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共天難老
屋外落雨聲與茶室裏的落子聲彼此相交疊着,卻更顯的別樣靜谧。
棋局之中,黑與白無聲糾纏,機鋒交錯,上下難分。
然後頃刻間,輸贏既定。
師隐将手裏的黑子放入棋盒,聲音仍是平穩,聽不出情緒起伏:“我輸了。”
阿鸾掂着白子,抛上抛下,笑眯眯的。
桑成林在旁邊看的分明,嘆息道:“大師,您也太讓着小公子了些。”
“分明剛才的那一子只要落在這裏,”桑成林隔空虛點了下棋盤上的某處,又接上道:“如此,勝負仍未可知呢……”
阿鸾剛要把手中白子丢回去棋盒裏,忽然聽見到這話,便立刻偏過頭看向桑成林,問他道:“你說什麽?”
桑成林耿耿然道:“我說,這局棋……”
師隐截住桑成林的話:“是我輸了。”
桑成林還要再言語,卻看見望過來師隐的目光,張了張嘴,到底沒再往下說。
阿鸾咬咬牙,直接伸手去撿盤上的棋子,說:“再來!”
師隐皺眉:“阿鸾……”
阿鸾擡起頭,看着師隐,眼光很堅定,甚至是不容拒絕的,他說:“再來。”
師隐便不再說了,只跟着阿鸾一起拾起棋子。
很快,棋盤上清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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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仍是由阿鸾執白先手,再次落子天元。
師隐随之落下黑子。
桑成林立在旁邊,看見他們這下棋的路數,倒是吃了一驚,但并不出聲,仍只旁觀着。
雨聲不歇,交戰未止。
桑成林在邊上站了好半天,剛覺得累了要動一下,那邊棋盤上就霎時分了勝負。
師隐收回手,淡淡道:“我輸了。”
阿鸾指間還拈着白子,另一手托着下巴,斜眼去看桑成林,叫道:“書生,你再看看,誰讓誰了?”
桑成林看過棋局,卻不好說:“這……”
阿鸾見狀,氣悶地把棋子扔進棋盒裏,直接站起身往外去,說:“我走了。”
師隐也站了起來。
阿鸾在門口處站定,瞟了一眼還在那看棋的桑成林,問道:“你還不走嗎?”
桑成林剛忙也出了茶室:“走,這便走了。”
三人都站在檐下。
桑成林取了自己的傘,對着師隐行了一禮,道:“大師,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來拜會,告辭。”
師隐淡聲應了他:“好。”
桑成林就撐着傘往外面走去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看向阿鸾,問道:“小公子,你不走嗎?若是順道,在下可送一送你的。”
“不順道!”阿鸾揉了下手,沒好氣道:“你走你的,管我做什麽?”
桑成林倒也不生氣,只點點頭,說:“好,那在下便先走一步了。”
阿鸾看都沒有看他。
等到桑成林出了精舍,再不見人影了,阿鸾又往外走了一步,伸出手,露在雨裏。
雨水從不知多高的天上落下來,冰冰涼的,把阿鸾的整只手都淋濕了。
師隐就站在阿鸾的身邊。
“阿鸾。”
阿鸾側過頭:“嗯?”
師隐不作聲,只是去将阿鸾的那只手拉了回來,然後虛握住他的手腕,用手帕将手上淋的雨水一點一點的擦幹。
最後停在手背上。
師隐看着阿鸾手背上已然青了的那處,手指不自覺的要去碰,但只到邊緣就停下了,指腹抵着白皙肌膚,問:“你……疼嗎?”
這是上午時,他沒收住力道握的那一下。
阿鸾也低下頭,去看自己手上的那團青,須臾,笑着搖頭,說:“不疼。”
師隐便松開了手,他不能再握。
阿鸾卻把手擡起來,放到眼前,看着手背上的那青,唇角翹着,眼尾彎彎的,似乎很高興一樣。
師隐不能明白,但也并不打算問。
他将手帕疊起來,遞給阿鸾:“你的。”
阿鸾自然認得出自己的東西,只是卻不收,又推回給師隐,說:“都濕啦,你把它弄幹了再給我吧。”
“明天來找你拿,我先走啦。”
說着話,阿鸾就要踏出去,但還未等懸空的那一步落地,人就先被師隐拉住了。
阿鸾往後退一步,去看師隐,問:“怎麽了?”
師隐松放開手,将自己的傘遞過去,說:“打着傘,不要淋雨了。”
阿鸾接了,笑着說:“好。”
撐開傘,阿鸾就走了,師隐仍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沒有動。
但阿鸾卻停住了。
阿鸾握着傘柄,轉過來,站在雨裏,聲音都蒙上了一層水氣:“師隐,你下回不許給那書生開門了。”
“我不喜歡他。”
撂下這麽句話,阿鸾就自顧自地走掉了。
師隐還站在那裏,許久之後,才緩緩地将掌中那方濕了的手帕收緊。
雨下了一夜都沒停。
直到第二日上午時才漸漸收住。
歸雲和歸雨快步走回來,一進到精舍裏,立刻就變成了跑着的,一邊跑還一邊叫着道:“師隐師兄!師隐師兄!”
師隐聽見,就從屋裏出來了,看見跑的氣喘的兩個小和尚,問道:“出了何事?你們怎麽回來了?”
