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0章

一些事情從腦海中唰唰閃過——

拳頭,鮮血,碎了的玻璃,滿地的尖叫聲。

“明清你就不能守點兒規矩!短道速滑隊裏被你弄的烏煙瘴氣!”

“那你們領導也不能隐瞞事實!沒管好隊的确是我這個做隊長的責任!可是你不能歪曲事實把我這個當時根本沒有——”

“夠了!!!一切都聽總局的安排吧!”

“……”

……

“你讓徐音給我出來!!!憑什麽開除我!憑什麽!!!她為什麽不給我澄清!她明明都看到了——她明明當時都在場!!!”

“我明清明明什麽都沒幹!身為隊長的失誤我已經寫了檢讨書,并且在媒體在全國人民面前道過歉了,為什麽還要開除我!徐音你給我說話啊!你他媽給我說清楚——”

……

【“天才少女”短道速滑前奧運冠軍明清或因參與打架事件而将被開除國家隊!】

【驚!知名短道速滑運動員明清在媒體前對恩師徐音徐教練出口狂言!身為公衆人物,她這種行為是否有些過激?】

【體育頭條:短道速滑國家隊隊長明清被體育總局進行開除處分,并禁止明清往後所有賽事,禁賽期限暫且不定,尚且需看明清的表現!】

……

明清系在腰上的運動服“嘩啦——”下子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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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剛剛翻動口袋,不小心給将袖子綁的活結給揉搓開了。

她按在玻璃櫃上的手往下一壓,猛地抽回,膝蓋彎曲,迅速蹲了下去,兩只手去抓撲在地面上的衣服。

那其實是國家隊的同款,安踏去年秋天發布的新款。

因為實在是太喜歡運動裝了,所以明清家裏除了國家發的由贊助商提供的各類印有品牌商标的運動服,

還單獨去實體店裏買了全部運動裝沒有贊助商商标的同款。

這件灰白相間的運動服明清買了後春秋天就一直穿,款式特別修身。前陣子天熱穿不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秋風四起,終于可以套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

今天早上才換的……

現如今後背的白色面卻沾染上不少灰土。

明清蹲在地上,用手攥着衣服,

渾身都有些顫抖。

老板到底是個成年人。

見明清的反應超出意料的劇烈,老板也愣了,指着明清的手稍稍往回縮了縮。

她只是下意識的詫異。

“前面究竟怎麽了嘛!!!”隊伍後邊等得焦急的老師不禁伸頭、拔高嗓音往前喊。

老板再次換上笑容,雙手往前擺着,安撫顧客們的情緒,

“沒啥沒啥!馬上馬上啊——”

“……”

“這位老師,”打飯的阿姨拿起大勺,另一只手重新端回綠底飯盒,

表情用力恢複成淡漠。

不帶什麽情緒、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地對蹲在地上的明清道,

“快點,要打飯就打飯,”

“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明清已經說不出什麽,一萬把刀劍,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個無形的炸彈,

随時随地,都可以在她身體炸開,從不知道什麽地方突然就那麽穿透了她的身體,

撕破她的心髒,将她的尊嚴拉出來極盡惡毒地踐踏。

都是最最普通的人,都是你得了奧運冠軍不認識走在大街上也很難care的陌生人。

可當聽到了你曾經“打過人”“被國家隊開除”“被全社會唾棄”的狼狽名聲後,卻又像是個正義戰士,陌生人都會拿起武器。

将最尖銳的話語矛/槍,

一刀捅向你的心。

……

流言傳着傳着,

就會變了調。

明清很想拍桌子直接把那衣服摔她臉上,什麽“捅死人”!簡直是一派胡言!跟風聽到的虛妄之論就那麽願意大聲宣揚?那是空口無憑的污蔑!

