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空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一切歸于平靜。
面色蒼白的宋念影站在窗前,看着被小雨浸濕的景色,長長的睫毛輕輕眨動,濕漉漉地帶起了幾絲霧氣。
剛過來送完藥的白芝雅看着外面的天氣,輕輕的感慨:“最近,似乎總是下雨呢。”
宋念影拿起旁邊的紅酒喝了一口,低垂着眼睑。
白芝雅看着她,這雨下了有多久,姐姐的笑容就消失了多久。
感情這東西,真是傷人。
就像是明日即将出發,白芝雅又不能跟家裏那個朗柔怡直接說自己要去南海,只跟她說家族外出,讓她不要幹預,摘下鈴铛的時候,她看見朗柔怡的臉色都變了。那鈴铛是朗柔怡親自為她戴上的,只要有這鈴铛,無論是天涯海角,她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白芝雅的身邊。
算是她們定情的信物。
可又有什麽辦法?
南海一行,此去兇險,若是以前,她定然會告訴朗柔怡的,可現在不同,她去的這一趟就是為了治療母親的眼疾,撫平家族的怨氣,若是讓那暴脾氣的狼知道,不知道還要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很容易直接鬧到族群去裏。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下午的時候,宋如熙過來了一趟,她小小年齡,經受了家庭的變故,雖然父母和姐姐都瞞着她什麽都沒有說,但不代表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日日都能聽到隔壁房間裏,父母疼的忍不住尖叫的聲音。
日日夜夜,她的心都飽受折磨,她不知道姐姐和爸爸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麽,也從來不敢去問,只能虔誠地向神許願。
只要父母安好,姐姐安好,她願意付出所有。
她也是這世上,宋念影唯一惦念的人類了,也是一個親情的羁絆。
Advertisement
宋如熙還是老樣子,她側着身枕着姐姐的腿,聽她說要出去出差,幽幽地說:“姐姐,你還會回來麽?”
宋念影低頭,看着她蒼白的小臉,摸了摸她的頭發。
沒有回答。
因為現在的回答,根本就是一種自欺欺人。
南海一行兇險,她能不能回來另說,還有,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讨要到了冷月珠就摘下這枚玉扳指。
沒了玉扳指的庇護,到處奔波流浪這麽久的宋念影也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對于這世間,她也沒有什麽留戀,歸途既已選好,就不要去撒謊去騙妹妹了。
宋如熙仰頭,波光粼粼地眸子望着宋念影:“姐姐,無論如何,你答應我,要好好的,好麽?”
宋念影低頭,看着她霧氣蒙蒙的眼眸,輕輕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姐姐讓你帶來的書,可拿來了?”
宋如熙點了點頭,沒有得到姐姐的回答,雖然有點難過,但也是預料之中。
她起身,從包裏拿出了那本褪去了顏色沒有書名的有關吸血鬼的書籍,遞給了姐姐。
宋念影看着她的眼睛:“你當時是從哪兒拿到的?”
宋如熙看着姐姐認真回答:“是無意間在樓下的舊貨市場淘到的。”
無意間……
宋念影搖了搖頭,哪兒有那麽多無意,她接過書,翻了幾頁。
第一頁,就是對于吸血鬼的介紹。
吸血鬼被稱為月光之子,她們擁有不死之身,除了火光的吞噬,能夠徹底的毀掉她們,不然,世間任何利物,任何疾病傷痛都無法真正剝奪她們的命。
……
宋如熙看姐姐看的認真,悄聲為她合上了門,走了出去。
而門外,陰雲密布的窗口,一道明亮的光突然打在了她的身上,宋如熙迎着光亮,微微眯了眯眼睛,雙手虔誠的合十。
求求了……求求……
宋念影看的很認真,皮褲蜘蛛爬過來看了她很多次,她都沒有動,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勢,連飯都不吃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晨光微微灑落房間,她才擡起頭,伸了個懶腰。
皮褲蜘蛛從床底下偷偷地瞧着姐姐,現在的它跟以前不一樣了,對于陽光很懼怕,晚上最為活躍。
它偷偷往姐姐的書上望了一眼。
書頁上的一行字,被宋念影圈了出來。
——若是吸血鬼經歷了重創,身軀接近死亡的邊緣,無法再堅持下去,月圓之夜,可身心俱死,祈求月光賜福,給予重生的一切,固又名“月光之子”。醒來後的月光之子,前三個月猶如新生,三個月之後,逐漸恢複,愈發強大。只是群族衆生,無一可以忍受身死之苦,心亡之痛,無法感召月神恩賜。
……
“咚咚咚”門被敲響了。
宋念影轉過身去,白芝雅推門而進,她換了一身白色的長裙,頭發散着,化了淡妝,清新典雅:“姐姐,可以出發了。”
出發這一日,終究是一個大晴天了。
宋念影知道皮褲蜘蛛害怕陽光,讓它躲到了自己的背包裏。
經過她們的商議,畢竟是要去深海,危險級高,除了善水的黑白雙蛇和白芝雅之外,其他的小動物都在這邊留守待命。
人類怕蛇,避免引起騷動。
黑白雙蛇直接變成了玉佩吊墜,被白芝雅佩戴着。
宋念影出神地看着白芝雅的吊墜,白芝雅笑着摸了摸冰涼的吊墜,那兩條蛇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秀恩愛,居然頑皮的一黑一白弄了一個心形,“很奇特吧。”
這樣的形狀,路人都會回頭看一下。
宋念影靜默地看着,奇特麽?她見過更奇特的。
念想所至,不遠處,顏楚虞戴着墨鏡拉着行李箱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的打扮一如初見,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頭發挽着,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今天她化了妝容,唇色不那麽淡了,這一身行頭,更像是明星出行一樣有氣派,又禦又酷。
而她的脖頸上,帶着一個奇怪的泡面吊墜。
白芝雅看了看那吊墜,又去看看身邊的姐姐。
宋念影偏了偏頭,不看顏楚虞。
沒有辦法,白芝雅微笑着打招呼,“聖王,您來了。”她往她身邊看了看,怎麽沒有見到花百柔和左蝶。
顏楚虞聲音淡淡,“陽光太大,她們無法承受。”
聽了這話,宋念影的身子抖了一下,是啊,陽光這樣大,這個死吸血鬼為什麽還要過來,她不是會飛麽?直接過去不行麽?
