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要嫁的人,必然是我”◎
這一刻,她還有些分不清,她對眼前這個男人是依賴更多還是歡喜更多。
但屋裏的燭火輕輕搖晃,噼啪地炸了朵花兒,在這個惬意又靜谧的夏夜,她生出一個念頭——很想就這樣繼續陪着他,或者是,讓他一直陪着她。
……
良久,似是酒氣終于上了頭,裴宣瞧上去有些昏昏欲睡。元姝不想喊人進來,自己勉強替他寬了衣,也再沒力氣去折騰了。
她将他扶上床榻蓋上一層被褥,徑直熄了芙蓉罩子裏的燭火,擁着他哄孩子似的拍了拍,見他鴉羽般的長睫慢慢阖上,輕淺卻極其規律的呼吸聲傳來,才松了口氣,将那紙契文小心翼翼地放在枕下。
黑夜中,她眼裏盈滿了狡黠的笑意。
也不知這哄着他蓋了印泥的契文,明日能不能派上用場。
裴宣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他又一次因公差到訪陸尚書府上。又或者,是他因公徇私,故意要多此一舉來這麽一遭。
不同于旁的見他就渾身不自在的官員,陸尚書行事一向光風霁月,見了他,目光和氣慈愛地像在看一個尋常的小輩,但禮儀規矩,又半點都沒有逾越。
事畢,裴宣踱步出了書房,腳步微微一頓。
幽靜蜿蜒的鵝卵石小徑連着一大片竹林,風一吹,滿耳枝葉婆娑沙沙作響的聲音。過了這片竹林,就是陸府的內宅。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裏面。
忽地有腳步聲自西邊傳來,她一身緋紅的留仙裙,雲髻上斜插一支金絲累鳳的八寶釵,身姿婀娜而輕盈,雪白修長的手指拎着黑漆的食盒,走得又快又急,老遠都能聽見她的丫鬟在後面追趕呼喊的聲音。
她唇畔帶着明媚的笑意,眼角眉梢的神色都與這春日融融相襯,肆意快活得不似凡人。
“二小姐,且等等吧,小心老爺瞧見了要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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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規矩的事自有姐姐在,我不怕責罵。”她嘻嘻地笑,靈巧地像竹林裏撲騰的彩蝶。扭頭瞧見了立在廊下的他,腳步卻立時頓住了。
裴宣垂下了眼睑,沒再直視她的眼睛。他心裏很清楚,這張宜喜宜嗔的臉上旋即就會出現厭惡恐懼的神情,如同雛鳥碰上了獵人,慌慌張張地逃竄……多年如一日都是這樣,他早已經習慣了。
可那雙大紅繡玉蘭花的繡鞋的主人卻沒有如他預想的那般匆匆離去,反而以似乎更歡快的腳步,沖着他而來了。
“裴哥哥!”他驀然擡首,直直撞上她幹淨澄澈的眼睛。那雙翦水般的瞳眸裏,沒有驚懼,沒有厭惡,只有滿滿的欣喜。
裴宣怔了怔,開始疑心這是個美好的夢境。
這樣的神情,他只在從前她和沈容安相處時見到過。更不用提,她竟會用這麽親昵的稱呼喊自己這一樁了。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卻見她立時放下了手裏的食盒,對着西邊喊了一句:“秋環,這湯你給爹爹送進去,再去替我跟姐姐複個命,我先走了!”
便紅着臉牽起他的手,拉着他進了那片綠茵合地的竹林裏。
……
“裴哥哥,這是我為你繡的荷包。”
裴宣接過,是個靓藍色的荷包,針腳細密,荷包上的絡子很是好看。他的掌心就像被灼了一下,沒有想到有生之年能得到她親手做的針線物,沉默了一下,問道:“為何送我這個?”
方才還歡歡喜喜的女孩子怔了怔:“你不喜歡嗎?”
她委委屈屈地将右手食指給他看:“為了讓長姐教我做荷包,我不知道被針紮了多少回,你看,還有印記呢……我不管,你不許說不喜歡,喜不喜歡都得戴上,不然你就是玩弄別人感情的負心郎!”
負心郎?
這說出的字句,恃寵而驕的情态,讓裴宣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柔和。
他放低了聲音,攥住她的食指輕緩地揉着,道:“不是不喜歡,我是問,你為何要費這麽大力氣?你……心悅我嗎?”
