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快出來看看, 下雪了!”
一位婦人興沖沖的打開門,拉着自家男人走到院子裏,邊伸手去接雪花, 邊對他道:“都說若雪兆豐年,今年下雪這麽早,是個好兆頭,丫頭肯定能早日懷上身孕!”
男人一拍大腿:“你說的對啊!快去叫道長出來算算,是不是時候到了!”
道長一頭白發在頭頂束起, 由一根木枝簪着, 幾縷稍短的發絲在額角鬓邊亂翹,白眉白胡須, 若是再穿一身白色道袍,站在雪中說不定會被誤認為是雪人。
然而婦人偷偷觀察了幾日, 發現道長的皮膚比自家女兒的還要細嫩,若不是聲音蒼老兩分,幾乎讓人吃不準他的年齡。
鶴發童顏,妥妥的得道高人!
道長依舊穿着那身破爛道袍,大雪天踩着草鞋, 出了房間站到雪底下,也不見他冷。
婦人一回頭就看到了他:“不算道長果然神人, 剛念叨您,您就起來了, 快算算, 今個是不是良辰吉日了?”
道長道號不算,據他所說, 此名是為了蒙蔽天機搏得長生之法, 夫婦倆一聽就信了。
只見他像模像樣的掐指一陣, 又仰頭望了望濃雲籠罩的天空,哎呀一聲。
夫婦倆頓時心頭一緊:“怎麽樣?”
不算背着手,搖頭嘆氣:“雖說天降瑞雪,然今日殺氣過重,若此時有孕,必然母子難安。”
婦人恍然大悟:“對對對,好像貼告示說了,今天有人要砍頭的!”
男人緊跟着道:“道長算的真準,足不出戶也知世事啊!”
婦人:“那個南什麽王哦,膽子真是大,竟然還敢造反!”
男人:“你小點聲,不要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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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面色悲戚:“命道無常,貧道雖無甚本事,也難免為生命消逝而悲傷。貧道願免費為他們念一念往生咒,願他們來事本本分分,争取做人。”
說完,他擡步朝外走,婦人一愣:“道長幹什麽去?”
不算很是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去看砍頭了,人還沒死,往生咒念了也沒用啊。”
一行三人就這樣晃悠到了菜市場口。
雖然是大早上,但已經聚了不少人。
這時代普通人沒什麽可玩的,也就看個菜市場吵架或者砍頭了。對于砍頭這事,又怕又忍不住看,看了還可能做噩夢,但是不看,可別人都看了,總不能他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吧。以至于甚至有人拖家帶口,一家老小都等在這,就為了大中午飯也不吃的看砍頭。
不算領着夫妻倆擠了好一陣才擠到前頭去。
劊子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比站在不算旁邊那個一身豬血味的殺豬的還像殺豬的,他此時正在磨刀,噌噌的擦過磨刀石,将刀刃磨得又亮又快。
沒人敢往他身邊擠。
臨近午時,監督斬首的官員騎在馬上,身後跟着一溜馬車,每一匹馬後面都裝着一個囚犯,前幾日還光鮮亮麗的南澤王此時披頭散發,滿臉土灰,手上還有細小的傷口,疑似是老鼠咬的。
南澤王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計劃了那麽多年,卻被自己的親弟弟算的死死的,甚至他懷疑他們兄友弟恭這麽多年,皇帝就是在等這一天。
此時他身後的馬車裏,有朝堂中暗中與他通信的官員,有随他造反的武将,也有宮中的內應。
因為他造反失敗,現在都成了陪葬的亡魂。
可是,他的三千精兵到底去哪了!
明明進京的時候安排的好好地,他也親眼看着他們一組組的喬裝進京,這三千人全部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絕對不會有人背叛他!
如果皇帝知道他們的存在又暗中解決了他們,不可能忍住不找他炫耀,可皇帝卻從未提起,這幾天他明裏暗裏的試探牢門守衛,也是一個字都沒有打聽到。
三千精兵,就剩下不足一千被皇帝就地解決,其餘的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菜市場入口,也有一間茶樓,夢想家領着三個在小醫館白吃白住了幾天的書生坐在二樓,一邊吃着花生一邊看着樓下,底下吵吵嚷嚷的聲音在官員到來之後,倏然一靜,接着更加吵鬧起來。
“就是他造反啊!”
“真是不要命!”
“又要死好多人了。”
“聽說他還是個王爺呢!”
狄水奇在夢想家旁邊,一起看着樓下,神情格外認真。
“夢兄,這便是南澤王?”
夢想家趴在欄杆上,雙手墊着下巴,撅着屁股,說話腦袋一頂一頂的。
“是哦,他是當今皇上的親哥哥。”
狄水奇一怔:“親哥哥?”
夢想家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對啊,他們同母所出,自然是親兄弟。”
另一個書生章盛忽道:“夢兄怎麽知道的?”
