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衆人全都仰望着天空,宋念影坐在白龍的身上，衣袂翩翩，長發飄飄。
她落下那一刻,周圍被帶起了溫暖的黃色的光圈，而她身邊的白龍，一擺尾巴，沖着西海龍王狂嘯。
這是龍族間發出挑戰的信號。
誰人不知道，七公主才剛剛經歷了雷劈,它就是能力再強，也是血肉之軀，更何況，西海龍王與其父親一樣,修道進化為龍已經千年了,她未免太自負了。
若是平時，老練狡猾如西海龍王，如何會與七公主單槍匹馬。
可如今，兒子跳動的龍筋還在手裏，七公主又如此叫嚣,他不得不戰。
藏青色的龍咆哮着蟄伏于雲層間,白色的龍好似化成了藤蔓一樣纏繞在它身上的閃光。
它們交纏在一起。
龍爪對抗，龍身撞擊，龍尾劇烈地搖擺。
東海與北海龍王仰頭一齊看着,目瞪口呆。
七公主雖然在南海有戰神的一說，可到底是後輩晚生，很多東西,兩位龍王都只是半真半假的聽一耳朵,并不相信。
如今,眼前激烈的對抗，讓他們知道那并不是謠言。
藏青色的龍已經俨然要支撐不住了，它向白龍吐了水柱過去，白龍一個轉身，尾巴狠狠地打在了它的臉上，藏青龍尖銳的慘叫了一聲，身子重重地跌出去的同時，它放出暗紫色的煙霧。
正面打不過，它陰招多得是。
白龍躲閃開，趁着這時間差，藏青龍的尾巴照着龍族最為脆弱的腹部狠狠地砸了過去。
宋念影站在兩個龍王面前，毫不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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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兩個龍王，已經知道這女人不是一般人了，一起後退一步。
宋念影仰頭看着還在惡戰的兩條龍，她從腰間掏出那枚玉笛，放在唇邊，吹奏了起來。
本被凍結的南海，上面一點點的冒氣了水泡，兩位龍王低頭看着腳下，伴随着熱氣一樣的白霧，宋念影的身體騰空于上，她的後背，有黑色的霧氣往外走。
一個個的黑影，是追魂奪命的亡魂。
宋念影長發被陰氣撩起，那一刻，她的眼眸帶着詭谲的妖豔，“去！”
天地萬物，随她心性而變，任她差遣。
那些亡魂，漂浮着，哭泣着一個個沖向了藏青龍。
它們像是雲團一樣，一點點地附着在它的龍鱗上，嗚咽着哭泣着。
“痛……
“好痛……
它們雖然沒有了軀體，但是靈魂還在，藏青龍的身子僵硬，每一片鱗片上，都附着因他兒子龍鳌霸而死去的亡魂。
它們，或是被剝皮，或是被斷骨，或是被放血……
有的，甚至只是因為龍鳌霸的貪欲，被一點點淩遲，生吞活剝。
那麽痛，那麽苦。
它們呢？
它們又是誰的子女？它們的父母又該多痛？
天人無情，那她這被遺落在人間的神影，必将為它們讨回公道。
藏青龍痛苦的扭曲着，它感受着它們的感受，豆大的眼淚從渾濁的龍眼中滑落。
而白龍的爪子，狠狠地抓住它腹部的鱗片，用力地生生地撕了下來，鮮血淋淋，粉色的肉往外跳。
鮮紅的血，為誰祭奠。
若不是為了南海衆生，以七公主的性格，是要撥了它的皮的。
藏青的龍慘叫着，跌落于雲霧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無數的塵土。
它化身為人，扭曲着趴在地上，一身的血，眼淚不停滴流，“放過我……放過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它一遍遍感受着每一個亡靈的痛苦。
像是代替它們一樣，一次又一次的被兒子殺死。
自作孽不可活。
顏楚虞一身藍色的戰袍，落于他的身前，她手裏的水劍還對着西海龍王。
其他兩個龍王都在勸着：“七公主，三思！”
