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圓房(三更合一)(1)

第23章圓房(三更合一)(1)

◎如今,她終于是他的了◎

轎子進了九宜胡同的一處別院, 元姝聽見周嬷嬷和一人在轎前低聲交涉,約莫是裴宣先前留在這兒的人。

元姝問過,這宅子并非裴宣新購置的。從前他有事在外時, 若是太晚,偶爾會在此處歇腳。因而這回提前遞了信兒命人拾辍一番, 她們今晚大約不用怎麽折騰箱籠就能歇息了。

停頓片刻,轎子又被擡了起來,最終停在了一個黑漆灰瓦的垂花門前。

丹蘭扶着元姝下了轎子, 眼裏全是驚喜:沒想到還是個二進的宅子, 比在揚州時大了不少, 看來大人是真真把姑娘放在心上了。

元姝則興致缺缺。

有身穿官綠色比甲的圓臉婦人等在垂花門前, 年過四旬的模樣, 見着人來了,忙殷勤地上來請安,笑眯眯地稱贊:“姑娘生得可真漂亮。”

元姝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地問了她名諱, 那婦人一一答了,她還未有什麽反應, 一旁施立的周嬷嬷先瞪圓了眼睛:“施嬷嬷?您難不成是大人的奶娘?”

施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待她就不似待元姝那般客氣殷勤了,矜持地含笑點頭:“從前是奶過二爺一場,承蒙二爺不嫌棄,把我從莊上調來服侍姑娘。”

周嬷嬷內心很是吃驚, 強撐着才沒表露出來。

這位施嬷嬷她早有耳聞,只是沒怎麽見過。據說大人承襲了世子之位後, 就放她出去和兒子團聚養老了, 那時她才三十多歲, 養的哪門子的老?不過是大人感念她的恩情,給了她這份體面。

什麽從莊子上調回來,是在莊子上富甲一方享清福還差不多。

這樣在裴家都地位超然的人,卻被大人安排到了這別院……周嬷嬷此刻收起了所有的輕視,再也不敢對元姝等閑視之。

這回上京,大人不過和鄭老夫人提了一句,他們一房人就都跟了過來了。身契如今也都在姑娘手裏,如此一來,他們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就都算捏在姑娘手心了。

周嬷嬷心頭飛快思索:這施嬷嬷的出現,是大人對姑娘的心意,也是對她的敲打……但說不準,也是個機會——施嬷嬷是大人的奶嬷嬷,忠心沒話說,但那也只是對大人。或許,她可以趁此機會真正成為姑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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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子活泛,念頭閃過便有了決定,附耳在元姝耳邊幾句。元姝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但還是朝丹蘭微微颔首。

丹蘭如今管着元姝房裏的首飾財物,見狀笑眯眯地上去給施嬷嬷遞了個荷包。

施嬷嬷也沒去掂分量,徑直大方收入袖中笑着謝了賞,陪着元姝一行人進了垂花門。

……

舟車勞頓,元姝也有些疲乏,進了房安頓下來,便命人去燒熱水沐浴。

待被絞幹了頭發出來,才得空仔細打量她住下的正房。

有汝窯天青的花觚,有玉石盆景,有紫檀邊牡丹花的绡紗屏風,地上鋪着平整的青石地磚,看得出是富貴人家居住之地。

但元姝瞧着,還是感覺空了些——也不知是少了人,還是少了東西。

丹蘭看在眼裏,明白是大人今兒不在姑娘心裏不樂意,也不知從哪裏抱出來一大堆書畫,硬要元姝鑒賞。

大約是覺得元姝前段時日沉迷寫字,會對這個感興趣。

元姝心頭微嘆了口氣,當着一群不太熟悉的小丫鬟的面,也不好駁她的面子,全當是打發時間地坐了下來。

“姑娘,瞧,這是新科狀元郭大人的畫……”

“這是汝陽神童劉大人的字,也中了進士呢……”

元姝撐着臉靜靜地聽,忽地有些好笑:“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

“就在胡同口的那個書鋪,聽說新科進士們放榜後在附近的明月樓交流才藝,留了許多大作,那明月樓老板是他的親戚,統統轉給了他,奴婢是低價買回來的。”

“買這些做什麽?你要我去考進士不成?”