歸雲和歸雨都是清早就要去念佛堂的,一直等到天晌時才能出堂裏。
歸雲歇了一下,就立刻跟師隐說:“師隐師兄,有人在前面吵架啦!吵得好兇!”
師隐問:“怎麽回事?”
歸雨跟上道:“有兩個人争着要大法師解簽,誰也不讓誰,就吵起來了!聽說他們昨天就已在前面吵了一架呢!”
師隐立時便想到了桑成林。
但還沒等師隐再去多想,謎底就自己送上了門。
歸雲和歸雨聽見有人在外敲門,就跑去開了門,門一開,看見門外的人,兩個小和尚就一齊驚叫道:“啊!就是你呀!”
桑成林還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名人了。
一臉的莫名其妙,桑成林指指自己,問:“我?我什麽?怎麽了嗎?”
歸雲和歸雨把着門,都很戒備的看着他。
桑成林見狀,就只好自己往外退了幾步,左右仔細看過,嘀咕道:“沒找錯啊……”桑成林又向前,向歸雲和歸雨行了一禮,詢問道:“兩位小師父……請問,師……師隐大師……可是在此處的嗎?”
歸雲和歸雨一聽見師隐的名字,就松了些防範,問道:“你認識師隐師兄啊?”
桑成林點了點頭,說:“是,認識的。”
歸雲和歸雨立刻就說:“那你快點進來吧,師隐師兄是不出去的。”
桑成林還沒聽懂什麽叫“不出去”,就被兩個小和尚拽着進了精舍裏去。
師隐看見了人,問:“當真是你?”
桑成林聽見這話,又是懵然,很費解地問道:“大師,何謂當真是我啊?”
“是我做了什麽事情,叫衆人皆知了嗎?”
歸雲和歸雨搶着說道:“我們整個大興寺都知道你啦!”
桑成林還是不明白:“什麽?”
歸雲和歸雨就把事情都給桑成林說了一遍,說的比他這個當事的人還要詳盡。
師隐只聽着,并不沒出聲。
等歸雲歸雨講完,桑成林一臉惱怒道:“颠倒黑白!誰欺負她了?!分明是她胡攪蠻纏!”
歸雲和歸雨兩人好奇:“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桑成林就把事情本原說了個清楚。
師隐聽着,倒是想起來了——他去年剛到大興寺的時候,就曾聽歸雲和歸雨說過有一位愁嫁的小姐,常到寺裏來求法師替她推算姻緣的。
桑成林昨日碰上的便是這位小姐。
事情由頭講清了,桑成林就繼續道:“我今日無意碰見了她,她還非要堵着我,不讓我走,說什麽要與我理論。”
“理論什麽?她至今嫁不出去,難道還要怪在我身上嗎?好不講理!”
“她還放言,說明日再來,若是再遇到我必定還要跟我理論。”
師隐聽也就聽了,握着持珠一顆一顆撥過去,并不起情緒,只問:“那你明日還來嗎?”
桑成林握着拳頭,說:“來!難道怕她不成嗎?!我必要與她分辨清楚!”
師隐便不說話了。
他不懂這些,也不知如何勸解,更何況,他看桑成林如此,似乎是并不需勸解的。
桑成林又坐了一會兒,還是氣悶,就也沒再多待,只跟師隐說了一聲,便自己走了。
歸雲和歸雨送了他出去,也順道是自己回去念佛堂。
他們是偷跑出來的。
到了晚上,天又陰了下來,只是沒有落雨。
歸雲和歸雨回來吃過了飯,洗漱過後,就早早地睡下了。
他們又被罰了明早念經百遍。
師隐還沒有歇息,他在等阿鸾來。
阿鸾今晚來的也很快。
師隐聽見門被推動的聲音,便擡頭去看,就見阿鸾自己進了來,剛要叫他,阿鸾卻先一步出了聲。
阿鸾道:“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許給那個桑成林開門嗎?你為何還要放他進來?”
師隐皺眉,問:“你知道了?”
阿鸾說:“半個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為什麽我不能知道?”
師隐沒想到這事竟會傳的這樣快。
阿鸾看出來了,笑了一下,說:“師隐,你以為京城是什麽地方?在這裏,無論做什麽,都會被人知道的。”
師隐抿了下唇角,問:“何意?”
阿鸾就說:“他再來,你遲早會……”
話只說了一半,阿鸾卻突然止住了。
師隐那雙淺色的眼瞳中映着燭光,卻怎麽看都是冷的,他問:“我遲早會如何?”
阿鸾咬了下嘴唇,不說了,只是很強硬道:“……反正,你不許再讓他來了!”
師隐也不多纏問,淡聲道:“他明日還要來的。”
阿鸾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說:“你要是讓他進來,我就再不見你了!”
師隐聞言,不再說話,只看着阿鸾。
阿鸾很煩躁地說:“你只跟我一起,不好嗎?為什麽非要再帶上別人?!”
“我不喜歡別人!”
師隐卻很冷靜,就連聲音都是冰冷的:“我只是在這裏。誰要來,要跟我說什麽,做什麽,難道都不行嗎?”
阿鸾眼裏似乎有淚:“不行!!除了我,誰都不行!”
師隐閉了下眼睛,過了許久,他問:“阿鸾,在你心裏,我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師隐:在你心裏,我是什麽?
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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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開始灑狗血了,嗯抖一下大綱,很好,很狗血
另,別煩小桑,他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