西海雖然作惡多端，但是若是沒有龍王存在，将會有無數的生靈無家可歸，戰火四起。
顏楚虞不去理會還在地上掙紮的龍王，她走到了被凍結的南海邊，兩手向前一推，用靈力想要振開封印。
可随着一股子氣浪，她不僅沒有解開結界，反而被那股氣體沖擊的身形不穩。
東海龍王與七公主算是認識，說過話的，他搖着頭：“沒用的，這是文贏帝君設下的封印。”
天人的封印，只有天人能解。
即使他們是尊貴無比的龍族，也不可以的。
聽了這樣的話，宋念影沉默了片刻，她走到了顏楚虞的身邊，“讓我來。”
顏楚虞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對着她搖頭。
今日一戰，她殺了西海太子，又重創西海龍王，南海因她而封，她不可能再回歸她七公主的身份了。
往後，她不知道該用怎麽樣的能力去保護宋念影。
她想要給她保護。
而她何嘗不是？
宋念影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呢喃着問：“楚虞，你可知什麽叫死生契闊？”
從她确定自己愛上顏楚虞那一天，宋念影就把一切交付給她了。
她說過，她的世界曾經一片蒼白荒蕪，顏楚虞就像是一抹光，照亮了一切。
她的生生死死早就與她捆綁在一起了。
她願意為了她，付出所有。
她亦然。
那抓住她的手緩緩地滑落，顏楚虞的眼眸裏湧起了淚，哽咽地點頭：“好。”
哪怕今天是最後一天，她們也要攜手進退。
宋念影縱身一躍，漂浮于南海之上，空氣之中，湧動着金色的光，她張開手臂四肢，仰頭對天。
天人如何？
鮮紅的血液，從她的四肢百骸緩緩地落下，一滴滴落在了被封印的南海之上。
那些從龍鳌霸手下逃脫的小動物們紛紛從森林裏走了出來，它們自覺地圍在宋念影的身邊，為她護法。
而天邊，落下了淅瀝瀝的雨，是七公主的眼淚。
那血，帶着金色的溫暖的光，帶着世間的純善，落在了南海之上，漸漸的，冰凍的海面蕩起了點點漣漪。
她的力量，還是折損了，若是要解開結界，怕是要血幹而亡。
而七公主，她持劍走到了已經掙紮着坐了起來，手捂在胸口，咬牙的西海龍王的身前。
西海龍王眼裏滿是恐懼，他蜷縮着向後：“你……你還要如何？天界有規矩，龍族不可開戰，你、你卻一而再的觸犯戒律……”
顏楚虞不屑地冷笑，她舉起手裏的水劍，猛地砍下。
東海、北海兩位龍王眼裏寫滿了震驚。
“七公主！！！”
随着湖面上，宋念影一聲尖銳的“不要！！！”
白色的龍尾被斬斷，重重地跌落在南海裏，那龍尾，最後一次的力量，是合着宋念影的血摧毀了封印，回歸它本該屬于的家啊。
沒了龍尾的顏楚虞跌坐在地上，她的口鼻都在流血，她看着宋念影，努力地對着她扯出了一抹笑。
她怎會眼睜睜地看着她血流而死。
曾經，她是那樣的高傲，認為龍是這世間最高貴的存在，她也曾高高在上，不理解，宋念影為何會為了那些渺小如蝼蟻的動物們付出血肉。
如今，看到天人對龍族，又何曾不是高高在上的藐視。
像是一個不滅的輪回。
心，如何施予；将來有一天，必将會給予同樣的回饋。
白色的泛着光芒的，宋念影曾經最愛的龍尾就這樣一點點地沉入水底。
而被凍結的西海衆海族，眼角緩緩落下凄涼的淚，那淚像是有意識一般，飄散着凝聚在一起。
最終，形成巨大的旋渦，從裏面一起要沖破封印。
宋念影與顏楚虞在外，西海衆生在裏面。
兩股力量，彙成巨大的沖力，凝結着所有心力，“砰叺匾簧，沖破了海面。
而那一刻，随着濺起地千層浪花，宋念影的身體猶如斷線的風筝，直直地掉落而下，顏楚虞一身鮮血，撲了上去，抱住她，落于崖邊。
“女兒啊……”
龍母第一個開口，顫抖着看着宋念影，旁邊的龍族衆生也是跟着躍出海面，要去救宋念影。
她們皆是被宋念影所救。
不然，縱使衆心所向，突破仙人的結界，也必将遭到重創，非死即傷。
