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紅胭眨了眨眼, 像是也沒料到這種發展似的,有些驚訝的各看了荊纮和荊纭一眼,腳底下卻仿佛生了根, 一動不動。

荊缙一下子背負着兩位哥哥期待的目光,又面對着大嫂質疑的眼神,偏他也說過和浮雲山莊沒了聯系,更不能在這時候和紅胭表現出一點熟知來。

他喉結滾動,咽了一口口水。

“啊、是, 是缙請紅胭姑娘進宮表演的。”這話一出口, 剩下的就順暢很多了,“紅胭姑娘舞藝雙絕, 缙擅自做主請她進宮确實缺些考慮,想着問問皇兄合不合禮法——”

荊缙此時正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 身上有着皇族沒有的樸素與平凡,也沒有傲慢驕矜的神色,但又因背負與繁雜的心事而顯露出一絲與他氣質相悖的複雜來,猶如滴入墨汁的清水,比單純的清水或者純粹的墨汁都要吸引人注意。

可以想見, 等他及冠之後,絕對會更加的引人目光。

衛姲小姐的目光本不自覺的被他吸引, 卻在聽到是他邀請來紅胭之後,流露出一絲失望。

本以為他會與其他男子有所不同, 卻原來也是迷戀女子美色的俗人。

“确實不合禮法。”宏王妃輕飄飄的瞥他一眼, 目光轉而落在紅胭身上,“這等青樓女子, 還是早些送出宮去的好, 免得惹出事端。六弟你回宮不久, 這些事情,多上心注意些的好。”

說完,她微揚下巴,拉着衛姲告辭,稱是湖邊站着太冷,就不和他們幾個大男人站在這吹冷風,要回亭子裏去暖和暖和。

二皇子的目光追逐着衛姲的背影,在她們消失的方向停了兩眼,才回過頭看向紅胭。

荊纮亦是如此。

他們出聲安慰,紅胭有些凄苦的笑了笑:“宏王殿下與二殿下不用擔心奴家,奴家的身份,自己是省得的。”

“方才瞧着王妃應是生氣了,宏王殿下還是去哄哄王妃,而二殿下想來也是心有所屬。既然是六殿下邀請的奴家,那奴家就先不打擾二位殿下了。”

荊纮荊纭兩人猶豫一瞬,還是朝着亭子的方向離開,只是還許諾了回去會送她東西賠禮,紅胭也不拒絕,強裝堅強的模樣點頭同意。

那邊亭子大,四周用席子紗簾圍擋起來,中間燃着火爐,有貴婦也有大家小姐,還有幾位妃子,因本朝民風開放,也有帶了自家兒孫的在,分坐兩旁,說說笑笑、吟詩作對,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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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荊缙和紅胭站在湖邊吹冷風。

荊缙回憶着剛才的過程,不明白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

還是紅胭先出了聲:“殿下在想,為什麽奴家會進宮?還是怕攪亂了奴家的計劃?”

荊缙面露歉意:“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大嫂惡語相向,而且你本來是進宮表演的,現在……”也演不成了。

紅胭輕笑,反問他:“誰說奴家是表演來的?”

荊缙不解:“不是——”

他一頓,猛地發現她從始至終沒說過為什麽會進宮,都是荊纮和荊纭兩人在針鋒相對自說自話。

“而且……”紅胭微微貼近荊缙,“若是奴家一舞驚鴻,叫皇帝看上奴家可怎麽辦?奴家志在四海,對這小小的皇宮可沒什麽興趣。”

荊缙被她動作一驚,後退一步差點沒栽進湖裏,還是紅胭拉了他一把。

“好了,不逗你了。”紅胭松開手,不再調笑,姿勢也端正起來:“奴家進宮自然是有事要做,殿下不用擔心,萬事已經做好安排,不會危及到您的安全。”

荊缙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麽呢?

