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絮語

第24章絮語

◎頰上吃醉了酒似的活色生香◎

穆瑞在宮門口侯立, 見他獨自撐着青綢大傘,衣袂缱風地來了,忙彎身打起官轎簾子, 看他撩袍而入,低聲問:“爺, 去錦衣衛衛所麽?”

裴宣嗯了一聲,轎子便搖搖晃晃地起地,向着出了禁庭的南面而去。

……

王永年心間有些焦躁。

昨日晚間聽聞裴宣回京了, 往英國公府遞了拜帖, 那門人卻退了回來, 只道他家大人又出了府, 似乎夜裏另有去處。

他半點不信——這位上峰可不是眠花宿柳的人物, 素來重規矩。若非如此,兩位王爺那頭什麽樣的美人沒有,哪至于到如今也無人拉攏得了他?

左不過是不願見他, 随意讓下人編造個借口罷了。

他年紀比裴宣長十歲有餘, 卻從來在他手裏讨不到好,眼瞧着他被宮裏留下又說了這麽久的話, 便知他聖寵優渥, 不減從前。

這回為了圓那貴人的意,使了招數将他這個中立派支出京去,他那般狡猾之人,豈能看不出端倪?也不知打算如何處置他。

雨絲夾在風裏, 吹得王永年衣袂飄飄,他擡手将官袍襟上的紐扣緊了緊。忽聞外頭有了動靜, 他神情端凝, 望着那官轎落在門前, 有随從将轎簾打起,他忙傾身垂目行禮,以表尊敬。

裴宣外頭系着玄色披風,玄色之下露出一角顯眼的緋紅,衣擺上繡着繁複的金蟒紋樣,給他雲淡風輕的眉眼增添幾分尊貴氣度。

王永年餘光瞥到,心間便是一突。這是當日裴宣救駕有功,陛下親賞的蟒袍,賜予的是恩寵,也是權柄在握的象征。

這蟒袍他統共未曾見裴宣穿過幾次——平日裏都是飛魚服在身,偏今日穿了,由不得他不慌張,疑心這是個下馬威。

心裏這樣想,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待禮畢起身,王永年迎上去,笑着寒暄:“……大人這一路可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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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上下打量他,直看得他心間發毛,才擡步往衛所內走去:“不怎麽順利。沒查到什麽,回京路上還遇刺了。”

聽到前半句,王永年目中閃過心虛,到後半句,卻是有些意外。

他愣了片刻,快步更上,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豈有此理,大人,不若将此案交予我,卑職必定查個水落石出,叫那陰險小人生不如死!”

“不必了。”裴宣入了正堂坐下,有小吏捧來一盞熱茶,他端起喝了片刻,吊足了王永年的胃口,才道:“那刺客用了袖箭,事關重大,我已呈禀陛下,自有神機營的鐘大人查個分明。”

王永年立在那兒,也不見裴宣有請他坐下的意思,正難堪着,聽聞這話,臉色微變,下意識急道:“大人,鐘冀那脾氣,你何苦去招他?這不是讓兩大衙門白白結了仇。咱們自己也能查清楚……”

“你這話說的有意思,都危及本官性命了,還是白白結仇?”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王永年臉色變換,看了一眼裴宣似笑非笑的神色,自知失言,卻被他擺手打斷了解釋的話。

“陛下已經宣召鐘冀進宮了,旁的衙門的事,就不勞王同知費心了。”裴宣笑了笑,像是才發現似的,随手指了指下首左側的位置:“坐。”

這一坐下,王永年反而如坐針氈,屋裏靜默了片刻,聽得上首的人意味深長地道:“倒是我下揚州的事……這麽可笑的案子,怎麽會傳到陛下耳朵裏,親命我去了?”

裴宣身子微微前傾,叩了叩桌案,神情變得冰冷淩厲:“你莫不是故意消遣本官?”

王永年低着頭,一副歉疚的模樣:“是卑職失察,将這案子報了上去……只是事關朝廷宗室,卑職才存了幾分小心……”

失察,是過失,但不是天大的罪過。失察的官員多了去了,總不能因這個殺了他。更何況他剛立了大功,收繳了陸家貪墨的一大筆銀子,這個時候,裴宣也不好動他。

這也是王永年內心雖忐忑,卻也沒有太多畏懼的原因。

“哦,你說的有道理。”裴宣颔首,思忖了片刻,道:“本官回京路上也接着一樁案子的舉告,說是嶺南一帶有前逆王叛将密謀造反的蹤跡,王大人素來小心,又有多年經驗,本官看這個案子,最适合你。”

嶺南?

王永年心裏暗罵裴宣沒存好心。

嶺南素來窮苦,又有瘴氣,哪個反賊會在那兒密謀造反?

可偏偏他方才擺的那些道理都能用在這案子上,裴宣又是他頂頭上峰,不能輕易駁了他下的令,王永年只好咬着牙應了,心中暗道:得帶幾個親信,到時候走一半就回來,免得被他算計了性命。

好在裴宣這一出是明目張膽的以牙還牙,就是在故意消遣他挽回面子,王永年暗松了一口氣:沒想去插手陸家的案子,掀翻他的功勞就好。

到底是年輕,意氣用事,看不出深層的東西。

待他走了,裴宣招了招手,錦衣衛裴光遠走上前來。

“去暗中跟着他,看看他離京前會去見什麽人。”

“是。”