是神影，是她救了南海。
龍王怔怔地看着被女兒抱在懷裏的宋念影，直到這一刻，他才相信顏楚虞說的話。
無論是龍族，還是動物，亦或是蝼蟻，在她眼裏都是一樣的。
顏楚虞的眼淚一滴滴地往下落，“念念……念念……”
宋念影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楚虞，不要哭。”
不要哭。
能救她的家人，她很開心。
只是……再也看不到那讓她喜歡的龍尾了。
天邊，有七色的雲層隐隐地翻滾，宋念影的耳邊，有那種空靈的類似于梵音的歌曲響起。
而随着那空靈的音樂聲，一道光從天而落，打了下來，那些漆黑的哭泣的亡靈，紛紛被吸了上去。
神影在渡劫，它們如何不是？
結束這一世的痛苦，往後，它們将再無傷痛。
而那漆黑的影子之中，有一抹青黑色的影子，西海龍王激動地注視着，呼吸顫顫巍巍。
無論是動物，還是龍族修行，想要的都是褪去肉身，羽化升仙。
龍鳌霸雖然死的慘烈，但若是能跟上去……
在那一刻，地面崩裂，地下突然升起一只黑色的大手，随着轟隆地聲音，與西海龍王的眼淚，龍鳌霸的魂魄被生生地拽入了地獄之中。
縫隙閉合，地獄大門關閉，等待它的将是十八層地獄。
一抹與宋念影如出一轍的身影在天邊晃動，她伸出一只手對着自己的影子。
天人在天庭之中，想盡榮華富貴，奢華無渡，千年的享受早就讓他們忘記了，當初是怎麽在娑婆一步步苦修而上的。
不懂天下之苦，又如何憐憫衆生？
是否在神的睛裏，衆生也分三六九等，只有至高無上的種族，才會被神眷戀？
神影，神影，她是神留在人間的一抹影子。
必将會代替神在人間，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容人所不能容，處人所不能處，嘗盡天下蒼生之苦。
宋念影身上的氣息在一點點流逝，她逐漸暗去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顏楚虞的身影。
大家都叫她影兒。
看到的都是她身後的神。
只有在顏楚虞那裏，她是真實的不依附于神的存在。
是念念。
渡劫即将結束。
“不要……不要……”
顏楚虞抱緊她，“不要離開我。”
曾經無論面對什麽，都可以淡然自若，人狠話不多的七公主如今亂了陣腳，她手腳冰涼，緊緊地抱着宋念影，将臉頰貼在她的脖頸之上。
不要離開她。
斷了龍尾，辭別南海，天地之間，她什麽都沒有了。
若是念念再離開……
南海衆生一起努力，向宋念影輸送着靈氣，可是她們的靈氣尚且來源于神影，如何能夠起到作用。
而那些被梵音吸引，紛紛往上走的生靈們定住了步伐，它們轉身看着宋念影，齊齊的吐出嘴裏的最後一抹光圈，猶如滿天花火一般，紛紛地落下，墜在宋念影的身上。
就在那一刻，顏楚虞低頭，吻了吻宋念影的唇，她看着她的眼睛，搖頭喃喃地說。
“不要離開我。”
龍珠緩緩地從腹腔漂浮而出，那是一身傷痕的七公主唯一剩下的了。
随着海族衆生的驚呼聲，顏楚虞看着宋念影，她擡起手，猛地一抓。
龍珠在她的手掌之中破碎，漫天都是琉璃的光彩，像極了那一日，圍繞在宋念影身邊，讓她歡喜讓她留戀的螢火蟲。
——你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你可知道？
——我有名字了，你可以叫我影兒。
——念念。
……
龍十三公主已經哭的跌坐在了地上，她想起姐姐這一次回來時，她說過的話。
“你與她在一起，一定會嘗盡人間苦楚的，甚至……生命都可能保不住，值得麽？”
而姐姐的臉上，是未有過的溫暖的笑，就連聲音都那樣的溫柔堅定。
“她生，我不會死；她死，我就化成她眼裏的一滴淚，永遠陪着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