可最終她還是将那份骨子裏的憤怒,

給忍了下來。

是啊,流言會變了調,

人的脾性在劇烈的沖擊下,

也會随之被拗着骨頭去打磨平滑。

明清一聲不吭,攥着髒兮兮的衣服,将那塊灰了的布料都給擰成了麻花,她白皙的手指因為壓抑都快将指甲掐入肉裏,掐下去的皮膚蒼白一片,外面卻泛着充血的紅色,極盡彰顯着她的憤怒。

老板也有些被吓到了。

半晌,她又用勺子往菜上一推,再一次探出頭,語氣有些恐懼般的小心,問道,

“這位老師……?”

明清站起了身。

她壓抑的情緒終究是退了下去,外面的天開始變暗、變黃,樹葉樹枝被風吹的啪啪響,有些東西都被卷在了空中。

“……”

“八塊錢的素菜要清炒油菜和玉米粒,葷的要……”

……

……

……

下午兩節自習課後,明清就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學校。

因為是安排的值班,所以也就不需要打卡。明清站在辦公室的窗臺上,看着外面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的雨。

秋天果然是涼爽,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才在下,上午那種讓人想要跳進河裏洗個澡的悶熱就瞬間四散。

辦公室裏已經沒有其他老師了,大家沒了課都早早回家。下雨天,路上泥濘,要是靠到四五點鐘,指不定哪條路就又給晚高峰的車輛給堵死。

明清沒帶傘,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那麽好,也沒覺出來會下雨,天氣預報時不時不準,沒事兒的時候帶把雨傘很累贅。

現在的雨卻下的這麽大。

倒是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裏肯定有賣雨傘的,明清準備去買把傘打着回家,她背上書包,稍稍關了下門,從教學樓樓梯上往下走的時,能看到走廊裏全都是出來透氣的學生。

孩子們還是很喜歡下雨天的,兩三個站在走廊欄杆前,盯着那漫天瓢潑的雨水,嘩啦嘩啦往下落。秋天的雨總是能透露出些許蕭瑟,涼意泛卷,吹的旁邊窗戶咔咔響。

她去了校門口馬路對面的小賣部。

小賣部的位置,便在盒飯快餐店的旁邊。

上午的事情還是讓明清刺在心裏了,沒辦法不在乎,怎麽會不在乎呢?她可以磨練出來麻木,但就是會有那麽個瞬間,在很多事情你以為已經趨于風平浪靜後,

突然再一次砸了過來。

兵敗如山倒,黑雲壓城城欲摧,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她還是、真的還是,

承受不了那般的劇烈。

快餐店敞着門,裏面卻沒有人,打的差不多的剩菜剩飯堆在玻璃櫃下,都靠着每一個飯格的左下角,玻璃櫃上是旋轉的紅繩,用來驅逐蒼蠅蚊蟲。

明清低着頭,快速經過了快餐店,下午出校門她記住了要戴好口罩,口罩還是當時在國家隊發的,黑色底、上面印有一個小小的五星國旗。

隔壁的小賣部也開着門,大大的櫃臺後面,坐着一個小孩子。

明清拍了拍運動服上的雨水,将濕了的劉海往後撩了一把。小孩看起來應該是剛放學,還穿着藍白相間的秋季校服。這邊的小學生一到周五下午就上兩節課,早早就放學回家了。

小朋友正趴在櫃臺上寫作業,旁邊就是堆着的各式各樣文具,可能是雨天吧,雨傘都給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小朋友,這個多少錢?”明清拿起一把最普通的方格散,舉到收銀臺前,開口問。

濕漉漉的氣候,淋了雨的頭發一滴一滴滴落着水珠。明清眼睛明亮地看着小朋友,袖口因為沒打傘、濕了好大一片。

那個男孩聽到聲音,擡起了頭。

男孩看起來大概上四年級五年級,懂事了。他幹幹脆脆跟明清說了句“大姐姐你等一下”,然後推開作業本,拿出價格單一行行對着找。

明清倒也不急,外面的雨看起來越下越大,更遠處被水霧淹沒了的學校東門口,零零散散出來幾個推着自行車的老師。

“啊,雨傘的價格——”

“大姐姐!”

“?”

