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徒見桂枝白

師隐等了一整天,擺了一盤待解的棋局,煮了一壺茶在爐子上,又坐在書案前抄寫經文。

他還在等阿鸾來。

火盆裏的炭沒暗下來過,宮殿裏被烘的暖和和的,只是無人聲響,一片靜谧。

只等一個人來推開這門。

幸而,師隐沒有等到太晚,阿鸾就如約來了。

但這次就再不像昨晚似的了。

阿鸾還是一路走過來的,可身前身後卻都跟了許多宮人,衆人手裏提着燈,将所到之處都照的亮堂起來。

這一行走來,可稱得是浩蕩了。

就連師隐還在殿裏面,都聽見了這番動靜。

師隐不急着去開門。

仍靜靜坐在書案面前,繼續抄寫着經文,他就快要寫完了。

再者若阿鸾要進來,他也不必去開門。

可阿鸾似乎是轉了性,忽然周全起了禮數來,不但沒有直接推門進來,反倒還問起來守在外頭的宮人。

阿鸾問道:“師隐大師可睡下了嗎?”

宮人們大約沒想到能在這時候見到皇帝陛下,全有些不知所措,只敢低着頭應道:“回陛下,大師許是還未歇下……”

阿鸾仍秉禮道:“那你們便替朕去問一問師隐大師吧,朕也不好貿然進去打攪了大師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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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大師不見,也要原話回禀給朕,切不可冒犯了師隐大師。”

宮人們聽着這話,也糊塗了起來,卻不敢揣度皇帝的意思,只好按着旨意去問師隐。

師隐在裏間聽得一清二楚。

于是,宮人們很快便來回道:“陛下,師隐大師請您進去。”

阿鸾這才終于進去了。

等門被關上,殿裏只有師隐和他了,阿鸾才又露出來往常在師隐面前的樣子。

嬌氣又任性的,像個孩子一樣。

見師隐還端坐在那裏,阿鸾就起了壞心思,悄悄走過去,然後把一只手伸進師隐的僧衣後領裏去,緊緊貼着師隐後頸的皮膚。

師隐卻連動一下都沒有。

就由着阿鸾貼在那。

阿鸾撅了下嘴,卻沒有将手拿出來,還是貼在那裏,問道:“師隐,你怎麽都不怕冷呀?”

師隐沒答話,只是放下筆,将紙張卷起來放去一邊,動作自然,沒叫阿鸾看見上頭留下的一團墨漬。

阿鸾也不惱,将手抽出來轉而攀着師隐的背,人也跟着轉去師隐身後站定,又彎下些腰,下巴便順勢擱在了師隐的肩上。

他們離得太近了。

師隐頓了一瞬,沒阻止阿鸾,只是問:“外面很冷嗎?”

阿鸾眯着眼睛,說:“當然冷呀。”

然後一枝梅花,就兀地變到了師隐面前來。

阿鸾說:“不冷,梅花怎麽開呢?”

又是一枝梅。

等師隐接下那枝梅花,阿鸾繼續道:“來你這的時候,恰巧路過梅園,就進去給你折了一枝,喜歡嗎?”

師隐捏着梅枝,看着那花蕊上綴着的水珠,想,少年人,當真是忘性大。

明明答應了的,卻還是忘了。

師隐不說喜歡不喜歡,只道:“我們不是昨天才一起看過嗎?”

阿鸾朝着師隐那邊更歪了歪頭,兩人貼的也更近了些,他像是不解,道:“你喜歡梅花,我只是想讓你天天都看見,這樣不好嗎?”

師隐将那枝梅插||進書案上擺着的一只小瓷瓶裏,仍沒有回答阿鸾,只說:“梅園沒有那麽遠,我們,可以一起去那裏看。”

阿鸾就直起身來了,也不靠着師隐,反過來倚着桌案,看向師隐,皺起眉毛,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說:“可是外面很冷啊,萬一你着了風寒怎麽辦呢?”

“你看,我的手都這麽冷了。”

師隐便不再說了。

阿鸾也轉開去話頭,恰巧瞥見棋局,就問道:“好久沒跟你下棋了,師隐,這局棋是在等我嗎?”

師隐颔首:“是。”

他确實是在等阿鸾。

阿鸾就走過去,解下鬥篷随手放在一旁,在棋盤前坐了下來,朝着師隐招手道:“快過來啊,我們手談一局。”

師隐便朝阿鸾走去,說:“好。”

宮室裏烘着一片暖意靜谧,除了火盆裏燒着的炭偶爾炸起一兩下小小的哔剝,便是棋子間歇交錯落在棋盤上,發出來的清脆響聲。

一局未完,阿鸾卻就撐着胳膊,打起了哈欠來。

師隐注意到,便不再落子,道:“阿鸾,若是你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

阿鸾揉了揉眼睛,那周圍便潤潤的紅了起來,他看向師隐,道:“師隐,你要趕我走嗎?”

師隐沒聽明白:“什麽?”

阿鸾笑起來,眼角微微翹着,說:“外面都下起雪來了,難道你還要趕我走那麽遠回去嗎?”

師隐這才聽見,外頭确實又呼嘯着刮起風來了,興許雪還很大——他聽見了雪打在門窗上的聲音了。

那聲音,倒不像雪,卻似是沙一般。

夜雪帶風,淩冽的緊。

屋裏這樣暖和,若陡然再要出去,只怕阿鸾才是真要着了風寒了。

可要是阿鸾宿在這……

師隐難得猶豫起來——今晚阿鸾并不是一個人悄悄來的。

阿鸾沒讓師隐猶豫太久,他很快就叫了宮人進來。

宮人們低着頭,将洗漱的用具全都送進來,等得了阿鸾叫他們出去的話,又全都悄聲出去了。

像是早就預備好了似的。

他們已經在一塊睡過了一次。

因此洗漱過後,阿鸾便寬了衣裳,極自覺地躺到了床榻裏頭那半邊去,睜着眼睛望向師隐,等着師隐也睡下來。

師隐熄了燈燭,就去躺下了。

兩個人并排躺在床榻上。

外頭風雪聲越發喧嚣,屋裏倒仍暖和,火盆裏的炭燒的閃着微微紅光,熱意便從那裏傳出來,縷縷不絕。

阿鸾翻了個身,側過去背對着師隐,忽然說了一句話:“師隐,其實我是騙你的。”

師隐閉着眼沒應。

阿鸾就繼續說:“那枝梅,是我撿來的。”

“雪下的太大,梅枝被壓斷了……”

師隐聞言,心裏驀地一動,他睜開眼,可入眼的只有阿鸾背對着他的輪廓,模糊不清。

他忽然想叫阿鸾。

就叫叫他的名字。

“阿鸾。”

但阿鸾回答他的只有綿延的呼吸聲,阿鸾已然睡的沉了。

師隐想起來阿鸾昨日說過的很忙的話,還有阿鸾眼下的青黑色,以及方才下棋時候他通紅的眼眶。

這樣忙,卻還抽出空來陪他手談。

甚至摸黑冒雪,就為去梅園尋一枝被壓斷的花枝。

師隐閉上眼睛,只覺得心中澀澀的,他又默聲念了一遍阿鸾的名字。

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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