陸明舒雙頰滾燙,又羞又惱:“你這人!”低着頭踢着竹林裏的小石子,聲音糯糯幾不可聞:“分明是你先說心悅我的,怎麽轉過頭來不認賬……我爹說了,女孩子家家要矜持,我可不會說些你們男人愛聽的……”
話未畢,裴宣已經一言不發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摟住那細膩柔軟的腰肢将她按在竹林背面的假山上,用力地俯首吻住那紅潤的唇,如同對待上佳的美酒一般,細細地研磨品嘗,缱绻滾燙。
良久,直到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才慢慢地退開半步的距離,但臂彎仍舊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四方天地裏。
懷裏的美人臉紅心跳,被吻得腳心發軟,手指要緊緊攥住他的衣袖身子才不會往下滑:“……登徒子!”卻沒有惱怒責怪的意味,反倒像是夫妻倆調笑的閨房情趣。
裴宣呼吸急促。這樣滿心滿意欽慕于他,仿若他做什麽都乖乖承受的舒兒,他從沒有見到過。
“舒兒不喜歡嗎?”他目光暗下來,輕咬着她的耳垂誘哄,聲音像數年的陳釀,醇厚而低沉,将她呼吸紊亂,滿眼情意的樣子盡收眼底。
同所愛之人纏綿悱恻,哪裏有不喜歡的呢,陸明舒想了想,還是踮腳在他的唇角吻了吻:“喜……喜歡。”
毫無疑問,這個吻帶來的是更灼熱的呼吸與幾乎無止境的糾纏。
竹林深深,杳無人跡,只有偶爾飛過的翠鳥撲騰幾聲,伴着風聲一道作響,卻掩不住嬌娥低低的驚呼和吸氣聲。
“不……不行……裴哥哥……我……我還要嫁人呢……”
裴宣熱烈的吻落在那白皙如雪的脖頸上,落在她濕漉漉的眼睫上,一點一點瓦解着心上人的意志:“舒兒,你只能嫁與我。你要嫁的人,定然是我。”
裴宣想,他确然是個僞君子真小人。平日裏裝得滿不在乎,可有可沒有,其實心裏的執念快把他逼瘋了……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救下她後将她放在身邊,由得她和其他人誤會她是他養的外宅?若真是個高風亮節的君子,就該放她隐姓埋名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說到底,他舍不得放開她,舍不得放棄這個讓他們二人重新來過的大好機會。
到如今,他竟借着一個夢境臆想她愛他,臆想她肯點頭與他做夫妻之間才做的事……真是卑劣極了。
可才經歷過翻江倒海天崩地裂滋味的美人卻摟緊了他的頸子,光潔的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珠,嘤嘤嗚嗚地對着他喃喃:“裴宣……你怎麽總不信……我真的心悅你……”
倒真是讓人沉醉的溫柔鄉。裴宣吻了吻她的下巴,不禁在想:倘若這個夢境是真的就好了……
天光大亮。
裴宣睜開眼,剛要起身,便發現自己的腰身被元姝牢牢抱着,親昵得過分。昨夜吃醉酒後的一幕幕閃入腦海中,他傷神地揉了揉眉心,輕手輕腳地将環着自己的手臂移開,下了床榻。
打開門,低聲吩咐守在外面的丫鬟:“打水來。”
……
元姝醒來時,聽聞裴宣已經在淨房沐浴了,沒有覺得奇怪。昨天晚上那一通折騰,她為了護住大人的面子沒讓外人進來,自個兒也沒氣力服侍他沐浴,大人是貴公子出身,愛幹淨也不足為奇。
她換了一身海棠紅的衣裙,笑眯眯将枕下的契書放入袖中,等他出來,才命人擺了飯。
“大人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嗎?”她笑着試探。
裴宣拿筷子的手一頓:“……什麽?”
元姝指了指床頭放的那匣子:“大人給了我好些田契地契……”
話還沒說完,丹蘭的眼睛先亮起來。大人給姑娘置私産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真成了,往後不管有沒有恩寵,這一院子的人都餓不死了。
“可大人說,回京都不帶我……”元姝掏出帕子掩面,再放下,竟是一副委屈得紅了眼睛的樣子。
裴宣看着她,一身海棠紅的衣裙,實則與夢中被他揉作一團的緋紅衣衫并不怎麽相似,但加上這雙紅通通的眼睛,這軟軟糯糯的調子,卻無一不讓他想起那荒誕離奇的繡戶中事。
衆般滋味灼得他心底火燒一般,看她兩眼就不敢再細瞧。
“……你可要想好,去了京都,就要永遠留在我身邊了。”裴宣慢吞吞地道,垂着眼睑。
這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元姝不自在地将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如若不然,大人又想把我送到什麽地方不成?”她打定了主意,自然不會再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心生退卻之心。
“嗯,那你收拾箱籠,我們三日後出發。”說罷,他匆匆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借口還有事要處理,轉身出了門。
元姝愣在了當場。
好一會兒,才氣呼呼地将手裏沾了辣椒粉末的錦帕丢在桌上。真是的,白瞎她準備了這麽多!這人怎麽這麽容易就又松口了!
她蹙着眉頭從袖子裏拿出那張契書——這是昨日她趁他醉了,哄着他寫下答應和她一道回京的保證書,原還想拿出來讓他窘然一下,卻不曾想,全然沒了用武之地!
丹蘭的注意點卻不在這裏,她笑眯眯地問:“姑娘,那那些田産鋪子,還是您的嗎?”
元姝愣了愣,一拊掌,笑眯眯地道:“那當然。”
大人說出口的話,哪怕是醉了說的,那也是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哪有收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