丹蘭笑眯眯地道:“嗨呀,姑娘,您不用考進士,将來生個哥兒還能用不着嗎?這東西賣不出大價錢,但都是有福氣的,挂在屋裏,說不定就能養出一個狀元郎呢。”

元姝臉刷地紅了,瞋了她一眼:“沒影兒的事兒,說什麽呢!”

她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和大人如今都沒圓房,還生哥兒呢?

話雖如此,元姝看着這些字畫,倒是覺得确實可以在屋裏挂上幾幅,要不然,這屋裏顯得太沒書卷氣。

她低頭挑了挑,忽地指着一副字問:“這是誰的字?”

丹蘭看了一眼,笑道:“是探花郎沈容安大人的……就是今日在街上撒了許多金彩迎娶郡主的那位。”

“哦。”元姝看了看,覺得這字跡好像在哪裏見過,不過一時也說不上來,便暫且抛到一邊,只随口稱贊了一句:“沈容安這副字倒是不錯,瞧着像是有自己的風骨,假以時日,說不定能成大家。”

她練了許多日的字,知道練成這樣是要花很多功夫的,不免嗟嘆一句。

也不知她何時才能有這樣的筆力……若是恢複了記憶,能有嗎?

裴宣走進來時,便聽到了這一句。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大人!”丹蘭正笑着附和,擡頭卻看見裴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吓了一跳,忙出聲提醒元姝。

“都出去!”他垂下眉眼,沒理會屋裏齊刷刷跪下行禮的人,徑直向元姝走去。

“大人怎麽來了?”元姝有些欣喜,卻不想表現得太明顯,顯得她片刻都離不了他,便一時站着沒動,仰着臉看他。

裴宣眉心擰得更緊,看見那雙纖細白皙的手還貼在沈容安所作的書畫上,眸光幽沉。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他走到她身側,手指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面無表情地問:“怎麽?你不歡迎我來嗎?”

元姝愣了一下,再沒看出他生氣,那就真是傻子了。

可那只手捏得她有些吃痛,她也來了性子,抿着唇不說話——她又沒招惹他,乖乖地在這裏等他了。倒是他,一時說來,一時又說不來,來了又朝她發脾氣,把她當什麽?籠子裏養的鳥雀嗎?

見她不答,裴宣心裏越發不舒坦。

他不過不在她跟前片刻,她就不知從哪裏弄來了沈容安的字畫,還一副極為欣賞的模樣,笑意盈盈地點評。這回是連人的面都沒見着,光憑這些死物,就要對他芳心暗許了嗎?

如此看來,倒是她和沈容安是緣分天定,即便是前塵盡皆遺忘,只憑一副字畫,她也能瞧出他的不同來。

還有,離別時明明一副舍不得他至極的模樣,怎麽心情這麽快就變好了?是做給他看的嗎?倒難為她花費這般心思佯裝愛慕他。

怒氣和悲涼鋪天蓋地襲來,裴宣眼尾都有些發紅,忽地俯身将她打橫抱起,直接壓在了床榻上。

元姝的心顫了一下,她嗅出了危險的味道,下意識去掙紮,他卻将她禁锢得更緊的,熱烈的吻密密麻麻落下來,狂烈得讓她身子骨直戰栗。

元姝心頭委屈極了,她想過萬千次她将自己完全交付給他的情形,但絕不該是現在這般,他明明清醒,卻将自己視作可以随意亵玩發洩情緒的女子……

他怎麽能這般輕賤她的心意,若是如此,就不該給她希望,早在揚州,就該不問她的想法徑直要了她。

如此,她便安分做個任他嬌養的外室,她也絕不會僭越地央求他帶她一道上京。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又氣又委屈,直想去咬他的舌尖,好讓他明白他不是能任意馳騁的征服者。

偏偏又有些舍不得,怕他因此受了傷徹底惱了她,心裏越發恨自己不争氣——早知如此就不該不守女子的矜持表露了心意,如今竟淪為予取予求的境地……

悲傷鋪天蓋地襲來,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落了下來。

感受到她唇角的那絲涼意,裴宣拉着她缃裙上綠絲縧的手微微一頓,驟然清醒了過來。

俯身去看,卻見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那眼裏不知何時盈滿了汪汪水意,委屈極了的模樣,徒連勞無功地抵着他胸膛的手指尖都在泛白。

裴宣心頭一撞,不由坐直了身子退一步,擰了擰眉心。

他這是……在做什麽啊?

