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結結複依依

師隐一直等到戌時末,阿鸾才終于來了。

他來的很是匆忙,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鬥篷,幾乎要與這深夜融成一體去,只不過宮裏總是亮的,所以阿鸾也并不能完全藏住。

今夜也只是阿鸾一個人來的。

靜悄悄的,像是特地要避開去所有人。

阿鸾進了殿裏,卻似乎并不打算要多待,連身上的鬥篷都沒有解,只是站在那裏。

師隐看着,微微擡了一下手,但沒掀起什麽幅度,便又自己落回去了,也是悄悄的,他轉開目光,問道:“阿鸾,你……很忙嗎?”

阿鸾背倚着門,還有些許氣喘,兜帽掩去了他一多半的臉,也瞧不見什麽神情:“我還有一堆奏本沒看呢,今晚也是偷着空跑出來的,等下就得立刻回去了。你說,我忙不忙呀?”

師隐聽見,垂下眼,說:“要是忙,可以不來。”

阿鸾立即将兜帽拽下去,搖着頭說道:“那可不行,我答應了你的,就一定要做到的。”說着話,阿鸾又将自己的兩只手舉起來,送到師隐面前:“還有啊,你看,疼死我了,原先還沒在意,沒想到竟然都破了。”

師隐就擡眼去看。

只見那嬌養的嫩生的手指頭上,突顯出來好些道線痕,其中幾處還破了皮了的,傷口處都泛着紅,水生生的,不大好的樣子。

師隐皺着眉,看着那傷處,只像是傷在了自己手上那般,心裏也跟着痛了起來。

他其實是知道這傷的。

這也是師隐忽然問起阿鸾彈琴的緣故。

他看見了阿鸾拈花時的指頭上露出來的痕跡。

所以問了那一句是否是他在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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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過阿鸾的一曲《鶴沖霄》,只是這回,阿鸾并不是彈給他的。

可沒想到,阿鸾的手竟傷成了這個樣子。

師隐忍不住要疼惜,但他不好伸手去接住阿鸾的手,只能無力地垂在身側,又緊緊攥着,他克制着聲音,問道:“怎麽沒有上藥呢?”

阿鸾不回答,只是回手掏出來一個小瓶子,往前送了送,要遞去給師隐,說:“師隐,你幫我上藥吧,好不好?”

師隐瞧見那小瓶子,很有幾分眼熟——先前阿鸾帶給他用的那個,與這個是一模一樣的,至少看起來是如此。

他接過小藥瓶,打開瓶塞,裏頭的藥味也是熟悉的。

阿鸾仍站在那裏,看着師隐打開瓶子,就像是随口提起來的,說:“近來天都不好,聽說還有幾場大雪要下呢。”

“師隐,這些日子,你就先別出門了,萬一着了風寒,那就不好了。”

師隐要倒藥的動作頓了一瞬,他擡眼去看阿鸾,想說自己遠沒有這樣不經冷,可阿鸾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阿鸾說:“要着了風寒,那可是最難受了,身上一時要冷,一時要熱的。”

師隐便又垂下眼,收起那些沒能說出來的話,只将瓶子裏的藥粉傾出來,輕緩而小心地勻在阿鸾指尖的傷口上,說:“我不會。”

他聽明白了阿鸾的意思。

阿鸾也要将他藏起來了。

他分明最讨厭,可此刻,卻是默許了。

阿鸾大概也覺得這話不好,又緊跟着找補道:“不過我會常常來陪你的,真的,明天我就來,不會叫你悶的,師隐。”

師隐就定定地看着阿鸾。

阿鸾說這話時的神情極認真。

師隐想,少年人,總是要犯錯的,他許少年犯錯,更寬容阿鸾。

少年撒謊,他不在意。

阿鸾騙他,他亦可諒解。

所以,師隐只是聽着,等阿鸾說完,然後點一下頭,說:“好,我等你。”

但底線并非無限。

阿鸾不知道。

他此時只聽見師隐應了自己,便即高興起來,催促着師隐繼續幫他處理好傷處,就要回去了。

師隐也不多留,只立在那裏,目送阿鸾離去,看着他身上的那件黑鬥篷,一半融入夜裏,一半卻被宮燈照的發亮。

第二天,師隐便如阿鸾所言,不再出殿裏了。

他不出去,也沒有任何人來問詢。

仿佛一切就該如此。

宮人們依舊待師隐敬而遠之。

即便師隐不再去見宮裏的那些僧人們,也照舊還是高僧,是陛下誠心請進宮裏來,甚至破例準許在宮中随意走動的大興寺高僧。

師隐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他,他只靜靜在殿裏等着阿鸾來。

阿鸾說過要來的。

他只要在這裏等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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