此時此刻,他真的有一種前路已經被完全鋪好,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能坐上皇位的感覺。

他們就不怕他生出逆反之心?可天下間,誰能拒絕皇位?怕不是只有他們這群浮雲山莊的奇葩千方百計的叫別人當皇帝了吧。

以至于他都生出一絲懷疑,當皇帝是不是完全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沒走出幾步,紅胭就站住了。

荊缙還沒問出為什麽不走了,就看到前面一行人說說笑笑的靠近,頓時也生出了幾分避讓的心思。

不是他怕,而是實在麻煩。

然而湖邊這就兩條路,一條通向亭子,另一條,就是這三皇子荊紀和大公主荊彩蕊走過來的這條,他們身邊還跟了兩個青年,荊紀曾在國子監見過,只是沒什麽交集。

見到荊缙,荊紀的雙眼明顯一亮,充滿了“找到好玩了的”的欣喜。

荊缙無奈的搖搖頭,迎了上去。

“見過三皇兄、大皇姐。”

荊紀目光在他身上繞了一圈,發出一聲嗤笑,接着落在沉靜垂眸的紅胭身上,他顯然也是知道她的。

“六弟的本事不小,竟然能将這位名動京城的大美人請來,想必是費了不少功夫罷。”

荊缙暗自警惕:“三皇兄說笑,缙也不過是沾了二皇兄的光而已。”

“二皇兄?”荊紀懷疑的瞥他兩眼,“你每日跟在他屁股後面不會是跟傻了吧,還将個青樓女子領進宮裏來,你就不怕父皇知道了罰你?”

荊彩蕊雙手抱臂,補充道:“皇兄可是忘了,父皇前幾日還罰他抄書呢。”

“哦對,吾還真是忘了。”荊紀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看樣子皇弟是抄書沒抄夠,想要再禁閉一段時間。稍後見到父皇了,吾會将你和二皇兄的‘孝心’好好提一提,說不定父皇高興了,能讓你們一起緊閉呢,也省的你離了二皇兄孤單。”

他話音一落,身後幾人立時發出一串笑聲,荊彩蕊也擡袖遮掩唇角,眼尾彎彎:“皇弟還不快謝過皇兄,這幾個兄長裏,可沒人比你三皇兄對你更好了。”

那兩個青年也附和道:“就是啊,六殿下若是不謝謝三殿下,難免叫兄弟寒心啊。”

“沒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體恤兄弟,實是為我等學習之人啊。”

荊缙神色漸冷,原本抱拳的手放下,眼神上擡,露出大片眼白,無端填了幾分兇相:“缙倒是沒想到三皇兄是這麽個體恤兄弟法,既然如此,三皇兄何不這便與缙去見父皇,想來父皇也會為皇兄皇姐的手足之情感動不已。”

荊紀臉上的笑一僵,他怎麽沒想到,這野小子嘴還是這麽厲來。

他說什麽禀報父皇的話自然是吓唬荊缙的,沒想到現在更是他自己被吓住了,荊紀頓覺被下了面子,可礙于有外人在,他又不能動手。

而荊彩蕊就不講究那麽多,她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可自從荊缙進了宮,不僅沒有對她畢恭畢敬,還時不時怼的她說不出話來,平白叫她受了不少氣。

荊彩蕊眼珠一瞪,掃見荊缙手裏的扇子,就想奪過來扔進湖裏,誰知這小子長得瘦,力氣卻不小,她愣是沒奪過來。

荊紀眼神在背握得死緊的扇子上掃了兩眼,忽的一笑:“蕊兒,咱們先走,母妃還在前面等着咱們。”

荊彩蕊順勢松手,低哼一聲:“不過是一把破扇子,也就你這野種當個寶貝。”

那兩個青年特意從荊缙身邊走過,叫他清晰的聽見嘲笑聲。

紅胭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只靜靜看着他們的背影,而她身側的荊缙握着扇子的手逐漸捏緊,乃至于青筋突起。

“別用力了,這扇子就是普通扇子,會壞的。”

他一怔,下意識松開了手。

紅胭若有所指的對他道:“這點事,可不值得你失态。”

荊缙抿了抿唇,重新擡起頭轉面向她:“那我該怎麽辦?”

紅胭纖長濃密的眼睫快速的眨了兩下:“這應該是先生教你的,奴家可不管這個。”

荊缙滿頭問號:“先生?”

随即他想起千面曾說過的,等他出宮建府會有一個人來教他,只是這幾天他都沒再見到千面。

紅胭掰着手指算了算:“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大約在年前先生就會到京城——先生博學多識,等見到他,你可要尊重些,有他教你,我們就不用再擔心了。”

荊缙越發好奇起來,以他現在的恭謹态度,為什麽會被特意叮囑要“對先生尊重些”?