裴光遠是他幼時從流民裏收留的,年紀小武功卻還不錯,對他忠心耿耿,後來便跟了裴家的姓,進了錦衣衛衙門。

徐程畢竟涉及蘇家,回了京,就不好讓他去查王永年。

滿堂靜下來,裴宣指腹揉了揉眉心,思及那日看的那封駭人的書信,蹙眉起身,徑自去了衛所的卷宗存放處。

這才是真正不好假手于人的大事。

元姝睡到辰正才起身,也沒人來攪擾她,倒是有些意外——往日裏,周嬷嬷可是辰初就要來叫她的。

丫鬟們魚貫着進來服侍她洗漱,她坐在鏡前,有一雙年輕婦人的手執黃楊木梳篦替她梳理着青絲。

周嬷嬷便在一邊笑着解釋:“姑娘,這是奴婢那愚笨的兒媳婦,其他事情不甚精通,唯獨這梳頭是一把好手,高家大小姐出閣之前,她就在屋裏擔着梳頭的活計。”

進了京都,這宅子新進了許多伺候的人,丹蘭還要管着妝奁和下頭的小丫鬟,自不能事事都讓她來,周嬷嬷忽然推了她的兒媳婦進來,很讓她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用。

元姝便笑笑:“你家那位叫李福?”

李福家的有些驚訝地點點頭:“姑娘竟知道?”又笑道:“姑娘喚我李福家的就是。”

資歷年紀不夠當嬷嬷,又是嫁過人的,這樣稱呼也不出奇。

元姝從善如流地應了,見她手腳麻利地給她梳了個華麗豔美的牡丹髻,笑道:“手藝不錯,只是在家裏,未免華麗了些。”

李福家的聞言眉眼不動,笑眯眯地哎呀了一聲:“好姑娘,您正是好時候,打扮得俏一些,自己看着也高興。”又替她挑了一對珊瑚繪白色玉簪花的梳篦,一對南珠耳環,配着她那身翠綠的纏枝花棕裙和湖色夾衫,倒是清麗中透着妩媚,容色更甚。

這麽一看,元姝也覺得沒那麽成熟了,滿意地點點頭,丫鬟們這才開始上飯。

用飯時,周嬷嬷在她耳邊說了今晨的事,笑道:“大人很是憐惜姑娘,舍不得姑娘喝那種東西,可見,也是盼着和姑娘生個哥兒的。”

元姝面上不動聲色,素手緩緩地攪着銀勺喝粥,耳垂卻紅得滴血。

這一大幫人伺候着,昨夜她和大人才圓房,今天就開始替她考慮子嗣的事了……

不過,裴宣對周嬷嬷說的那些話,倒是讓她很歡喜。依譁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不同的吧。否則,人人都說他守規矩,怎麽偏生在她這兒,半點也沒瞧出來?

“大人自有他的打算,這種事,急不得。”周嬷嬷想讨好她,連兒媳婦都派進了她屋裏,她心知肚明,只是這婆子慣會順杆子爬,今兒給她個好臉,轉頭就要開始支使她……既以她為主,萬事得聽她發號施令才是。

用完飯沒多久,外邊就有人通禀,說蘇思思來了。

她命人迎進來,和她到裏間鋪了涼席的炕上說話。

蘇思思跟了徐程,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入京的時候,她也跟着他走了,元姝也沒多問,只是暗暗為她捏了把汗——據裴宣說,徐程的母親蘇氏很是強悍,想帶她入府,恐怕不易。

蘇思思今日穿了一件湖水碧的紗裙,手裏執着蘇繡的團扇,倚在炕上上下打量她幾眼,語出驚人:“你們圓房了?”

“咳咳。”元姝差點被茶嗆着,用帕子印了印唇角的茶漬,無奈看她:“從哪裏聽來的,總不會收買了我這院子的下人吧?”

蘇思思眼中升起了趣味,輕笑道:“這還用問人,你自己對着鏡子瞧瞧你這氣色,喜氣盈在眉梢,頰上吃醉了酒似的活色生香……”

元姝忙傾身去捂她的嘴,揮了揮手,讓下人們都下去了,才嘆了口氣:“你這張嘴啊……”

“怎麽說?他答應給你名分了麽?”

元姝怔了怔,搖搖頭:“他說英國公府不是好去處,暫且不讓我進府,不過……他沒讓我喝避子湯。”

蘇思思搖了搖扇子,心中暗忖:那厮是知道姝娘是官眷充妓的,指不定從前有過往來。既然敢讓她不喝避子湯,想來,是打算給她名分的。

“那他起碼會讓你做個貴妾,且安心等着罷。”

元姝沒說話,手指絞了絞帕子。

他那樣位高權重,也要顧忌世人的說法麽?從前沒想過這些事,如今一想,将來他會娶一位正室妻子,與她舉案齊眉,而她只會是一個侍妾,她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蘇思思觑着她的神色,笑了:“莫非你還存着明媒正娶的心思?”不過,若真是出身名門望族的,也不是不可能。

元姝斜睨她一眼,在閨中友人跟前,她沒那麽多的忌憚和畏懼,挑了挑眉:“我生得這般貌美,有何不可?”

“當這種世家貴族的正室夫人,可不是生得好看就行。”蘇思思嗤笑一聲,那女人可算是世間難尋的貌美了,在那富貴窩裏待了那麽些年,不也只是個身份貴重些的妾室嗎?

“那還要什麽?”

她低頭想着其他事,随口答道:“世家的正經夫妻,可不是只談風月的。朝中大事家中大事,樣樣都是夫妻倆商量着來,這才是舉案齊眉吧。”

元姝看了她一眼,目露思索之色。

好似,大人确實不常和她說起公事上的煩心事……是覺得她不會懂,幫不上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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