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大的醋味◎

這日,晨光熹微之際,小院的人就開始忙忙碌碌往外搬東西。

徐程抱着手臂倚牆,看得咂舌。他們錦衣衛都是大男人,趕起路來一個包袱一匹馬就解決,可這回路上要帶兩個女眷,吃的用的穿的零零散散一大堆,倒弄出了搬家的氣勢。

他往院子裏看,正巧瞧見春曉扶着蘇思思從房裏出來。蘇思思一身蘇繡的月華裙,朱紅的絲縧系在盈盈一握的細腰間翻飛,一張臉豔麗逼人,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

徐程的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一時不願挪開。

元姝有些困,昨日夜裏想到要上京,心情激蕩得有些沒睡好,坐在銅鏡前眼睛都不想睜開,乖乖地由着丫鬟給她梳洗打扮。

裴宣看得無奈,出去時只好緊緊牽着她的手,時刻注意着腳下,生怕這沒精神的人在哪兒摔着了,後者就越發肆無忌憚,像只沒骨頭的小貓兒挽着他的手臂,時不時擡起手打個哈欠。

“一會兒去馬車上再睡。”手掌在她細膩的臉上撫着拍了拍,元姝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提着缃裙邁過眼前高高的門檻。

正是柳絮漫天的時節,元姝立在馬車前片刻,便有一團銀絲絮悠悠然飄落在她鴉黑的青絲上。

裴宣眼裏泛起一絲笑意,擡手小心地将柳絮取下,沒弄亂她的發絲,得了睡眼惺忪的美人一個柔柔軟軟的笑。

徐程見狀,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到了一邊,裴宣微微蹙眉,見蘇思思也到了她身側,小姑娘軟軟地靠在對方肩頭嘻嘻地笑,才轉過了目光:“什麽事?”

“大人厲害啊。”徐程卻不是來彙報公事的樣子,笑眯眯地看了元姝一眼,低聲道:“昨夜裏得折騰到多晚啊,元姑娘這麽沒精神……您也是,明知道要趕路……”

裴宣輕咳一聲,心知手下誤會了,但又不好說他們二人還未圓房,沒有他想的這麽多旖旎缱绻的事……

“你再多說一個字,這個月的俸祿就別要了。”他沉着臉,語氣凝肅。雖是吓唬他,裴宣也确實不喜歡他和她的事被拿出來開玩笑。

徐程傻了眼,沒想到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他心裏覺得委屈,他誇贊大人龍精虎猛,這難道不是是個男人就會得意的事嗎?他不服!

當然,他更想不到,大人日日與美人同寝同食,卻能坐懷不亂,至今沒有越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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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讓他知道了,以他跳脫的思維,恐怕要揣測裴宣是否身體有疾了……

這條巷子的盡頭,高宜珍咬了咬唇,身子氣得渾身發抖。

她眼睜睜瞧見,素來不喜人近身的二表哥被那嬌小的女子挽着出來,兩人是那般親密無間……二表哥還親手為那女子摘柳絮,那女子笑吟吟地擡頭看他,活像是一對蜜裏調油的新人……

不能讓她随二表哥進京去!

“二表哥。”

裴宣正和徐程說話,身後卻忽然傳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聲音有些耳熟,他眉心微擰,一看徐程臉上看好戲的神色,就知道是誰來了。

他回身,如冠玉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你派人跟着我?”

九雲巷的事他一直刻意瞞着,尋常時候,沒人能到閑晃到這小院附近,有錦衣衛在守着。也就是這兩日準備啓程了,守衛才松懈了些,但即便如此,也不該是高宜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碰巧出現的地方。

高宜珍心一顫,她能看得出,二表哥此刻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必然不悅。

沒有男人喜歡被跟着查,可表哥也從未對她這麽無情過,她眼圈發紅,心裏已經将這筆賬全算在了他養的外室身上。

此時她站得近了,能看見那女子一身緋色的霞雲裙,外罩一件素白紗衣,腰杆盈盈一握,清雅而靓麗,擡眼看過來時也是妩媚動人,一張臉偏又讓人覺得純淨不可方物。

大紅色,她一個外室,竟然能穿代表正室的大紅。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高宜珍的眼。

“我……是昨日我身邊的青梧出來采買,恰巧看到表哥來了這裏,我……我就想這或許是表哥的住處……珍兒知道你今日要走,便想着來送送你……”

幾步遠的地兒,元姝和蘇思思也注意到了這位不請自來的女嬌客,元姝精神一振,二人對視一眼,蘇思思不動聲色地拉着她的手臂,悄悄前移了幾步,以便聽得更真切。

聞言,裴宣不置可否,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只看了一眼徐程,吩咐道:“送她回去。”

不管她是怎麽找來的,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事。看在外祖母鄭氏的面子上,裴宣已經對她多有忍讓,平日裏她尋到衙門也只是避而不見,但卻容不得她在這裏放肆撒潑。

“是。”

高宜珍卻不肯跟徐程走,見裴宣連正眼都不肯瞧她的樣子,眸泛淚花,軟下調子道:“表哥……你我自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我只不過是想來送送你……”

她知道,這位表哥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對高家,他尚有情分在,好聲好氣地說,他不會不給面子。

高宜珍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嗓音纖細柔和,帶着一股江南水鄉的軟糯。平平淡淡一句話出口,卻能給她原本六分的容顏增色到八分。

元姝在一旁聽着,微微有些出神:說起來,她說話的調子和高家小姐有些像,又有不同之處,是因為她十歲才來了揚州嗎?可這麽些年,怎麽竟也沒改過來?

