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算起來,名義上,她是晉王的未婚妻◎
沈容安被領進王府花廳的時候,端王正拿着根穗草閑适地逗弄籠子裏的鳥雀。
聽見動靜和行禮的聲音,他也并沒回頭,只道:“坐吧。”
端王正是弱冠年歲,身形高壯魁梧,面容俊朗而堅毅,瞧着更像是武夫,只身上緋紅的袍子和腰間價值不菲的白玉腰帶宣示着皇子龍孫的雍容。
沈容安早不是頭一回來端王府,神情并無多餘的拘謹,只始終垂着眼睛,狀似恭敬。
端王逗夠了鳥雀,這才大馬金刀地在炕上盤腿坐下,見他如此神情,目中閃過一絲滿意。
“叫你來也沒別的事。不日清河便要回京,叔父的意思,讓你這幾日就盡快去府上下聘,好給她一個歸家的驚喜。”
端王口中的叔父,正是當今陛下的胞弟,淮南王。
沈容安斂了眉目,并沒有正面作答:“……臣這頭找了月餘,都沒有在應天府一帶找到明舒妹妹的下落,不知殿下那裏有沒有什麽消息?”
當日交易,保下明舒的性命是他的底線,可如今人在應天府一帶失蹤,那裏可是淮南王的老巢,端王這邊不給出個交代,實在說不過去。
聞言,端王歪着身子向後一靠,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緋色袍子上的仙鶴昂首飛天,栩栩如生,張狂之态宛如下一瞬便要從錦紋裏沖出來,極具壓迫感。
沈容安卻沒退讓,不卑不亢地直視着端王的眼睛,似在認真地等一個回複。
端王忽地笑了,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舉止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用擔心,陸二小姐還活着。”腕上明黃的帶子略有刺痛地劃過他的臉。
沈容安沒有皺眉,臉上的表情反倒似松懈了些,展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躬身一禮:“多謝殿下多方留意,只是不知,她現下何處?”
端王卻沒有直言,只笑了笑,頗有些神秘地道:“這你就不用管了,總之,她也很快就要回京都了。”
“殿下寬仁。”沈容安喜悅之色溢于言表,似全然安心了下來,終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贊道:“殿下這茶實在名貴,內閣那些老大人們手頭也鮮少有這樣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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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翰林院侍讀的位置上,兼領內閣制敕房中書舍人的差,因而才能以探花的功名趕超當年的狀元郎,不但能偶爾在禦前行走,內閣頒下去的折子,許多也都會經過他的手。
官位不算高,擁有的權利卻令許多人眼熱。
而這個位置,是端王一系作為投門禮幫他坐上的。
這時刻說這樣的話,端王自然明白他是在宣告忠心和感激。
端王久居上位,對這樣的話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他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叩了叩桌面,道:“容安啊,你可別怪吾沒提醒你,陸二小姐即便是回京了,真算起來,名義上,她還是吾那好弟弟的未婚妻呢。沒必要為這麽個女人,冒這樣的風險。”
“殿下說笑了。當日陛下下旨賜婚,賜的也是陸家大小姐和晉王殿下的婚,只不過後來大小姐突發惡疾,才隐隐有了二小姐替嫁的說法。只是如今陸家滿門傾覆,明舒她是罪臣之後,哪裏還有什麽聖旨賜婚?”
沈容安下意識地辯駁,笑意卻有些勉強。真要和晉王扯上關聯了,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局面了。
端王不語,随意地拿銀制細勺撥了撥龛爐裏的香灰。
他倒很希望,晉王娶這麽個身份尴尬的女人做正妃。這樣,朝中形勢也會對他更有利些。倒也不是不可能,聽聞他最近納了個陸家從前的婢女做侍妾,正得寵呢。誰知道其間有沒有什麽關聯?
不過這話他懶得說,也沒必要和門下一個官員解釋——日後真成了姻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見屋裏靜谧下來,沈容安皺了皺眉,想起方才端王主動提起但被他截斷的話頭,開口道:“淮南王那邊,臣過幾日便會上門,還請殿下放心。”
端王嗯了一聲,像才回過神似的,這才正眼看他:“不錯,大丈夫行事,就是要果斷些。”
又從桌上拿過一個匣子遞過去:“清河幼時時常進宮,與吾和母妃向來親厚,吾一向是将她看做親妹妹的。這裏有一萬兩的銀票,吾知你一人支應門庭艱難,這銀票便權當做吾這個未來舅兄贈與你給吾妹子做面子的,省得讓京都那些看熱鬧的長舌婦,以金銀衡量,說她下嫁了。”
沈容安垂眸看着那匣子,幾乎沒怎麽遲疑,修長的手指便伸出接過道謝。
他既投了端王門下,他就是君主,即便是他親近地認了舅兄這個稱號,也絲毫無礙這個事實。這是賞賜,不能不接。
不過,一出手就是一萬兩的銀票,真是闊綽。
沈容安餘光掃過這屋裏鋪設的金磚,陳設的玉石盆景,斂起眸色裏的暗光:不知晉王那邊是否也是這樣的光景,兩位奪嫡的皇子若都是這個德行,恐怕陛下的國庫都快沒他們的充盈了。
……
出了端王府的大門,心腹沈平迎上來,看見沈容安手裏的匣子,愣了愣:“殿下賞賜大人了?”