為了一個她壓根就不記得的沈容安,把她欺負成這樣……裴宣,你到底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愛慕她的。

他內心暗暗反省,自己是否有些太過于敏感了?

他将她帶到京都來,明明是知道将來會不可避免地和沈容安産生交集的——屆時為陸家翻了案,縱然她仍然想不起來,他還能将她關在內宅裏,讓她一輩子沒機會見到沈容安嗎?

他也算是天之驕子,怎麽一碰上她,就變得這麽自卑?

裴宣輕嘆了口氣,低頭伸出手想替她揩去眼角的淚水,元姝卻像受了驚的小獸一般,抱着雙臂身子微微發顫地閃躲了一下,避開了他的手,霧氣盈盈的眸子裏全是戒備。

他心中一痛,往事飛沙走石般地朝他迎面打來。他與她,終究還是要疏離的麽?他還以為,這一次她不會再讨厭他了。

“方才……是我的不是,我不該這樣待你。”他舌尖酸澀,艱難地開口說了一句,起身便要離開。

他看不得她那樣的眼神,一刻也受不了——或許人本就是貪心的,從前從未得到的一旦擁有,就很難再掙脫。

元姝見他要走,更委屈了,将床榻上的粟玉枕頭一把扔到他腳下:“不許走!”

一句話也不解釋,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她心裏恐慌,她看得出,裴宣今兒這一走,恐怕很久都不會再來了。縱有千般委屈,她也要他說清楚再走。

這動靜鬧得有些大了,外頭侍立的丫鬟們吓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

裴宣身形一頓,心知這會兒要出去了,明兒這宅子上下就要以為兩人鬧別扭,她失寵了,深吸一口氣,緩緩回身在床頭坐下。

“你不是不歡迎我來嗎?”他輕嘆一聲,擠出一個笑容。

“你還笑!”元姝看着他坐得遠遠的,硬生生憋住的眼淚一時沒忍住,掉了下來。她生得那樣美,即便是哭得淚流滿面,也是楚楚可憐我見猶憐之态,她抽着氣斷斷續續地道:“大人到底把我當什麽……您不高興,就能把氣撒在我身上嗎……”

她瞪着他,偏偏這樣眼淚掉得更快了,裴宣大為憐惜,沒忍住,還是伸手将人攬在了懷裏。

這時的她不聽話極了,去捶他的胸口想将他退開,裴宣半點都沒有放開的意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後背,放低聲音地輕哄着:“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待她平靜了些,不再發顫了,他才松開手,低頭去看一雙眼睛哭得通紅的美人,玩笑道:“你看你哭成這樣,都不漂亮了。”

元姝低着頭不看他,悶悶地道:“那正好,我若是生得無鹽,大人心情不佳,應該也想不起來拿我發洩。”

“胡說什麽呢?”裴宣愣了一下,目光柔和下來,“你就是為了這個生氣?我還以為……”

還以為她對他的愛慕都是僞裝出來的,其實根本不想讓他碰她。

“以為什麽?”元姝掀開眼簾看他,眼裏還泛着水霧,搖搖欲墜的模樣好像下一瞬就會掉下來,像只紅眼睛的小兔子,怯生生的,偏又倔強。

這話若是說出來,她免不得又要生氣,裴宣心情轉好,輕咳一聲,轉了話題:“你方才看的那些書畫是哪裏來的?私藏旁的男子的東西,我怎麽能高興?”

他是為了這樁事心情不好?

元姝有些呆呆的,遲緩地道:“是丹蘭在街頭買的新科進士們的大作,說是能讓孩……”她咬了咬舌尖,清醒了一點,轉口道:“讓屋裏更有書卷氣些……”

這種關頭,提什麽孩子。

裴宣心頭一塊大石放了下來。原是如此,此刻的沈容安在她眼裏,不過是幾百名新科進士中的一位而已,沒什麽特別的。

元姝有些困惑。大人為這件事不高興,是不是太嚴苛了?這屋裏的陳設,恐怕一多半都是男子打造的吧,難道為了避嫌,還要讓女子去打架子床不成?