明清轉過頭來,對他歪了一下腦袋。

小朋友擡眼,剛要指着價格表對明清說,

“雨傘的價格是——”

“……”

“等等!”那孩子忽然把白紙往下一放。

明清眨了眨眼,

以為有什麽不對,

“多……少錢?”

小朋友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然後就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消息般,又再一次沖上前去,

雙手拍在了玻璃臺上,

兩只眼睛睜得老大,

張開了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你!大姐姐你你你——”

“你不就是——”

“……”

男孩手舞足蹈,話還沒說完,

突然扭頭,

“媽媽媽——媽媽媽——”

“你下午接我的時候說的那個□□暴力女人!!!”

“媽你快過來看!□□來咱們家店了!”

“說要買雨傘!!!”

……

……

……

那個小孩的母親很快便出來了,手裏還拿着抹布,她一走出來,先是埋汰地抱怨小孩怎麽又叽叽歪歪。

可就在把兒子摟入懷中,擡頭看了眼站在小賣部門口處的明清那一瞬間,

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媽媽!”男孩轉過身來,背靠着母親的懷抱,

舉着胳膊,指向明清,生生脆脆喊道,

“這個大姐姐,是不是就是那個殺人犯!”

“你上午給爸爸看的報紙和新聞,上面的照片跟這個大姐姐一模一樣!”

“……”

女人臉色變得無比尴尬,擡頭看了眼明清,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低頭把兒子推回屋內,連着作業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裏屋扔,

“去去去——媽媽什麽時候說過這個話了?”

“不是這個大姐姐——不是不是!別胡說八道!回屋回屋,好好寫作業!”

“可是媽媽,大姐姐明明就跟電視上的一模一樣……”

“什麽一樣不一樣!別成天跟着你爸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呆在屋裏別出來啊!作業都要做完!”

……

明清站在超市的門口處,頭發上還嘀嗒着水珠。

原來這家小賣部和隔壁的快餐盒飯店,

是一家人開的啊……

老板安頓好孩子,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來客人不賣東西,只有腦子抽了的人才會這樣做生意。她真沒想到自己中午随口那麽一提,小孩子居然給記心裏去了。

在她們這些小地方人的眼裏,

被全國的媒體通報成那樣,

刻板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了。

老板不知道該如何跟明清解釋,想來想去還是不解釋了,反正那女孩看樣子也是來買東西的。

買完東西走人,明清要是真想撕逼,那她身為老板就報警呗!

然而待到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壓下心中的尴尬和害怕,調出來110的號碼在手機屏幕上,攥着手機扯出一個盡量标致的微笑、走回到外面店鋪之時。

卻忽然發現,

原本站在店裏的小明老師,

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把明清拿過的、本想買了打着回家的雨傘,

還靜靜地放在玻璃櫃臺前。

屋內一片空蕩蕩,

只留下了雨水落過的地面,

還有一串離去的腳印。

……

長街很長,下過了雨,水霧彌漫。

周邊的店鋪都關了,可能是因為要避避雨,也可能只是還沒開始開張。下雨天總是有那麽多不如願,走在大街小巷,下水道排水口的水流都因為擁堵而堆積在了零星四角。

明清抱着胳膊,漫無邊際在雨中行走着,運動服被濕透,褲腿兒浸泡在泥濘的雨水中。很多路都還是水泥地的,那麽多的坑坑窪窪。

一腳踩進去,白色的長襪濕了,鞋底也跟着進了水。

風呼呼的吹,吹着血液都要凝固。

她不太喜歡淋雨,真的不願意這樣。可好像買了傘,也不能阻擋住冷風的淩遲。

從來沒想過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就像是剛出事那會兒,有媒體來采訪她。

明清坐在鏡頭前,看着冷冰冰的攝像機和冷冰冰的導演,主持人冷冰冰的話一字一句鑽入她的耳朵裏。

她很想暴怒、很想跳起來指着攝像機跟全天下人說,

說——“我沒有錯!那個時候,我明明不在現場!!!”

