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看煎瑟瑟塵

師隐聽見動靜的時候,正站在廊下。

但也就是聽見了,師隐對這動靜沒有更多的想法,轉身便又回了屋裏去。

回到屋裏,師隐在書案前坐下,攤開右手看了看掌心。

手掌上的傷口早已就好了。

阿鸾給他的那藥極好,傷口痊愈之後,連一點點的疤痕都沒留下。

而阿鸾給他手上系的那條打了死結的手帕,師隐也并沒有剪了,而是耐心地一點一點解開了那死結。

又将手帕洗淨了收在袖中,師隐想,等阿鸾再來的時候,他該把手帕還給阿鸾的。

但阿鸾卻一直不來。

自從大年初一那夜之後,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了。

他們再沒有見過面。

師隐不知道去哪裏找阿鸾,再者,他這樣的身份,也并不合适出門去的,所以他只能守在精舍裏等着。

皇帝的儀仗上午出去,下午臨晚時方歸,去回的動靜都不小。

師隐以為今天也就是這樣的動靜了,沒想到會有人再來訪。

這一次也還是歸雲和歸雨來給師隐通報的。

歸雲和歸雨一路快走着,到精舍裏,還沒站定,就氣喘籲籲地說:“師隐師兄……那個人,那個人又來了!”

師隐便知道是誰了。

Advertisement

自他在這精舍裏住下,來過此處的也就只有兩個人。

而歸雲和歸雨從不曾見過阿鸾,那麽剩下的,也就是年初一時曾到過的那個不知是何來路的韓宗言了。

師隐擡眼去看。

韓宗言已經進了院裏,仍像上次時一樣,很自覺地就步進了正堂裏找了把椅子坐下來了。

歸雲和歸雨還沒有出去,兩個人就瞪着韓宗言,很生氣道:“你這個人,怎麽都不等師隐師兄請你就自己進來了?!當真是無禮!”

韓宗言聽見這話,愣了一瞬,然後就拍着身下椅子的扶手哈哈地大笑了出來,轉頭看向師隐,道:“哎喲,大師您這可真是調||教有方啊。”

“我上次來時,這倆小東西還躲得遠遠的呢,沒成想現在都會護着您了啊。”

師隐微微皺了下眉,沒有搭理韓宗言的話,只是去看歸雲和歸雨,溫聲與他們道:“你們先去吧,過一會兒回來吃飯。”

歸雲和歸雨就乖乖地點了頭,一起出去了,臨出去前,又瞪了韓宗言一眼。

韓宗言仍是樂不可支地看着兩個小和尚。

等歸雲和歸雨出去了,師隐便收了溫和神色,他看向韓宗言,淺色的眼瞳中不帶情緒,問道:“不知施主所來何事?”

韓宗言聞言,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道:“大師,咱們好歹也算是有一分喝茶下棋的情分在了吧?您何至于對我冷淡如此啊?”

師隐把上次問了沒得到答案的話又問了一遍:“你為何邀我來京城?”

韓宗言苦笑道:“看來我找着原因了。”

師隐就漠然地看着他。

“好吧,”韓宗言長聲嘆了口氣,說:“既然大師想知道,那我也只能說了。“

“大師該清楚,當時前去津州的,可不只是我一個人啊。“

師隐蹙眉,問道:“何意?“

韓宗言便不再說了,只是笑着道:“以大師這樣的智慧,難道還不能明白嗎?“

師隐收回視線,微微垂下眼眸。

他自然是知曉韓宗言的言下之意的。

只是他想弄得更清楚一些。

韓宗言抛下了那句話,就不再提了,轉口說道:“這一路從宮裏生生一步一走到東郊去,可憐我的兩條腿都要擡不起來了。”

“皇帝陛下倒是精神呢,身邊有丞相大人關懷備至,只苦了我們這些沒人問的。”

師隐重新擡起眼,看向韓宗言,淡淡道:“你不必再與我說這些。朝堂之事,與我無關。”

韓宗言見師隐搭了話,立刻順杆子往上爬,道:“大師您說這話也略窄了些,雖說您是出家人,但到底還是在大梁出的家不是。”

“既生在大梁,那麽大梁如何,可不與大師是息息相關的嗎?”

師隐神情不變,眼瞳透徹,仿佛已然明白一切:“你是想勸我還俗嗎?”

韓宗言臉上的表情空了一瞬,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幹笑着摸了摸自己左手小指上的那個指環,道:“這話……這話從何說起呢?”

“我若是勸大師還俗……那豈不是在給自己造業債嗎?大師多慮了……“

師隐看着韓宗言,神色仍是淡淡的,并不回應他的話。

韓宗言也不好再繼續往下說,只好握着拳抵在嘴前幹幹地咳嗽了一聲,道:“大師,上次與您手談甚是愉快,不如咱們再續一局吧?”

