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1章

那件寬大的風衣,溫柔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明清的眼睛随着周衡手指的移動而随之往下看,周衡的手很白,比她們女孩子都還白,十指修長,沒有一絲贅肉,骨節很清晰,雨水濺落,在他的拇指骨上浮起一串串小水珠。

隐隐約約,一道淡淡的疤痕,從他的掌心,往黑色襯衣袖口下的手腕,

蜿蜒而去。

明清擡了擡頭,大雨将兩個人都淋濕了,周衡的黑色襯衣也被雨水浸了不少。周衡給她披好衣服,就收回手,稍微往後一退,把傘重新拿在手中。

說不上來是什麽表情,俯視,

靜靜地看着她。

明清充滿倔強的眼睛裏,忽然又湧出了一點點淚水,鼻尖紅紅的,眼圈也泛了紅,她不知道周衡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遠方大雨中,還停着他的自行車。

雨天打着傘親自行車,這也是修身養性麽?

周衡并沒有直接離開,他看了一會兒明清,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她般,也沒再撐開傘。天地那麽大,雨下的那麽劇烈,秋天的草木早已泛黃,不再是蔥蔥郁郁。

水霧四濺,将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了這涼薄的雨天中,更遠處,沒有任何人,雜草叢生,站牌被風吹的呼呼啦啦響。

忽然間,周衡踏上站臺的臺階,

他在明清身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一只腿伸長,另一只屈膝立在旁邊,

雙手抄在口袋裏,微微弓腰,

平視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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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後知後覺,覺得他應該是要在這兒坐一會兒。然而這裏似乎并不是一個可以躲雨的好地方,亭子是開放式的,雨稍微大一些,頂棚就遮不住了。

周衡的身上也明顯的被雨水給打的濕漉漉,他得自行車也還停在道路邊,嘩啦嘩啦的雨水,把那皮革的車座子都給濺的啪啪響。

“……”

可是明清也不太想去琢磨為什麽周衡會突然坐在這兒,悲傷與絕望還是在籠罩着她的心,那份被人撕裂了的痛,那份踐踏了她傲骨的疼。

有什麽人存在與不存在,仿佛跟這雨一樣,淋在身上出現在眼前,都已經不在乎了。

兩人就這麽靜默地坐了一會兒,明清一直就是擡着頭仰着下巴,無神地望着陰霾的天空。雨好像又有些小了,打在眼睛裏沒那麽疼了。

突然,

坐在一旁的周衡,

開了口。

聲音依舊是沉穩且略有些沙啞,大雨澆淋着他的自行車,啪啪啪濺落着座椅皮革。

“雨挺大的。”

“……”

明清還是不開口,抱着膝蓋蹲坐在角落裏的動作都沒有變一下。

周衡偏了偏頭,望了她一眼,

雨真的小了不少,說話聲音,都不再被淹沒。

“……”

“你是,明宏的女兒?”

明清:“……”

周衡:“我之前有個學生,他表哥就是在明宏老師的班上。”

明清:“……”

周衡:“說,明宏老師人很好。”

明清:“……”

周衡:“一個老師一般就排兩個班,”

“今天是五號,六號七號你就沒安排了吧?”

明清:“……”

你一言,我沉默。雨越來越小,近乎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站臺亭子裏卻只有男人說話的聲音。明清全程都沒有回答,只是抱着膝蓋坐在那裏,用一個動作擡頭看着天。

周衡問完一段的問題,就會沉默片刻。他似乎在下意識找話題,明清不回答他,他就繼續找下一個。

也沒多少個,大概就四五個。

“……”

“看簡歷上,你今年才十九歲。”

“……”

“十九歲……怎麽不繼續念書呢?”

這個問題周衡只是随口問的,像是已經默許了這種自問自答,根本也沒指望明清能理理他。

他問完了,就低下頭,準備沉默。

忽然間,旁邊長椅側面窄窄的空間裏,

抱着膝蓋的少女,卻生生脆脆開了口。

聲音是沙啞的,可充滿了倔強,她一字一句,仿佛是在跟眼前的人證明着什麽,

“我十七歲就念完大學的全部課程了。”

“不想因為學業,耽誤訓練和比賽。”

“……”

十七歲就念完大學課程,一般人二十二歲時才能做完的事情。

這聽起來真的是天才少女的典範了,以前明清在國家隊時,明父誇她奪得那麽多世界杯世錦賽冠軍誇的少,反而逢人見面,老是愛炫耀自家閨女十七歲便攻讀完大學金融系的全部課程!