可就連體育總局的領導都來了,父母站在老遠處,用手捂着臉。

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悲嘆着。

最終明清還是壓下了一肚子的憤慨,那是她第一次妥了協,那正是她麻木的開始。

曾經跳躍上領獎臺、對着全天下狂傲呼喚着“我是奧運冠軍我是祖國的榮耀”的赤子。

垂下了頭顱。

語氣沙啞,眼神裏已經看不到了光。

絕望地笑着道,

“我覺得、我明明應該也是,能夠寫進教科書裏的人物啊。”

“怎麽現在卻、卻……”

“……”

從那天起,為國争光的天才少女徹底堕落于深淵,“卑劣”“暴力”擊垮了全部的光榮,她就此成了大衆眼中、那個不堪入目的反面教材。

無論到哪兒,都已經充斥滿這樣的聲音。

好冷……

明清的外套不是抗雨的那種面料,一點點水進去,就會連着內衣帶身子,全部濕透了。這雨真是越下越大,仿佛完全沒有盡頭。

前方終于有了一個公交站。

走累了,不想繼續走下去了。

她貼着公交站點站臺亭子塑料立臺上,用手抓着濕浸了的衣服,頭發被水泡成一縷一縷,亂糟糟貼着頭皮,長長的睫毛上光潔的下巴前,水流成柱,吧嗒吧嗒往下淌着。

早上還特地穿的新運動鞋。

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小時候總有一個很遙遠的夢想,郁郁蔥蔥的年紀就站上了世界最頂端,曾也是萬衆矚目下冉冉升起的明星、短道速滑天才少女。

如今卻被人折斷了一身傲骨。

彷徨坐在雨中,任憑什麽人都可以舉起刀,往她身上捅一窟窿。

明清用手抹了一把臉頰,臉上全是水,這次的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了,小小的車站亭子,風吹雨打,

根本遮不住一片片冰冷冷的水往身上砸。

她的眼圈還是紅了,脊背貼着立牌防護板,一點一點,緩慢地向下蹲了下去。胳膊環繞着膝蓋,最終縮成一團,緊緊将身子抱在雙手間。

為什麽,事情如今,會發展成了這樣……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明清畢竟也才十九歲,站過多麽高的領獎臺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十九歲的年紀,遇到了困難,想要躲到媽媽的懷抱裏,放聲大哭一整天一整夜。

她用掌心擦着眼淚,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風還在吹,路邊的樹葉都被吹的四處亂翻,模模糊糊處似乎有車輛經過,但很快就離開了,雨刷嘩嘩沙沙,只留下一片濺開了的積水。

天真的太陰了,數不清的細雨在往下落,明清紅着眼睛,像個受傷了的小獅子,擡頭看着遠方天空之上不斷落下雨水的烏雲,黑壓壓的,充滿了壓抑,老天爺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那麽多的細絲,秋天那麽悲涼,不把全世界都給淹沒了,似乎就不想罷休。

望着望着天。

蒼茫的世界。

忽然,頭頂出現了一把漆黑的傘。

雨,瞬間停了。

那一刻,周圍的雨聲仿佛都減小,一股熟悉而又強烈的氣場四散開來。

明清一愣,發絲上還往下嘀嗒着水,她狼狽地垂下腦袋,隔着不斷沿着眼睫毛往下滴落的水珠,大大的眼睛,在朦胧的水霧中,

茫然地看向了平行線的盡頭——

傘柄的最低部,

修長白皙五指,緊緊攥着傘末端。

明清擡了擡頭,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眨了眨,

有點兒倔強地瞪着那人。

蒼茫,孤獨,被全天下抛棄,世界那麽大那麽冰冷,就連小小的公交站遮雨亭都快要容納不下她。

那把黑色的傘,在天空上緩緩轉過了一點點弧度。

下一秒,

傘收起。

“嘩啦——”一聲,

一件帶有溫度的防水風衣,

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

“怎麽躲在這裏淋雨?”

作者有話說:

後面還有兩章,看在作者更新的這麽勤奮上,求不要養肥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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