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片玉萬黃金

師隐想,他該毫不猶豫地拒絕,他該如此。

可阿鸾的眼睛裏還盛着水汽,濕意濛濛的,是方才留下的痕跡。

師隐看着阿鸾,喉頭微微動了一下,他說:“……好。”

阿鸾立刻就笑了起來。

師隐看着阿鸾的笑,便暫時不能再去多想別的了。

他們出了梅林,馬車還在外面等候,車夫正靠坐在車上打盹兒,一聽見動靜就立馬就跳下車來,恭謹地站在馬旁候着。

師隐看了看周邊,沒有再看見別的車駕。

他便看向阿鸾,不動聲色地問道:“此處梅林景盛,竟然都沒有人來嗎?”

阿鸾仰起臉看向師隐,沒有隐瞞,還是那副天真的笑臉,說:“你若是說的平日裏——那自然有啦,此處梅景堪稱京郊一絕,這林主也是引此以為豪的。”

“不過今天這兒全被我包下了,自然就不見人山人海啦。”

師隐這才自然地笑了下,說:“下次不必如此。”

“人潮,也是一景。”

阿鸾乖乖應下,說:“好,我記住啦。”

兩人上了馬車,又是一路颠簸,回到了城裏,到大興寺的那個後門處停住。

待車停穩,師隐便要下車,但才起身,卻就被阿鸾給拉住了。

師隐回頭去看:“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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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隐,”阿鸾拽着師隐僧衣的袖子,咬着下唇,稍微仰起頭去看師隐,滿眼躍然:“再過五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別忘了要給我準備生辰禮呀。”

生辰?

師隐微微笑道:“那便先祝你生辰吉樂了。”

阿鸾立刻很乖覺地自己補上道:“還有生辰禮呢!我生辰那日過來找你拿,你別忘了啊。”

師隐皺眉道:“這……我只怕是拿不出什麽……”

他自幼時便出家,又只身一人來到京城,實在身無長物。

而即便他還不知阿鸾的身份,但想來也該是顯貴世家的子弟,不論送什麽奇珍異寶,他都該是司空見慣的。

更遑論,他還沒有這些寶貝。

阿鸾倒是不在意,只笑眯眯地說:“沒關系,只要是師隐你送的,無論什麽,我都高興的。”

師隐便不能再推脫了:“好。”

答應下來,師隐便下車了。

阿鸾沒再下去,只是趴在車窗邊上,撩了簾子,沖師隐擺擺手,說:“五日後我來找你,記得給我留個門呀!”

師隐颔首應了他:“好。”

目送車駕離開,師隐才從後門回去精舍,似乎沒有人發現他離開過又回來了。

歸雲和歸雨也都還沒有回來。

師隐回到屋裏,将鬥篷挂回去架子上,在書案前坐下,點了點桌子,想着五日後阿鸾的生辰,還有該在那日給他的生辰禮。

他确實什麽也沒有。

更沒有能當做禮物送出去的。

可是阿鸾開口要了,他沒有回絕,就該是要兌現的。

師隐正想着,便又聽見了外面歸雲和歸雨吵吵鬧鬧的聲音。

他們又在說之前萬壽節的事情了,五日後萬壽節,大興寺的掌門方丈要送一卷手寫法經給皇帝,很是誠心誠意。

師隐想,這倒是很巧,阿鸾也是五日後的生日。

不過阿鸾……當真是顯貴人家的子弟罷——那樣的一片梅林,說包下便包下了,全然是少年心性,縱情任性也那般理直氣壯。

可是生辰禮……

思忖許久,師隐終于想起來自己确實還有一樣東西,能作生辰禮送給阿鸾的。

師隐站起身走到櫃子前,取出自己從津州帶來的那個包袱,轉身放到桌子上打開來,包袱裏東西很少,所以師隐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

一只檀香木制的小盒子。

盒子古樸,卻又不失精致。

并不是像他這樣的出家人會有的東西。

師隐拿起盒子,指腹抵着邊角,打開來,盒中正靜卧着一塊紅玉。

紅玉本就稀罕難得,而盒子裏的這塊紅玉品質更是絕佳,紅的通透,不見一絲雜質混濁。

只是有一點缺憾。

這塊紅玉只是半邊,且在左側邊上還有一段是凹進去的。

師隐放下盒子,執着那紅玉端詳了片刻。

若是就這樣便送給阿鸾,未免太粗糙了些,要作生辰禮,多少還需要再加些修飾才行。

于是,後幾日裏,精舍裏總是在叮铛響着敲鑿的聲音。

歸雲和歸雨也好奇,只是也不敢再多問。

經了上次聆香亭之事後,他們便對師隐更生遠了幾分,況且因着師隐遞了請辭書一事,他們被堂主師叔揪着教訓了好半天,後來還是掌門方丈來了,他們才得以脫身,要不還不知道會被訓多久呢。