然而周衡聽了後,卻并未說什麽。

明清說完這句話,盯着男人俊朗的側臉看了有那麽一兩秒鐘,線條完整、幹淨冷厲的下颚線,黑色襯衣的領子解開兩顆紐扣,縫紉細膩的領角被雨水沾濕,軟軟地、耷拉在鎖骨。

居然有種寒冬之中盛開出溫柔雪蓮的反差美。

周衡這人長得是真的好看,淩厲中帶着些許陰柔的好看。明清還是第一次這麽細致地打量這個男人,是在這麽個狼狽的情況下。

最後一滴雨打落葉片,天空終于開了晴,路邊積水沿着溝槽緩慢向生鏽了的下水井流着,一圈又一圈的雨水水窪面,雨後鮮紅色的夕陽倒映在水坑中。

吱吱吱,是秋蟬在草叢裏鳴叫。

明清的衣服還是濕的,只不過有防水風衣遮罩,沒有再往裏面淋雨。

倒是周衡,因為沒了衣服的擋風,襯衣、西褲、做工精良的皮鞋,加上他那頭往後梳的利落的頭發,都已經成了落湯雞,黑色發絲粘成一縷一縷,貼着頭皮,往下滾落着雨珠。

明清知道該回家了,從這裏走到家門口那條街,三四公裏,

走慢點兒,風吹啊吹,

衣服差不多,就能幹了。

她沒有去問周衡要去哪兒,仿佛這個人就是一團空氣。周衡的自行車還停在公交站旁的路邊,被雨水沖刷後,泛着清澈的光。

“……”

“我送你。”

男人忽然站起身,抖了下子襯衣的衣擺。

轉過身來,對着明清,

松松散散道。

明清擡頭來看着他,沒有明白。

周衡慢慢悠悠走到了自行車邊,這兩自行車居然也是個二八大杠,看起來款式還挺新的!周公子兩只手抓着車扶手,大長腿一橫、往座子上一甩。

利落跨過,然後單腳踩着一只腳踏,另一只腿伸的筆直,撐着地,

拇指按壓着車鈴按鈕,對着明清,一按——

叮鈴——叮鈴——

“上車。”

被雨淋過的男人,沒了平日裏那般深不見底的城府,反而真的像是個簡簡單單幹幹淨淨的鄰家中學老師。

明清望着周衡,

身上還穿着他得風衣。

依舊沒動,

依舊站在原地。

小白鞋踩着浸泡着雨水的紅色六邊形石板轉,

踩一邊,就有水從另一側的縫隙中滲出。

“……”

周衡笑了笑,聲音聽起來仿佛也被大雨沖刷去了不少深沉,

挺淡的,

“既然遇見了,”

“還是送你回去,比較安妥。”

夕陽西下。

陣陣微風,将男人耳邊的碎發,悠揚吹起。

長街真的很長。

落日的影子,

剪着短發的身影,輕輕坐上了大杠自行車寬大的車座。

……

……

……

周衡其實是讓明清把那防水風衣脫下來,拍一拍,疊成方塊墊在屁股底下的。

防水風衣質量很好,畢竟也不是小城鎮裏的東西。二八大杠後車座什麽都不墊,坐起來是相當硌屁股。

然而明清卻并不介意,她沒有脫掉周衡的風衣,自行車騎動起來後,風吹着空氣,未幹的衣服會濕漉漉打在皮膚上。

二八大杠騎車還是要有有一定技術的,說句老實話,明清最開始不太相信周衡能把這車騎的穩穩當當。

這種老牌自行車,都是什麽年頭的東西了?