“哦。”白芝雅明白了,她看了看聖王的行李箱,她之前還奇怪,吸血鬼需要帶什麽行李麽?原來裏面是裝了花百柔和左蝶。
顏楚虞又看她,“她們不在裏面。”
這下子,不僅是白芝雅疑惑了,宋念影也轉過了身。
顏楚虞摘下墨鏡,她在回答白芝雅的疑惑,卻看的是宋念影的眼睛,“行李箱裏都是藍襯衫。”
白芝雅:……
宋念影:……
氣氛一直很詭異。
去機場的路上,白芝雅像是一個夾心餅幹一樣,被隔在了宋念影和聖王之間。
其實,她特別想要消失一下的,可是姐姐的目光……好可怕。
她們中間雖然隔着一個人。
可是宋念影身上的薄荷香,和顏楚虞身上幽幽的馥郁冷香飄了過來,兩種香混合出一種十分好聞的女人香。
弄得白芝雅都有些臉紅了。
她尴尬地往外面看了看,正好看到一抹過兒的灰色影子,她壓低聲音跟宋念影說:“姐姐,小灰好像也來了。”
這小灰熊也真是锲而不舍,居然不顧家裏長輩的反對,硬是跟了上來。
宋念影也察覺到了,她點了點頭:“他好像在怕什麽。”
她越來越能夠感知小動物們的心思了。
白芝雅:“我聽他總說什麽熊扒皮,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哪裏有熊扒皮。”
此時此刻,“熊扒皮”聖王正渾身冒着冷氣坐在一側,她盯着宋念影的側臉看了許久。
這是她的夫人。
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也不該是這樣的熊沾染她。
一股子無名的火兒竄上了胸口,聖王直接隔空傳話給正在冰雕城堡裏打牌貼了一臉紙條的花百柔和左蝶。
——把那只熊弄走。
這或許就是最後的時光了,她不想要被人打擾。
機場裏,顧月池已經微笑着在那等待了,她自己出現在候機室的時候,因為看起來太像是小孩子了,被人反複查票,要不是努力克制,她都要當場吸人血了。
看到宋念影來,她迫不及待的上前幾步,眼看着手就要抱上了,被聖王一個眼神給凍結在半空中,她笑着說:“姐姐!”
宋念影驚訝地看着她,“你怎麽來了?”
顧月池笑眯眯的:“有人不舒服,要我一路同行。”
她們吸血鬼一族在外面是不能稱呼什麽王的頭銜的,都要隐晦的說。
宋念影聽了沉默了一下,她點了點頭,徑直往前面走,白芝雅看了一眼旁邊的聖王,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顧月池一看聖王那受傷的眼神就知道這一路上肯定沒和姐姐說上話,她小心翼翼地說:“聖王,其實……姐姐對你是有感情的。”
顏楚虞用“你為什麽說廢話”的眼神看着她。
這是她的夫人,怎麽會對她沒有感情。
顧月池現在真的是害怕極了聖王,她緩緩地說:“……既然有感情,卻不理你,那就代表姐姐心裏還有怨氣還有恨,你若是想要和她和好,就哄哄她。”
心口悶悶的痛,像極了噬心蠱。
顏楚虞冷冰冰的:“沒有想要和好。”
若是和好了,三個月之後,她死了,夫人怎麽辦?
顧月池:……
雖然個子矮,但是她真的很想要跳起來給聖王一巴掌,剛才她說有人不舒服的時候,姐姐的眼神都變了,這妻妻倆,明明一個比一個擔心彼此,怎麽就這麽擰着勁兒。
“像是朋友一樣陪在她身邊就好。”
顏楚虞看着宋念影的背影輕輕地說,顧月池點了點頭,花老師不在,只能她暫時傳授經驗:“就是朋友也不會彼此不溝通啊,其實聖王,姐姐她心很軟的,你只要偶爾的脆弱一下,她不會不忍心的。”
脆弱?
