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靈秀樓後面的小院之中,紅胭坐在小溪流旁,纖纖指尖捏着一只不足掌心大的小玉碗,慢條斯理的取了一碗溪水,倒入研缽中,和殷紅的花瓣混合。

這小溪是從靈秀樓的花園湖水中引流來的,流經大半花園,經常攜帶着幾片花瓣,看起來詩意至極。

小溪邊種了柳樹,此時臨秋,細長的葉子時不時飄落幾片,星星般簇擁着的小花地毯似的開滿了兩邊,跪坐其中的女子垂着眼簾,鬓邊的碎發被微風浮動,叮叮的玉杵錘搗聲規律的響起,似與溪水擊石相和。

大皇子荊纮推開院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錢媽媽跟在他的身後,她慣來會察言觀色,見荊纮不言不語的站着,就也一動不動的等在他身後,裝作是個啞巴。

還是紅胭先停下動作,蝴蝶振翅般的輕擡眼睫,看向站在門口的高大男子。

她的身份本應不認識大皇子,但若是要維持浮雲山莊高大上的莊設的話,認識一下好像也沒什麽。

于是紅胭輕柔的撫去膝上飄落的金黃柳葉,緩緩站起福禮:“奴家見過王爺,王爺萬福金安。”

荊纮像是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擡手扶住她雙臂:“快起來——”

可緊接着他就想起此行是來興師問罪的,頓時收也不是扶也不是。

他又一頓:“你知道本王?”

紅胭莞爾一笑:“您是當今聖上唯一賜王位的皇子,便是二皇子都還未得王位,奴家怎麽能不知道您呢?”

這話說到了荊纮的心坎裏,他面上不自覺帶了笑意,還未收回的手幹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扶起:“本王倒是沒想到,你一介女子,竟還有這般的見識。”

紅胭唇角微勾,絲毫不為這話中透出來的鄙夷氣憤,反倒像是真受到誇獎似的再一福身,邀請他去樹下的石椅小坐。

錢媽媽還站在門口,看着荊纮和紅胭你好我好的坐到了樹下,滿目不敢置信。

她知道紅胭長的是萬裏挑一的好,她就沒見過比她還好看的人,可她萬萬沒想到出自皇宮又一手建立靈秀樓的荊纮會在一見面就被她迷了心神,不說問罪,連茶都要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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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去将近幾日紅胭新得的好茶拿了來,茶葉金黃,像是某種花瓣所制,偶有一日紅胭曾泡過,香味悠遠清甜,與現在市面上的所有茶葉都不一樣。

美人沏茶,不僅人美,一舉一動亦如舞蹈一般,荊纮看着淺金色的茶液,不禁端到鼻端輕嗅,一陣幽淡的花香傳入鼻端,讓他神魂一清。

“這是?”

紅胭輕輕笑着:“這茶可是廢了好一番力氣呢。”

荊纮好奇的探身,做出傾聽之态:“怎麽說?”

紅胭輕飄飄道:“奴家自浮雲山莊而來,想來王爺到此,也是為了這事。”見荊纮神色一變,她安撫的拍了拍他執茶杯的手背,餘光瞥向錢媽媽。

錢媽媽當即懂得後面的話不是她能聽的,在荊纮出聲前連忙告退。

荊纮看向紅胭。

後者慢慢撚動花瓣填入茶壺中,聲音輕緩:“浮雲山莊乃是先皇所立,只是老莊主逝去後浮雲山莊避世不出,直到現在的莊主即位,我等才再次出世。”

荊纮看着她,女子面容平靜,沏茶的動作沒有一絲遲鈍——不像是說謊。

他心神巨震,漸漸有了一個猜測。

紅胭:“浮雲山莊身在浮雲,心有天下以衛龍子。浮雲山莊為輔佐帝王護佑黎民而生,現今天下紛亂,奴家鬥膽,懇請王爺——”

“住嘴!”荊纮幾乎是跳的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你可知你說的是要誅九族的話!”

紅胭擡頭,殷紅的眼尾溢出兩滴晶瑩淚珠:“若能以此勸得王爺醒悟,奴家一死而已,又有何懼?”

荊纮雙目牢牢盯着她,欺身壓進:“你們若真心為皇室為天下,怎麽不去尋吾父皇,而是在這裏教唆蠱惑于本王?”

紅胭苦笑:“王爺當真不知嗎?”

當真不知?

荊纮一窒。他既然能創下叫天下人向往的靈秀樓,自然也知道天下大勢,皇室與江湖人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安定,可這本身就代表了問題。

更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創下靈秀樓。

七年前他找到錢媽媽,重金買下當時的青樓,一步步改造成如今的樣子,若說他沒有什麽想法,那自然是假的。

紅胭看着他表情變換眼神閃動,覺得穩了。

這就是反問的好處,都不用她說什麽,人家自己就腦補完了。

荊纮重新坐下,換了個話題:“你們既然知道靈秀樓是本王手下,還敢當衆下毒壞本王的好事,不怕本王抓你,反而在這等着本王,真是好大的膽子!”