周衡也才二十七八,二八大杠淘汰的年份,他大概也就七八歲。

可沒想到,

周大公子卻将這自行車,騎的相當穩。

車子慢慢悠悠,穿過了大街小巷。明清的身子跟着搖晃,雖然會有輕微的颠簸,

但卻完全不需要擔心會從上面掉下來。

明清用雙手抓着金屬材質的後車座,雙管齊下。按理說坐自行車,她該攬着騎車人的腰。

周衡沒提,明清也就沒去伸手。兩人就像默不作聲說好了般,一路上明清抓着車座細杆,拐過路口彎道處,周衡便讓她抓穩了。

全程依舊是沒有一句話的交流。

路過東口街時,對面閃現處一座被晚霞掩去了顏色的建築物。

建築物漆黑一片,遠遠的看不清楚門牌上的标示。

然而距離建築所在地還有好幾十米遠的路程,車子才拐彎過去,正在往建築物靠近。

明清看着那座建築物,抓着車座子的手指,

忽然微微縮緊。

大大的眼睛,聚焦在了那座建築物反着光的玻璃窗上,的确是因為反光,什麽都看不清。

可明清卻明顯地有些呼吸急促。

心髒往上揪了般,撲通撲通,

加了速地重重跳動着。

那不是別的地方,

那座建築物,正是Z市唯一的一座滑冰體育館。

也是明清最初對短道速滑,啓蒙的地方。

Z市是有自己的短道速滑俱樂部的,練習大道和短道以及花滑的訓練冰場,都集中在這家體育館內。

小的時候還沒有建成樓,一片一片都是露天的野冰。明清以前每逢訓練,就會住在體育館後面的平房宿舍裏。家雖然近,但是她不願意讓父母每天淩晨三四點就起床送她來上課。

現如今這裏早已建起了寬闊的五層大體育場,幾年前明清代表國家隊一舉奪得世錦賽全能冠軍後,市裏就開始着重打造冰雪方面的人才培養,隔壁滑雪場都建了好幾個。

門口有幾個小吃攤。

都還沒開門,體育生對飯量需求大,很多練體育的小孩經常訓練完後會餓肚子。

于是便在晚上訓練過後,三五個成幫,懶懶散散,訓練服都懶得換。

系着運動外套,出基地大門,

在門口的大排檔撮上一頓。

明清以前也經常跟哥們兒擺路邊攤,只不過眼下還沒到時候,又剛下過雨。

只有一個推車的冰棍小攤在門口停留。

冰棍也是個好東西,訓練完,正熱着,Z市的奶油老冰棍可好吃了,就數這種小推車推着老式大冰櫃,用棉被蓋着上面的蓋子,裏面堆了不少冰,冰棍兒一根一根綁着塑料薄膜插在冰堆裏。

一塊錢一根,倒退十年是五毛錢。

已經有小孩從體育館跑出來,圍着賣冰棍的小推車買冰棍兒。周衡慢慢悠悠往前騎着車子,距離體育場的大門口越來越近。明清的目光就跟粘在了那冰棍車前,頭都跟着緩緩轉動。

黃藍相間的訓練服。

是滑短道的小孩,沒錯了。

那身黃藍相間的緊身衣明清也有,Z市的短道俱樂部從建立以來,就是用這個模樣的衣服作為地方比賽服。明清家裏的小閣樓上,現在還挂着青少年時明清穿過的瘦小衣服。

孩子們買了冰棍兒,開心地用舌頭舔着,轉身就又要回體育館去。夕陽的光将他們照的很亮,眼睛閃着燦爛的光,嘴裏說着大大咧咧、看起來很高興的話。

“老來今晚肯定又要讓我跑圈了。”

“切,誰讓你下午偷工減料,老來那眼睛是能夠輕易蒙混過關的嗎!”

“我不是累……”

“得了!馬上就要省選拔賽,老來最看好費哥你了!不都說費哥你将來一定能成為咱市裏第二個短道之王,咱國家短道男隊的希望就全部肩負在費哥你的身上——”

“……”

吱呀——

車轱辘突然剎閘,明清一個不注意,整個人沿着慣性往前傾,她忙用手再次支撐住身子,在即将要嘴貼某人後背的那一剎那間,

将頭給穩住,拉了回來。

多年來在冰場上訓練出的比尋常人都要超強的平衡感,此時此刻救了明清一命。

讓她不至于真撲到周衡的後背上。

然而突然的剎車,還是讓明清有些愣,心裏下意識竄了火,她擡頭看了眼前方的男人,突然剎閘,他怎麽不上天?

下一刻。

接近落幕的夕陽下。

周衡輕輕地回了頭。

他還坐在車座子上,跨前是寬大的橫杠,兩條修長筆直的長腿撐着地,挽起的襯衣袖子下,可以清晰看到腕骨的手指,有力握住車扶手。

“明老師。”

明清眨了眨眼。

周衡:“想吃雪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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