這兩個字,怎麽會用到她的身上。
她是曾經的聖王,是族人口中的殺神,她怎麽會脆弱?
眼看着聖王不屑地拉着行李箱離開了,顧月池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是醫生,最知道現如今聖王千瘡百孔的身體有多麽的脆弱了,若不是強大的毅力拽着她,別說是這樣大太陽天出行了,她就是普通的陰天也要躺在床上養傷的。
明明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不該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光麽?
取了票值機後,宋念影發現和顏楚虞是坐在一起的,她看了之後皺眉,想要和白芝雅換位置,一擡頭,看見顏楚虞面色蒼白地站在她面前,一手捂着胸口,眉頭蹙緊,似乎又在疼。
沉默着遲疑了一下,宋念影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把行李放好,自己先坐進去了。
她告訴自己。
往昔的欺騙還在,說出去的話也覆水難收,她絕對不能心軟。
可當顏楚虞放好行李坐在她身邊時,宋念影的心口湧起了一陣子酸楚,眼淚瞬間充斥眼眶。
是她沒用吧。
直到這一刻,她還是想要抱一抱顏楚虞,輕輕地吻一吻她的額頭,問問她怎麽了。
顏楚虞嗅着宋念影的薄荷香,心跳如雷,她冷靜自持了好一會兒,輕聲問:“它們說,你最近時常心絞痛。”
宋念影深吸一口氣,克制着心底萬般情緒,盯着顏楚虞看:“那又如何?你怕我去不了南海?”
顏楚虞看着她,望着她雖然極力克制,卻依舊氤氲的水光的雙眸,沉默了許久。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在宋念影目光黯淡之際,她從兜裏掏出一顆藥丸:“吃了它,不要拖我們的後退。”
……
若是用別的言語,宋念影一定不會接的。
可是“拖後腿”這三個字,對于宋念影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這藥丸,是那一日修羅王送過來的,聖王又在裏面注入了自己的靈力,雖然力量遠不如之前了,但是只要宋念影吃了之後,半年內心肯定不會那麽痛了。
倆人對視了片刻。
宋念影冷嗤一聲,她接過了藥丸,不屑地看着顏楚虞:“咱們倆,現在誰看起來會拖後腿?”
顏楚虞太脆弱了,身上那種氣場都不在了。
可很奇怪,這一切,就連顧月池都無法直觀的看出,更不用說花百柔、左蝶和白芝雅了,但就是逃不出宋念影的眼睛。
顏楚虞不再多說,飛機已經在高空飛行,她的噬心蠱發作的時間也到了。
這飛機上這麽多人。
她本就脆弱的身子,更是要極力的隐忍與克制。
本來來之前,花百柔和左蝶就不是一次勸過她,“聖王,不要去了,夫人沒事兒的,她落地咱們就直接過去不行麽?”
她不放心。
她也想要更多一些時間陪伴夫人。
在她身邊,嗅着那薄荷的清香,感覺也會好很多。
她垂着頭,身體有冷汗一點點落了下來,為了不表現出異常,她甚至都不能用手去抓一下胸口。
她管空姐要了冰冷的水,一口喝下去,卻一點緩解都沒有。
噬心蠱,噬心蠱,那種千萬只蟲子在心上,一點點撕咬吞噬的感覺太真切了。
一點點,一絲絲,将她本就破碎的心徹底擊垮。
後面的顧月池擔心又無能為力,這是聖王的選擇,一切後果,只能她自己背負。
在外人眼裏,顏楚虞就只像是睡着了一般,眼睑垂着,身上還蓋着毛毯,那毛毯之下,是她不停發抖的身體。
發病時的她脆弱極了,若是這個時候,幾乎喪失了一切能力,還不如一個普通人。
這個時候,要是有人來尋仇,可以輕易的碾壓她。
就在顏楚虞這連呼吸都覺得痛的時候,宋念影地遞了一杯飲料過去,這是她剛管空姐要的。
“給你,喝了。”
冷冷的話,不帶一絲溫度。
可顏楚虞依舊強忍着睜開了眼睛,她想要對宋念影笑一笑,卻連表情都無法控制,深吸一口氣,她用盡全部力氣,接過那一杯飲料,仰頭一飲而盡。
飲料很甜,或許是因為夫人給她的,落在心口,涼涼的,暖暖的。
飛機繼續飛行。
噬心蠱還在作祟,卻已經沒有那樣的痛苦無法忍受了。
又過了十分鐘,顏楚虞頭頂的汗逐漸揮發消散,她的眼裏也聚起了光,五感開始一點點恢複。
今天的時間很短暫,有些反常。
飛機穿過雲霄,留下一片片可愛的花朵。
明明噬心蠱的疼痛已經過去了,聖王今天的折磨也已經熬過了,可她的手卻還是擡起,捂住了胸口,眼裏蓄滿了淚,似要比剛才還要疼,還要痛。
她咬唇,看着宋念影,哽咽地質問:“你把藥給我了?”
宋念影看都不看她,安靜地望着窗外的雲朵。
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她曾經無數次被人用刀子抵在身上要去割血肉,這心絞的痛,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