可轉頭一想,那些書畫的主人如今都是京都有名有姓的男子了,許多還很年輕,或許,她作為內宅女眷,是應該避嫌。

“大人,是我……我這樣不妥當了嗎?”她有些無措,或許是她不明白高門大戶的規矩,做了出格的事。

裴宣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的憐惜濃到了極點。

他要把她帶在身邊,是想讓她過得更好一點,不是要她為他所束縛,時刻懷疑自己哪裏做的不對的……

他嘆了口氣,低頭去吻她的眼睛:“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心胸狹隘了。”對沈容安。

或許也不全是——他在家中心情郁結,一心想見她,卻一進門就聽到了不順耳的話……那一瞬,他是覺得自己滿腔心意都錯付了,才會那般生氣,難以自控。

他溫軟的唇拂過的地方被輕易地拭去殘留的淚水,元姝被吻得指尖微微蜷縮,虛虛拉住他的衣料。

他是位高權重的人,方才卻幾次三番給她低聲下氣地道了歉,她再不講理,也不能說他全然不在乎她了。

待他身子移開些許,元姝才感覺到肩膀有些發涼。方才那樣鬧騰了一出,她上衫被解了大半,雪白的肩頭露了一大截,半遮半掩之間,更顯風情。

裴宣的目光微凝,也迅速收了回去——一面是為自己方才的失控心虛內疚,另一面,他确實感覺到,一種噬咬骨髓的滋味自下而上,快将他填滿了。

“我去找人打水來給你淨面。”他匆匆道了一句,想起身離開。

“不必了。”元姝卻輕聲開口,忽地膝行貼近了他,将裙子上的綠絲縧遞到他手裏,卻沒敢直視他的眼睛,“太麻煩,還是到時候……一并沐浴吧。”

在京郊聽了那一出牆角,她私底下去問過蘇思思,得到的答案是——不痛。

她說,相愛的男女,夫妻敦倫實屬尋常,不會使人痛苦,反倒會增進感情。

她看得出,大人方才與她……只是顧忌着她,回過神後,才如從前一般想忍下去。可這般隐忍,大人心裏頭定然是不樂意的,如若不是,今日也不會因為勞什子的書畫同她動這場氣……

裴宣看着掌心的絲縧,愣了一下,旋即眸光變得幽深:“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元姝擡頭看他,聲音軟軟糯糯,卻很堅定:“大人總是疑心我……我要證明給,大人看,我、我是真心愛慕大人的……蘇思思說,相愛的人就會……唔……”

話未說完,裴宣的眸色就徹底暗沉了下來,摟着她的腰肢親了下去。

驀地被以唇封緘,元姝瞪大了眼睛,只是這滋味卻不同于方才的壓抑難受,她能感覺到裴宣呼吸紊亂灼沉,呼吸分離的瞬間低笑道:“傻丫頭,這些話,本該我先說,怎麽每每都讓你搶先了。”

她眨了眨眼,濃長的睫毛掃過他的面頰,有些癢癢的。

是這樣麽?原來大人也和她有着同樣的心意麽?那下次,讓他先說好了。

她呼吸微滞,整顆心像被他的情話燙着了,忽上忽下地跳躍着,有些頭暈,軟倒在他懷裏,笨拙地回應着他濃濃的情愫與愛意。

天旋地轉之間,他攬着她的腰倒入帳間時,柔軟青絲上斜插的金簪脫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

蔥綠的缃裙随着絲縧被輕輕一扯滑落在地上,漸漸地,地上堆的衣物越來越多了,只是再沒人去在意。

外頭侍立的丫鬟們提心吊膽的等了一會兒,聽見裏屋傳來一些異樣的聲響,才松了口氣,眸光微閃地對視。

周嬷嬷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輕咳一聲,将小丫鬟們趕得遠了些,眼角眉梢也放松了些:大人也真是能忍……還好總算是成事了,明日她侍奉姑娘得更用心些才是,可不能讓施嬷嬷搶了風頭。

……

瑩白的羊角宮燈下,有個人影被柔和恬靜的燭光拉得光影忽長忽短,忽明忽暗。

大紅色錦帳早從勾着的滿池嬌銀勺上不堪震顫地脫落下來,掩蓋住裏邊氤氲的半床春色。

元姝滿面媚意,咬着朱紅的唇,裴宣精壯的脊背上有細密的汗珠,見狀低笑着将那雪白的赤足拉得更近些,俯身下去撬開她的牙關吻她的唇:“這是我的,不許你咬。”

她斜嗔他一眼,嘟囔道:“大人好生霸道。”

這言辭在床笫之間卻是聽不得的,裴宣笑了笑,攻城略地的鼓點更加急促,半威脅半誘哄地道:“別叫大人,再叫我一聲哥哥聽聽。”

“裴哥哥……我……且饒了我罷……”

“嗯?很痛麽?”