夢想家直起身自,回去抓了一把花生,扔一個在嘴裏。
“我不僅知道他們是親兄弟,還知道當初在皇帝仍是皇子時,共有二十多個兄弟姐妹。”夢想家嘎嘣嘎嘣的嚼着花生,“這二十多個兄弟姐妹,除了南澤王,或死于意外,或死于毒殺,當時被立為太子的八皇子從馬上摔了一跤,更是直接‘摔’死了。”
“過了三十多年,先皇的子嗣,終于只剩下當今聖上了。”
夢想家看向沉默的三人,嘿嘿笑了兩聲。
“不然這南澤王有世襲的王位,有大片的封地,還是天高皇帝遠的南方偏遠地,他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當,為什麽要造反?”
三人自動補齊他未盡的話——
自然是因為,皇帝的這把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吃剩最後一顆,夢想家舉起手,扯開袖子,頓時吸引來三人目光。
“當然,這不是他能造反的理由,所以現在他真的被名正言順的砍頭啦。”他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粒僅剩的花生,放在眼前瞄準了一瞬,突的扔了下去。
“你在幹什麽!”狄水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卻沒能阻止那粒花生準确的砸中南澤王的頭頂,最後彈起,滾落在南澤王腳邊。
夢想家一聳肩:“好歹人家就要死了,我得讓他知道原因啊。”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三個人面面相觑一會無果,只好接着看樓下。
南澤王被花生砸頭,下意識仰起臉。雪雲散後,正午的陽光将樓上四個人的臉照的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一一掠過三個頭戴儒巾的書生,最終落在那蓬頭垢面的青年身上。
充滿血絲的雙眼猛地瞪大。
因為對方髒的太出奇,除了乞丐,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髒的人,更何況乞丐是沒錢進茶樓的。
南澤王每次看到他,都能見他坐在茶樓的二樓,盯着下方,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傻樂,問小二,小二也是一臉見到奇人的稀奇表情:“他這樣,好多天啦。”
以至于他完全沒有任何懷疑。
他忽然歇斯底裏起來:“是你,是你!”
已經坐好的官員一擰眉頭,伸手一指:“按住人犯!”
守在一旁的侍衛連忙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锢跪在地上。
南澤王動彈不得,眼神死死地盯着上方,大笑起來:“枉我一生算計,沒想到竟然栽在看不起的小人手上!”
那官員還以為說的是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他一下子支棱了起來,随即發現南澤王一直瞪着上面,被按下頭也非要瞪着,恨不得将眼珠子凸出來。
官員心下不解,走出來朝上看看,卻什麽都沒看到。
夢想家拍拍手:“走啦走啦,沒什麽好看的了。”
他們下樓,正巧看到官員走出來,滿臉懷疑又不解的朝上望着。
“午時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
婦人捂着自己的小心髒,只覺得心跳聲在耳邊砰砰的響。
男人也在一邊心有餘悸。
“那血,淌成河了啊!”
“不能看不能看,下次再有砍頭,我可不看了。”
白發道長走在兩人前頭,背着手,一點也沒為砍頭驚惶半分。
婦人緩過勁來,湊到他身邊:“道長不愧是得道高人,砍頭都不怕的,您剛才——有沒有看到鬼啊什麽的?”
男人也挨上來,仿佛他身邊陽氣足似的。
不算随意答道:“這世上自然是沒有鬼的。”
婦人猶疑:“您剛才是不是也沒念往生咒啊……”
不算:“世上都沒有鬼,念往生咒幹嘛?”
男人:“可早上的時候您明明說——”
不算擺手:“那都是貧道胡謅的。”
婦人身側的手悄然握緊:“胡謅的?”
“這世上哪有什麽還未發生就能算到的事呢?”不算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兩人,同時擁有衰老與年輕特征的臉上布滿無奈。
他嘆了一口氣。
“二位也知道你們的女兒所嫁何人,為什麽偏要去搏那微弱的可能呢?她相公今年多大,比你們還大!嫁給一個老頭子不說,你們還要她懷下身孕,懷什麽?鬼胎嗎!你們給她吃了多少偏方?我說實話告訴你們,就因為這些偏方,她的身體已經徹底壞了,就算你們能懷上孩子,她這輩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你這個騙子!”婦人神色大變,慌張的掃視四周,抓不到別的東西,就猛地抄起旁邊攤販的鍋勺朝不算身上砸去。
鍋勺上挂着湯汁,吓的不算大驚失色、一蹦三尺高,大喊:“救命!”
那攤販沒摸到鍋勺,一擡眼睛,發現是熟人:“我就說他是個騙子你還不信,上當了吧!”
男人也憤怒起來:“好你個騙子,在我家騙吃騙喝不說,竟然還敢造謠我家女兒!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四望一眼,撈起攤販的四腳凳就舉了起來:“別跑!”
不算一雙草鞋倒騰的飛快,邊跑邊回頭嚷嚷:“你們這樣遲早會害死你們的女兒,要想讓你們女兒活命,就趁早寫封和離書!”
夫婦倆在後面,一人攥着鍋勺,一人舉着四腳凳,死命的追:“你別跑,臭道士唬了我們這麽多天,不打死你我們跟你姓!”
不算:“貧道這麽多年,早就忘了自己姓什麽了!”
……
“前面發生了什麽事?”
“殿下,我等這就去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