師隐收回視線,滑下戴珠握住:“不了。”

韓宗言挑眉:“怎麽?”

師隐并不隐瞞他:“我已與人有約。”

韓宗言倒是吃了一驚,問道:“大師,已經與人有約了?”

“可否冒昧一問——與大師相約的,是什麽人?”

師隐頓了一下,唇角微微抿着,垂眼看着手上的串珠,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并不知阿鸾是什麽人。

韓宗言見狀,就轉着小指上的那指環,笑了一下,說:“好吧,大師不肯說,我自然也是不能逼迫大師的。”

“不過,棋不能下,茶總該有一杯的吧?”

師隐收了情緒,沒再拒絕:“好。”

韓宗言便又很自覺地先一步進去了茶室裏。

一進茶室,韓宗言就去那邊棋桌旁看了,果然看見了一場未盡之局。

粗略看過去,韓宗言轉身看向後一步進來的師隐,很是興致盎然地問道:“大師,你們這局棋……當真是妙極。”

“不知大師執的是哪一方?可已有破局之法了嗎?”

師隐走進茶室裏:“我執黑,尚無破局之法。”

韓宗言聞言,一時技癢,就伸手去拈了白子,想要落子破陣,但手才剛擡了一半卻就被師隐給攔下了。

“大師?”

韓宗言回頭去看師隐。

師隐神情不變,但并不讓步:“這是我與他之約。”

韓宗言愣了一瞬,轉而就又笑了起來,将白子擲回去棋盒之中,笑了笑,說:“好吧,君子有成人之美,今日我便也在大師這裏做一回君子罷了。”

“勞煩大師,給我泡一壺茶解解乏吧。”

時隔兩月,茶室終于又起了茶香氣。

韓宗言在茶桌前坐下來,無意地數過杯子,忽然“咦“了一聲,摸着下巴道:“大師,我記得上次來時,這兒分明有四只茶盞,怎麽如今只剩下三個了?”

師隐淡然自若,說:“被摔了。”

韓宗言噎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被摔的那只,不會正好……就是我上回來時用過的那只杯子吧?”

師隐拎起壺,倒了一杯茶,說:“是。”

韓宗言:“……“

低頭看了看面前被推過來的茶,韓宗言想,這茶喝下去,就真該要燙嘴了。

那是喝是不喝呢?

韓宗言敲了敲額頭,想了又想,還是端起杯子喝了。

喝完這盞茶,韓宗言放下了茶杯,很感慨地說道:“下回再來您這,我一定記得帶好自己的杯子。”

“這回大師您也照摔別誤了,否則耽誤您修心性,就真是我之過了。“

師隐應了:“好。”

韓宗言被這一個字震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讷讷道:“大師……真不愧是大師啊。”

師隐不理韓宗言的話,摸了下腕上的戴珠,說:“你若坦白緣由,這裏興許有你一只茶杯。”

韓宗言嘆道:“罷了,我還是自己帶吧。”

師隐聞言,便不說話了,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

茶是大興寺裏送來的,每月都送,且都不是陳茶。

師隐長在清泉寺,并不曾嘗過多少茶,但也能品的出來這茶不次。

不過在這京城,想要什麽樣的好茶沒有呢?

韓宗言推着杯子向前,出聲打斷了師隐的思緒,道:“反正這杯子也是要被摔了的,生前能盡一分便盡一分的職責罷,勞煩大師再給我倒上一杯。”

師隐就看了一眼韓宗言,略一頓,還是擡起手給他續了一杯茶。

待這壺茶喝完,韓宗言就往後靠了靠,伸手捶了捶腿,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随口一提道:“對了,宮裏面賢妃的兒子這個月十五就要滿周歲了。”

“太後說要慶賀,大師覺得我該送個什麽禮給小皇子才好呢?”

師隐放下茶盞,仍沒什麽表情,但眉心微蹙着:“你說這些,我不懂。”

韓宗言笑笑,點了點頭,說:“是我欠考慮了,大師怎麽會知道這些俗務呢。“

“多謝大師的茶,韓某告辭了。”

說罷,韓宗言拍了拍衣擺站起身,又沖着師隐一拱手,便轉身出去了茶室裏。

自來自去,都是潇灑随意的很。

師隐還坐在那裏,他在想韓宗言臨走前說的話——韓宗言絕不是真要在他這裏問出個什麽答案的。

可他為什麽要提這事?

難道只是為了讓自己知道嗎?

師隐皺着眉,想了一陣,然後忽然又伸出右手,反過來看着掌心。

許久之後,茶室裏響起一聲嘆息,很輕微的一聲,沒有飄出去多遠,就已經落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某皇帝:我有苦衷!

師隐: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