她淚眼朦胧,嗚咽着去勾他的頸子,不說痛,也不否認,直想牢牢地貼着他,尋求一絲庇護似的。

裴宣長嘆一口氣,扶着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心底到底是憐惜,軟聲道:“乖乖,且忍一忍……”

……

酐暢淋漓的戰役過後,元姝軟軟地栖在他身側,心頭大松一口氣:還好,有些痛……但回味起來,愉悅也并不是沒有。

她看着那人眸色奕奕,神采飛揚的模樣,心間甜蜜得軟成一灘水:好似,這夫妻敦倫之事,是真能促進感情的。不過,怎麽吃苦的好像就她一個?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麽似的,裴宣将人摟在懷裏,輕聲安慰:“嬌嬌兒,別怕,以後就不痛了……”

是麽?

若是這樣,那倒也還受得住。元姝悄悄松了一口氣,她并不知曉,這回是裴宣憐惜她初次,并未盡興。饒是如此,她已經在暗暗腹诽:外表清風明月似的,怎生在床笫之間狼一般的兇悍,都要吓着她了……

她被他抱在懷裏,看見他胳膊上的箭傷,有些心疼,朱唇貼上去吻了吻:“大人,還痛嗎?”這傷痕,是為了她留下的。他明明是那麽完美的人物,偏生要受這醜陋的疤痕牽累,她很是內疚。

“小傷而已。”

元姝扁起嘴不依:“這是小傷麽?差點要了你的性命的。”

還有,方才她都瞧見了,他的後背上,還有一些陳年的傷痕,或許這在男人們的眼裏是英雄的勳章,是英勇的象征,可她瞧見了,只覺得心驚和兇險。

留下疤痕的尚且那麽多,治愈了的呢?

裴宣望着她,她霧氣充盈着的眼裏卻是心疼。明明自己才是處于劣勢的人,被他欺負成這樣,怎麽還有心思來心疼他?

他暗暗發笑,眸光卻越發柔情溫和,聽她嚴肅認真地道:“大人以後在外面不許輕易受傷,不然回家了,不許你上我的床。”

回家……

在她心裏,這裏從今往後就是他們的家了麽?

他心頭那些難以排遣的郁氣,驟然就消散了不少。

他笑了笑,去咬她柔軟粉嫩的耳垂,故意逗弄她:“怎麽?這事你說了算?”

說出這樣的威脅,元姝本有些不好意思,見他這樣霸道,卻又來了氣性,嘟着嘴道:“可不是?不然,大人還要強搶民女不成?”

“好好好。”他嘆了口氣,在她唇上啄了兩下,皺着眉道:“今後我一定貪生怕死,有什麽危險的活兒都不上……”

“……那也不必這樣,陛下會怪罪你的……”

“……你這小女子,好生麻煩……”

“大人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麽?唔……大人……”

午夜,一股薄涼的風順着窗縫透進來,交換了兩人嬉笑暧昧的聲音而去。

夜闌人靜,九宜胡同的這個夜晚,注定春意濃濃。

翌日,天光還未大亮,元姝便被窸窸窣窣的動靜鬧醒了。

她微掀眼睫,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身骨還有些慵懶,迷迷糊糊地覆過身想去抱他:“大人做什麽去?”

羊角宮燈柔和明亮的光線灑進來,外頭隐約有下人搬水進出的聲音,裴宣已醒了一會兒了,不知靜默地看了她多久,聞言眉梢微挑,不露痕跡地将人攬進懷裏摟得更緊些,溫聲細語:“我要上朝去,你再睡一會兒。”

元姝聞言清醒了一些。

是啊,大人是三品大員,是陛下的心腹,自然是要上朝的。

“大人好生辛苦。”她看了一眼還黑漆漆的外頭,夏日裏日頭升得早,眼下也不知到沒到卯時……

“那我服侍大人更衣。”

裴宣攔了她起身,戲谑地輕揉了一把她的腰骨:“不覺得累?”