所以歸雲和歸雨也只好奇了一會兒,便不再去想了。

好在這聲音也沒有大到能傳出精舍外去。

師隐連着忙了五日,一直到了第五日的上午時才将将弄好,把修飾好的紅玉重新裝回去那只小盒子裏。

生辰禮有了,師隐便不着急,只等着阿鸾來了。

過了晌午,阿鸾沒來,師隐仍不急。

阿鸾那樣的身份,被宴席絆住,一時三刻抽不出身來,也是應當的。

師隐随意用過午飯,見天又陰陰的沉了下來,看這個樣子,像是又要下雪了。

天若要下雪,他也無法。

師隐點了燈,沒有去坐禪,只在屋裏研究起棋譜來,自己與自己對弈,偶爾去看一眼放在手邊的那只盒子,消磨着時間,等着阿鸾來。

等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傍晚,雪沒能下下來,阿鸾也沒有來。

師隐仍坐在那裏等,手裏握着那只盒子。

等到晚上,已過了平日就寝一個時辰。

阿鸾還沒有來,雪卻先落下來了。

雪落得輕飄飄的,不大,沒什麽聲音,師隐看了一會兒,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将窗合上,又坐回去了棋盤前。

他早已就洗漱過了,只是在等阿鸾。

但這個時候,又落了雪,阿鸾大概是不會來了。

又坐了半個時辰,師隐聽見屋外的落雪聲似更大了一點,便擡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不再等,熄了燈,他該睡了。

師隐在床榻上躺下來,蓋好被子,阖上眼。

是睡了的樣子,但師隐卻并沒有睡着,只是躺着,不算睡。

就這樣躺了也不知多久,師隐忽然聽見有人在敲門,聲音很輕,甚至不比落雪聲清楚。

師隐立即睜開眼,看着一室的漆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便屏息靜聽。

真的有人在外面敲門。

師隐立刻起身,随手拿起外衣披上,點上一盞燈,走過去打開門。

門一開,師隐便看見了裹着棗色大氅的阿鸾,還是一張笑臉,臉頰被凍的微紅,嗔道:“不是說好了給我留個門的嗎?怎麽你自己就先睡了呀?”

師隐心裏翻動着,但神情卻是平靜:“你來的太遲了。”

“是,我來的太遲了,我錯啦,”阿鸾推着師隐要往屋裏走,讨饒道:“不過外面真的好冷好冷啊,我們先進去吧。”

師隐由着他推,順勢進了門裏,又關上門,把風雪攔在門外。

一進門,阿鸾便對着師隐伸出手,笑眯眯地道:“我的生辰禮呢?”

師隐抿了下唇,說:“那日我說過了,我并沒有什麽東西能送給你的。”

阿鸾聞言,收回了手,委屈巴巴地看向師隐,不高興道:“那……你至少寫一個壽字,也可以的吧?”

師隐忽然覺得積了一下午的煩悶都消了,但并未表露,臉上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問:“我現在寫,你要嗎?”

阿鸾撇嘴,說:“要,我看着你寫。”

師隐就當真走到了書案前,鋪開紙,拿起筆潤了潤墨,然後便提腕落筆,筆鋒蒼遒,運勢流暢,一字終了,當真只是一個壽字。

阿鸾跟過去站在他旁邊,看着他寫完,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就寫這一個字呀?”

師隐側頭去看他,眼底浮着不明顯的笑意:“不想要嗎?”

“要,當然得要了!”阿鸾趕緊說:“我推了好些人,又趕着外面漫天的大雪,就為了這一個字,怎麽能不要呢?”

“且我一拿回去,就讓人把它裱起來,擺在床頭,日日都看着。”

師隐終于笑了一聲,問:“日日都看着?”

阿鸾點頭,說:“對呀,我十七歲的生辰禮,多珍貴的一個壽字,還是我這個壽星自己來才取到的呢。”

十七歲……

師隐又看了一眼阿鸾的臉。

這張臉實在太嫩,看着遠比十七歲要更小一些。

阿鸾不管師隐,自己躬下腰去吹墨,像是真的把這個字當成了生辰禮一般,他才吹了沒兩下,眼前便突然伸出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個小盒子。

阿鸾沒去拿,只順着手向上去看師隐,眼裏有希冀:“這個,是……”

師隐笑着,說:“是生辰禮,你的。”

阿鸾立刻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高興的不得了,拿起那個小盒子,說:“我就知道師隐你最好啦!”

師隐收回手,不說話,只笑着看着阿鸾。

阿鸾興沖沖地打開盒子,卻在瞧見盒子裏的那塊紅玉時,瞬間一頓,笑意凝了,眼神也有些怔怔的。

師隐見狀,便問:“怎麽了?”

阿鸾立刻回過神,扯着嘴角笑了下,卻不看師隐,只盯着盒中的紅玉,說:“沒什麽……我,我在看上面的圖案,雕的真好看,是你親手給我做的嗎?”

師隐也避開了阿鸾的眼,垂眸去看自己寫的那個字:“嗯。”

阿鸾輕輕地拿起那塊紅玉,只見玉牌上淺淺地雕着一朵蓮花,栩栩如生,襯着玉質顏色,正如一朵紅蓮盛放。

但更叫他留意的,卻是紅玉左側的那凹處:“這玉……”

作者有話要說:

師隐:我,一個手工達人。

阿鸾:收獲關鍵道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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