蘇思思的發梢濕漉漉地滴水,更添幾分楚楚動人,但說的話卻很是堅定:“夫人您是頭一回來我們府上,哪裏會招惹什麽仇怨呢?今日的事,是我牽累了夫人。”

元姝默然地擡眼看向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腕上佛珠的江氏。

蘇姑娘是在提醒她,不要再和江氏對着幹了。她是頭一次來林家,從前的底細連自己都忘得一幹二淨,又怎麽能在這麽多人面前掰扯清楚……江氏眼看着是鐵了心要維護那個犯事的丫鬟,她要自證,實在是困難。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這些陌生而冷血的女人面前揭開她從前的來歷……這樣,只會讓大人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打定了主意,縱然心有不甘,元姝也只能勉強擠出來一個笑,道:“蘇姑娘說的是,這事兒,怕是我看錯了……”

江氏大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走過來拉着她的手,一派親近的模樣,低聲道:“……今日讓元姑娘受驚了,等會兒姑娘帶些上好的人參燕窩回去,權當是我的賠禮了……”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戲碼。

裴宣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眸色深沉。

待上了馬車,元姝心口那頭惡氣還郁郁不散。

裴宣看在眼裏,在她額上輕扣了一下,嘆了口氣:“好了,此事我會去查的。”

元姝的眼睛瞬時亮起來,但想了想,還是嘟了嘴:“大人都看得明白,為何剛剛不幫我說話?”

他那時驟然聽到那推人的丫鬟就是沖着她來的,早丢了冷靜自持,一心只想着早些把她送出這虎狼窩,免得再受波折,哪裏還去計較女人們的針鋒相對呢?

可這話不好輕易解釋,一說起來,免不得要提上她的身世一嘴……再教她丢魂落魄一回,他可再受不住了。

于是他想了想,道:“林家是富可敵國的大鹽商,在揚州是地頭蛇,在他們的府邸和他們直接對上,沒有好處。”先把事情都扣在林家頭上,左不過就告訴她是個難以解開的謎團……

元姝點了點頭,并沒有懷疑這實則對于錦衣衛指揮使來說無稽至極的理由。她并不知道,裴宣幹的差事,其實就是專在別人的地界将人抓起來的活。

對于裴宣的話,她很是信服。這廂放下心來,她便想起了另一事,猶豫了片刻,湊到他面前道:“大人。”

“嗯?”

“可不可以……把蘇姑娘帶回九雲巷?”

“……為何?”

“她今日救了我……而且,她說,從前和我是好友。”

聞言,裴宣看了她一會兒,笑容微微斂起,垂下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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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思思不會是壞人吧】

【變臉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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