元姝紅了耳尖,越發酸得厲害,不免嗔了他一眼。

情之所至,淩晨之時,她由着他細細地吻,到最後無法收場,只得又來了一回。這會子,她整個人散架了似的累,也不再多逞強,只軟軟糯糯地囑咐:“那大人路上小心。”

雙目微阖,她感覺到溫熱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清冽而持久的男子氣息将她牢牢包圍起來,她覺得很好聞,仿若被這氣味腐蝕掉了神志和精氣,安心地斂睫睡去了。

裴宣系上綢袍,帶着薄繭的指腹愛憐地拂過她嬌豔的面容。那樣嬌弱,白瓷般的面孔,親吻的時候稍用些力氣就像被人欺負了似的,是個媚骨天成的嬌嬌兒。

好在,如今,她終于是他的了。

若是将如今的蝕骨滋味想法子講與過去的他聽,那些灰暗的歲月有了希望,大約也沒那麽難捱了吧。

裴宣笑了笑,不舍地收回有些癡迷的目光,心間暗嘆一聲:這可真是溫香軟玉英雄冢,這麽些年,他還是頭一回,這麽不樂意上朝去。

……

出門時,天邊飄起了蒙蒙細雨,周嬷嬷與施嬷嬷侍立在兩側,拐進抄手游廊,周嬷嬷搶先一步,落後半步地跟在裴宣身後,笑眯眯地道喜:“恭賀大人和姑娘圓房大喜。”

施嬷嬷在後頭垂目跟着,眉峰不動,心裏卻很是意外:沒想到,大人千裏迢迢從揚州帶回來一位美人,竟然時至昨日才圓房……而且不過是與一位外室圓房,這姓周的老婆子倒會上趕着,生生道出了成親大喜的架勢。

裴宣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道:“你們服侍有功,今日都有賞錢。”

周嬷嬷悄悄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心情大好,可見昨日敦倫之事,定是滿意的。

她心頭松了一口氣,有些遲疑,到底還是問了出來:“那姑娘那頭……可需要用什麽藥?”

裴宣身形一頓,眸色淡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

“周嬷嬷,我跟你說過,不要自作聰明。”

昨日二人剛圓房,今早這老嬷嬷就追着問用藥的事,還能是什麽藥?避子湯!

周嬷嬷臉色頓變,忙跪了下來:“大人別誤會,老奴的意思是,按規矩理應如此,若是回頭府裏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只是姑娘又不同于別人,奴婢是想在您這兒讨個準信兒,免得下面的人胡亂揣測壞了您和姑娘的感情……”

這話一出,施嬷嬷先皺了眉頭,看着周嬷嬷的背影,沒說話——她确實吩咐人在竈上熱了避子湯,也是照規矩辦事。

在她看來,大人又沒成親,養外室是一時興起也好,真上了心也罷,真要有子嗣,自然也得帶回府去再計較。

若是先在外頭有了骨肉,京中有頭有臉人家的姑娘哪個敢嫁過來?哥兒對這元姑娘上心,派她來照顧着,這是分內之事,可涉及到國公府的子嗣,就是她沒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雷池了。

這老婆子的話,分明是在将她的軍。施嬷嬷心頭納悶:不是說是高家的人,怎麽這短短時日倒和元姑娘一條心了?

聞言,裴宣面色稍霁,沉聲道:“什麽避子湯,她都不用喝,也不許你們擅作主張。”

她真要能懷上他的孩子,那就是上天垂憐的幸運,他哪裏有不要的道理?至于名分……替陸家翻案的事,原先他料想會是一樁困難至極的事,可如今看來,兩月之內,說不定就能謀劃出轉機。

即便不能成事,也該是他這頭忍着,而不是讓她去虧空了身子喝副作用巨大的避子湯……那東西,大半是內宅妻妾争寵構陷用的,她在他心中,是唯一的妻子,怎麽能讓她受這種苦?

“是。”周嬷嬷低頭應承,心間大喜:還好,賭對了,她就說,以大人對姑娘的寵愛,哪裏能讓她碰這種玩意兒……回頭這事在姑娘面前一提,她就算是兩頭都挂上好印象了。

周嬷嬷也是極能洞察人心之輩。若說從前,她還多少顧忌着,将來高家的女孩會不會嫁進國公府做世子妃,可四小姐鬧得那一出,她是徹底看清了,大人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裏……

既然沒了後顧之憂,眼下就該好生給姑娘效力才是,免得被丹蘭和施嬷嬷壓下了風頭。

施嬷嬷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罷了,裴家的規矩,與她何幹?哥兒向來是有主意的人,她聽命行事就是了。