“你尚未出閣,行事需從閨範,一舉一動都要想着府裏姐妹的臉面,像今日這般貿然出現在大街上送我,已經是大不該。”見她沒鬧,裴宣也只好忍着脾氣訓誡她幾句,對方只是低低應是,沒有反駁。

卻見她目光似不經意地往後移,旋即神色微頓,面上露出幾分踯躅:“表哥……要帶那女子回京都嗎?”

裴宣的眼神冷淡下來,摩挲了下腰間的玄玉,沒有說話。

巷子裏彌漫着一種詭異的寂靜,高宜珍能感覺到連搬箱子的下人都豎起了耳朵,等待着什麽。她能感覺到裴宣身上驀然升起了迫人的氣勢,但話頭已經打開了,要她停在這兒是不可能的。

她咬了咬唇,硬着頭皮開口:“表哥,姑母素來注重規矩,你這樣帶個身世不清白的女子回去,若姑母知道了,定然大怒,到時候,你們之間的關系只怕……祖母她老人家也很擔心這一點,只是昨日不好直說……”

柔情款款,一副為裴宣考量不得不直言的嬌弱做派。

裴宣目光涼涼在她臉上一掃,撥弄了下腰間的配劍,刀刃拔出少頃又驟然墜下的聲音,在此刻聽得尤為刺耳。

“是嗎?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外祖母的意思?”

高宜珍臉色一白。

祖母素來寵愛她,她拿她這面大旗來接近裴二表哥,從來也沒有被駁過面子。可這回,表哥卻用審犯人一樣的神情看着她,疏離得仿佛他們毫無關聯。

不等她作答,裴宣已經揚手招了人來:“送四小姐回府,順便告知老夫人,四小姐已經及笄,卻仍舊疏于禮數,望老夫人給她尋個得力的嬷嬷好生教導,免得他日出嫁,丢了高家的臉面。”

高宜珍眼尾上挑,滿是不可置信。

他這話,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訴祖母,絕無可能娶她嗎?

高宜珍沒忍住,眼裏的淚珠打了個轉兒直接掉了下來,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然而她面前的人卻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便背過了身。

……

一場鬧劇落幕,從天而降的高四小姐極不體面地被送了回去,元姝還沒回過神,蘇思思見裴宣過來,眼睛轉了轉,挽住她的手臂,笑吟吟道:“裴大人,高家表小姐說了,您帶她回京不合規矩,那不如,讓姝娘陪着我一道坐馬車吧?”

“啊?”

元姝沒想到蘇思思敢趁此機會擠兌他,正愁不知如何反應,裴宣已經蹙着眉頭将人撈到了懷裏,修長的手指搭在那截楊柳腰上輕握了握,淡聲道:“裴家的規矩,不勞蘇姑娘這個外人費心。”

根本沒給她選擇閨中密友還是他的機會。

裴家的規矩……

說的好像她是他們裴家的人似的。

直到上了馬車,她還有些心不在焉,耳尖泛紅。

裴宣看她一眼:“怎麽了?”

那美人春水般的眸子泛着薄薄的霧氣,聞言眼神略一飄忽,道:“大人好生絕情,不是同表小姐是青梅竹馬麽,怎麽舍得在外人面前下她面子?”

裴宣心間輕呵了一聲。

青梅竹馬?他和高宜珍算得上是哪門子的青梅竹馬?不過是小時候在高家養了幾年,等到了男女分席的年紀,他早就回京都了。

倒是她和沈容安,才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吧。

可這話他才不會說——好不容易她不記得沈容安了,他是絕不會在她面前主動提起這個名字的。

元姝不知他在想什麽,見他意味深長地盯着自己,默不作聲,卻是會錯了意,扁着嘴,哼哼唧唧的:“怎麽?大人是不是舍不得了?若是舍不得,還是趕緊去哄一哄,免得……”

裴宣袖口的雲紋都快被她無措的手指摳起毛邊來。

溫熱的指腹忽地抵在她的朱唇上,元姝愣了愣,聽他笑道:“這張嘴,好大的醋味。”

“才、才沒有。”元姝心虛地低下頭,好似這話是酸味重了些。

卻見那人寬大的手掌與她掌心相扣,輕輕使力,便将她整個人帶到了他懷裏。元姝睫毛微顫,看那俊美無俦的男人撫了撫她的臉,溫聲道:“方才不是困麽,睡一會兒罷。”

沒想到他還記着。

元姝抿着嘴笑,想了想,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伏在他的膝頭,慢慢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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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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