他點點頭,表示記住。

另一邊,趙翠翠與福德帶着錦盒入宮,還未找到荊缙所在,就先遇到了當今四皇子荊纡。

荊纡身邊圍了一圈宮女太監,有手端果盤的,有提着手爐的,走到哪都是一片人。

趙翠翠與福德一撇見他就想繞道,誰知反倒被他抓住了把柄。

荊纡伸手一攔:“見到本殿下不僅不行禮還想裝作視而不見,你們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福德一把扯住趙翠翠,兩人撲通跪下,前者扯着笑臉,滿臉讨好:“見過殿下,殿下萬福。奴才哪敢見到您還不行禮啊,實在是奴才眼神不好,該打、該打。”

說着,他一巴掌就要扇在自己臉上,誰知荊纡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彎腰靠近,眼底陰沉:“眼神不好?那不如就将這雙眼睛挖了去,免得放在臉上占地方。”

福德額角霎時溢出汗來:“哈、哈哈,殿下真會說笑,眼睛怎麽會占地方呢。”

趙翠翠低着頭,牙齒咬住嘴唇,心中慌亂異常。

她聽福德說過,這皇宮之中,屬四皇子最肆無忌憚,平日對宮人動辄打罵杖刑,每過幾日就要擡出去一具屍體,偏沒人管他,也沒人将宮人的命當命,今日他們兩個落在四皇子手裏,只怕是兇多吉少。

就在此時,一只手從眼下伸過,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了頭。

“你的眼神也不好嗎?”

荊纡與她距離極近,幾乎呼吸都要噴到她的臉上,眼底洶湧的殺欲幾近真實,以至于曾近距離接觸生死的趙翠翠也産生出恐懼,聲音微帶顫抖:“回禀殿下,奴婢——”

荊纡聲音略微拔高,忽而起了興趣:“哎,你是那個……跟在六皇弟身邊的宮女,叫什麽來着?”

福德心道不妙,就在此時,一道女聲傳了過來:“四皇兄又在這欺壓宮人了?”

荊纡啧了一聲,甩開趙翠翠下巴,直起身來,回睨來人。

“這不是二皇妹嘛,怎麽不好好待着抄你的書,倒有心情來管吾的閑事來了?”

二公主荊彩歆獨自一人,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兩人,只與荊纡視線相撞:“平日皇兄怎麽胡來都無所謂,今日乃是父皇壽宴,皇兄還是收斂一二的好。”

荊纡氣性上來,還真忘了今日是皇帝壽宴,可他放過這兩個人,卻不代表他能咽下這口氣,當下獰笑起來,驟然出手奪走趙翠翠懷中錦盒,照着樹頂扔了上去。

錦盒上的勾帶一揚,挂住了樹梢,搖晃兩下,沒掉下來。

荊纡拍灰似的拍拍手,得意的一揚眉毛:“怎麽樣,本殿下的技藝還不錯吧。”

圍在他身邊的宮人一頓誇贊,荊彩歆依舊沒什麽表情,冷冰冰的木頭人似的,語氣平淡:“皇祖母那還有事,皇妹就先告退了。”

荊纡也沒什麽意思,越過跪地的兩人,施施然的走了。

福德扶着趙翠翠站起身,兩人望着高挂在枝頭的錦盒,滿臉焦急。

“喵。”

輕細的貓叫伴随着一條黑影在兩人眼前晃過,趙翠翠一喜,伸手指向那三兩下就竄上樹的黑貓:“福德你快看,那只貓!”

只見黑貓用爪子輕輕一勾,就将錦盒吊在了爪尖上,錦盒晃動着要掉不掉,趙翠翠急忙張開手快走幾步到樹下,聲音透着幾分緊張:“乖貓貓,快把盒子給姐姐——”

然而那黑貓咪的叫了一聲,将錦盒帶子叼在嘴裏,步履輕盈的踩在纖細的樹枝上,一躍上了臨近的牆頭,還特意回頭瞅一眼急得滿頭是汗的兩人,尾尖一閃,幾下就消失在琉璃瓦間。

陽光之下,一只黑影在宮牆上惬意游走,牆檐下侍衛照常換班巡邏,沒有一人發現異常。

淺紫色衣衫的男子接過錦盒,打開看了看,沒忍住笑出了聲。

“荊缙這手字,與其送給皇帝,還不如就叫它這麽被貓叼走呢。”

貓咪頓時不滿的咪咪兩聲,尖利的指甲勾在他的衣擺上,只要它輕輕一拽,準能拉出絲來。

千面頓時讨饒的抱起它,瞰睨下方:“不如我們來想想,荊纡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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