下了朝,皇帝看了一眼右邊前排侍立的裴宣,給掌事太監胡奇使了個眼色。

胡奇會意,笑眯眯地下去低聲喊了裴宣:“裴指揮使,留步。”

這是慣例了,每每陛下有事情交代錦衣衛去查,下朝時常會留了裴宣去禦書房宣見,以示錦衣衛天子親衛的榮光。對群臣,也是一個時刻不休的敲打。

……

禦書房內。

“臣見過陛下。”

皇帝擺了擺手,命他起身:“裴卿不必多禮,這回下揚州,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裴宣這趟南下,是因為有官員密折舉告東平郡王密謀造反,暗中培植了許多人手,打造了衆多兵器,皇帝半信半疑,便讓他下揚州去查個究竟。

提起這個,裴宣也是有些無語。

涉及到謀反的大事,縱然是捕風捉影,皇帝也不會掉以輕心,更何況東平郡王遠立皇城宗室,百年來由嫡支變為旁支,心懷憤懑怨恨,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可若不是有這一樁,陸家出事的時候,他人在京都,說不定還能影響些許局面——盡管從目前看來,當日之事,朝中恐怕大半朝臣都站在了陸家的對立面,否則,一個百年簪纓之家,不會倒臺得那麽快。

要知道,事發之前,陛下還為陸家的嫡長女,明舒她長姐與他最寵愛的皇子晉王殿下賜了婚……可見,那時陛下對陸家,還是很看重的。

“回禀陛下,經查實,那密折純屬誣告。東平郡王夫妻倆年邁,老來得子才得了世子爺這個兒子,寵愛無度,世子在揚州名氣很大,結交了無數纨绔……那李大人的幼子游歷揚州時,不知那句話開罪了世子,兩人就打了起來……結果那李大人之子斷了一條胳膊,今後仕途無望,兩家這才結了仇。”

“至于人手和兵器……”裴宣輕咳一聲,臉色有些不自在,“臣将王府翻了個底朝天,只看到世子養的十數位瘦馬和一些房中取樂之物……聽人說,那些瘦馬常常扮作男子,在王府出入。興許是李大人誤會了……”

事情說到這裏,皇帝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他也一陣無語,半晌才道:“讓那李遠道停職反省,真是的,多大點事還來疑神疑鬼,浪費朕的精力!”

宗室纨绔傷人,皇家面子也過不去,皇帝只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至于被吓得噤若寒蟬的東平郡王府……他才懶得管,吓死你活該。

“辛苦裴卿了,讓你白跑一趟,這李遠道……”

裴宣拱手一笑:“天下安寧興盛,乃是大嘉朝之福,臣也希望以後這樣的事都是烏龍,望陛下江山永固,大嘉百姓永不受戰亂之苦。”

皇帝摸摸鼻子。

這話他愛聽,不過嘛,仗還是要打,不然那群史官回頭在史書上排揎他,只會記得他幾年前下了一道罪己诏!

“不過……”裴宣話鋒一轉,眉心微蹙,遲疑道:“有一事,臣覺得蹊跷。”

“哦?”

“臣回京途中,遭遇刺客刺殺,雖無性命之憂,卻在刺客身上,發現了神機營特制的袖箭。”

一邊的胡奇眉心一跳,餘光瞥見皇帝饒有興趣的面孔已經淡下來,變得沉沉,忙上前去接過裴宣手裏的袖箭,遞到君前呈閱。

皇帝左右翻看了一番,笑了:“還真是。”

他笑眯眯地看了胡奇一眼:“一會把鐘冀給朕叫進宮來,朕倒要好好問一問,朕的神機營制出的東西,怎麽會用在朕親派的錦衣衛指揮使身上,怎麽會用在京都之外?”

皇帝在笑,胡奇看着卻心頭發麻。

神機營與錦衣衛都是陛下最看重的利刃,而今這利刃居然向內刺到了自己人……現今洩露出去的是一柄不起眼的袖箭,那火.器呢?會不會也被別人拿到手裏了?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位陛下能忍的事多了,唯獨這些危及皇權的事,半點都忍不了。

他低頭應是,悄悄看了一眼面色沒什麽變化的裴指揮使,心頭納奇:這位從來也是不涉黨争的,怎麽這回回京,頭一回面聖就把鐘大人拖下水了……

風雨欲來啊。

裴宣摩挲了下手裏的白玉扳指,面色淡然。

鐘冀的為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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