“非也非也,王爺息怒。就是知道是王爺,才這般做的。”她話鋒一轉,“聽聞王爺接下調查刺殺六皇子一案,可有了頭緒?”

荊纮皺眉:“還未。”

紅胭:“奴家雖下毒,卻不是什麽要命的毒藥,只要歇上兩三日就能痊愈,中毒者衆,王爺何不趁着現在一一審查他們,調查究竟是誰刺殺六皇子?不說官員不敢拒絕王爺調查,武藝高強的江湖人……他們也反抗不了王爺,不說尋到主使,只要能找到蛛絲馬跡,也是好事一樁。”

她越說,荊纮眼底越亮。

他近幾日正為調查進度卡住苦惱不已,沒行到紅胭這裏竟然給了他一個好方向。

這般想着,他神色漸沉。若是父皇催的急,就不要怪他随便拉人頂缸了,而且還有皇弟他們的黨羽……

“靈秀樓有姑娘做花魁是本王之幸,若有機會,還請姑娘替本王謝謝你家主子。改日有空,本王再來拜訪。”

荊纮來得及走的也快,院門關上,小院落中除紅胭外再無一人。

她蓋上茶盒,将剩餘的茶水倒入樹下,聲音幾不可聞。

“原來這靈秀樓,在大皇子的名下……”

她設想了數個靈秀樓背後人選,各有一套說辭,只是沒想到,魚上鈎的這麽快。

大皇子背地裏開了撈金的青樓,天下人争相向往;二皇子勾結側妃之父那一洲之財,兼之搜羅美女贈與下屬……想來剩下的幾位,也不是省油的燈。

“只是人生到底太順遂了些。”

唯有六皇子荊缙夾在一群虎狼之間,像是只無害的小綿羊,若沒有他們的幫助,怕是早就死了百八十回。

紅胭輕嘆。

小丫鬟此時回來,聽見她嘆氣,不解的問她:“姑娘可是有愁心事?”

紅胭搖頭,反倒是笑了出來:“只是想到一只小羊,可愛的緊。你去問問廚房,晚上就吃羊肉吧。”

小丫鬟不懂可愛和吃羊肉有什麽關系,但姑娘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乖乖的又出了院子。

……

小醫館內,玄衣客兢兢業業的拿着藥杵磨藥,雖沒有外人在這,但他仍是維持冰山人設,冷着一張臉專注的看着藥缽。

盲醫坐在門口,無所事事的扇着扇子,雖然如此,也盡顯風雅。

他仰頭向着天,目光中一片黑暗,腦海中卻呈現着一幕幕景象。

大皇子親自登門送到了紅胭手上,反倒是省的他們再去找他,現在有他給這些江湖人添麻煩,哪還有時間到處找浮雲山莊的人在哪。

一早上唐蔓蔓四人就出發了,而老張大爺也在不久之前鎖上了酒館的大門,去找一個只知道大概年歲和方向所在的小男孩。

夢想家在寫新書,名字就叫《浮雲山莊》,有他上一本打底,這一本應該很好賣——順便一說,他到錢莊将錢取了出來,浮雲山莊終于有了自己的收入,可喜可賀。

只是同樣因為浮雲山莊是在他的書裏第一次出現的,他也遭到了追殺,取錢的路上,追書的和刺殺他的人撞到了一起,若不是玄衣客在,怕是就要歸西了。

而白衣客——

“哎呦小祖宗,您怎麽在這啊!”福德一眼看到在假山中間一個人呆着的荊缙,一路連跑帶颠的跑了過來,還要小心不能打擾到別的貴人。

荊缙拍拍衣擺,站起身瞥他一眼:“怎麽了?”

福德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确認沒人,走到他身邊附耳道:“有人找您。”

荊缙狐疑的看了看他,福德用力點了幾下頭,點了點他衣服上白色的地方。

确是白衣客在等着他。

幾日未見,白衣客坐在首座,李嬷嬷坐在旁邊——有趙翠翠在,她身上的毒素拔了大半,氣色更佳,再不見鄉野村婦的模樣,一舉一動更似宮中的貴人,或是大宗族的老君。

不知白衣客與她說了什麽,她面色沉靜,趙翠翠捂着心口,一副收了大驚吓的模樣。

荊缙進門,白衣客擡頭便是一句沒頭沒腦的:“有何感想?”

荊缙看向李嬷嬷,後者垂下眼不看他,竟是要他自己答了。

福德心髒重重跳了幾下,下意識就想退走,誰知白衣客根本沒給他機會,緊接着又是一句:“你可想做皇帝?”

福德白眼一番,徹底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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