“嗯。”
沈容安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還未過門,便以財力壓人,若放在尋常男子身上,只怕要勃然大怒,認為是在折辱他。
可他不這麽想。
這世道,熙熙攘攘皆為利來,他要娶清河郡主,本就是為了名利,并無在意中人面前争顏面的念頭。
正道清風的君子,他扮了太久,最後反倒差點讓多年寒窗苦讀成為笑話。
倒不如像如今這般,坦坦蕩蕩地追名逐利。
沈容安上了馬車,想了想,吩咐沈平道:“最近這些時日讓人在城門那裏看着,明舒她……可能會進京。”
端王提起她的語氣,總讓他有點不安。他現在很懷疑,她出了什麽事,或是,牽扯到了什麽麻煩的人。
……
人走了,端王盯着沈容安方才的位置,摩挲了下手裏的茶盞。
此子城府頗深,十足十的僞君子,行事作風全然不同于那些讀書讀傻了的翰林院官員們——旁人覺得下面子或是有辱斯文的事,他大多都能接受,并且毫不猶豫地執行,只要對他有利。
好在,如今看着還有一處軟肋。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不過,那美人眼下落在了裴宣手裏,不知是怎樣的光景?裴宣想拿她做什麽,抓着陸家的事和他堂堂一個皇子叫板嗎?
又或者是,鐵樹開花,竟然看中了那小美人?
要真是那樣,可就有趣了。
端王笑眯眯地想着。
不過,清河好像和那陸二小姐暗中結了私仇,可能是因為沈容安,也可能不是。但他這個堂妹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狠辣程度有時都會讓他刮目相看……
這次那陸小姐的消息,還是她傳回來的。
那位陸小姐能不能安然回京,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呢。
至于沈容安會不會施計将陸明舒收攏在身邊,端王一點都不在意。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即便清河貴為郡主,也要服從這樣的規則。若是公主,則是另一回事了。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端王并不放在眼裏。
外頭的雨漸漸停了,風卻刮得厲害,嗚嗚地撞擊着菱花窗。
裴宣回了京,這京城恐怕很快要熱鬧起來了。最起碼,錦衣衛那位王指揮同知,要先倒黴了。
時日流轉,裴宣一行人很快到了京畿郊外。
有錦衣衛存儲的傷藥在,裴宣手臂上的傷好得很快。這些時日,已經幾乎可以正常使用手臂了。
到這時候,元姝才發現這人原來是個武癡,手臂剛好就天天拉着錦衣衛的人去比劃切磋,美名其曰說是能好得更快,表情還十分平靜。
元姝半點不信,猜得出是他手癢了。勸也勸不動,也不知是錦衣衛的下屬故意讓着他還是他真恢複好了,這幾日倒真讓很多人被打得龇牙咧嘴,甘拜下風,他倒是暗中得意,眼角眉梢都很愉悅。
元姝暗地裏搖頭,卻也只能讓人天天給他熬湯補氣血,免得他樂極生悲虧空了身體。
這一日,她看着湯要出鍋了,卻還找不見人,随意拉了個小二問,小二想了想,面色有些怪異地指了蘇思思的卧房:“……剛才錦衣衛的大人被那姑娘拉進屋了……”
元姝皺了皺眉,讓他下去後滿臉疑窦地貼了蘇思思的門,卻什麽都沒聽到。
想擡手去推門,面色又踟躇起來。
若是看到了什麽不願瞧見的,她要怎麽辦……
她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此刻全然沒了從前在小院時無可匹敵的勇氣。
正天人交戰之際,背後忽地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幹什麽呢?”
她扭頭,卻見裴宣神情頗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她驚得跳了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張口結舌:“你……你在這兒,那裏面的人是?”
裴宣蹙了蹙眉,很快明白過來,不确定地道:“……徐程?”
然後就看那丫頭口型更吃驚了。
“……你不會看不出徐程和她之間有貓膩吧……”
“……”元姝眨了眨眼,旋即回過神來,垂下了腦袋,踢了踢樓梯口的小石子,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裴宣擰了擰眉心,感覺氣血直往上湧。
怎麽辦,他現在很懷疑,這遲鈍的丫頭,連這麽淺顯的事都看不出來。當日,她說她愛慕他,她當真看得出自己那是愛慕嗎?
最重要的是,她還懷疑裏面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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