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福德駕着馬車等在宮門口, 看着大太監賢好親自送他出來,頓時一驚。
等荊缙上了車,他忍不住用眼神詢問。
荊缙坐好, 不動聲色揉了揉被自己掐疼的地方,道:“你已經見過學者了?”
福德點點頭。
昨日他告假去看望了一眼家人,打算跟家中長輩說明白,日後他若是不回來,也不要輕易去找他。
誰知道今天早上就聽到昨天荊缙摔下馬的事, 還沒等他從驚吓裏回過神來, 就又聽聞殿下有了老師的事——只是府中丫鬟小厮都以為是李嬷嬷的親眷。
作為少數的幾個知情人,福德真是受寵若驚。
福德斟酌着詞句, 将學者從頭到尾誇了一遍,最後總結:“其奇異之非常, 不愧為浮雲山莊,有他們助力,殿下定能達成所願。”
荊缙內心呵呵一聲,都不忍告訴他,自己學會的第一課是什麽。
誰能想到面無表情的小少年, 能一本正經的說出“哭得越慘越好”呢?
他已經能想到後面的幾課也不是什麽“正經教學”了。
可只要一想到他出宮門時,看到國子監監督一臉誠惶誠恐的跟在太監身後, 腳步又急又快的時候,心裏極為痛快。
這也算是借刀殺人了吧?
對于他這一點的領悟, 學者極為滿意。
因為今天皇帝特許荊缙在府內養傷, 是以課程直接提前,學者坐在荊缙床邊, 手裏還握着那細長的戒尺, 豎起兩根手指:“今天, 教殿下第二課。”
荊缙餘光落在那戒尺上,覺得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忘記這個東西了。
“這第二課,叫做‘恃寵而驕’。”
荊缙懷疑自己的耳朵:“恃寵而驕?”
“沒錯。”學者點頭,“殿下可以對皇帝裝弱裝可憐,但殿下乃是皇子,如果對別人也是如此低弱,皇帝不僅不會再心疼殿下,甚至會厭煩憋悶,所以得到他寵愛的殿下,要擺出姿态!”
荊缙覺得,自己又學到了。
他虛心求教:“這個姿态要什麽程度才合适呢?”
學者:“首先,不要學你四皇兄,那樣在下會忍不住打你。”
荊缙喉結微動,咽了一口口水。
“其次,姿态要擺,但不是随時随地都擺。”
戒尺敲在掌心,學者正色道:“下次再有昨日那樣的事,殿下就将嘲笑之人及夫子臭罵一頓,再将飼馬者打一頓,而後——”
荊缙機智的道:“找父皇哭。”
學者:“沒錯!孺子可教也!”
每一次課上,學者都會刷新荊缙對他第一次見面時,那端莊正派、嚴肅認真、一絲不茍的印象。
這明明是個善于玩弄心計的攻心派!
學者忽而湊近他,語調中帶着奇怪的韻味:“殿下,您認為皇帝與其他皇子公主,算您的血親嗎?”
荊缙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以他想了想,才道:“從血緣上來說,确實如此。”
學者道:“那就是從感情上,并非血親了。”
“這倒是好辦許多。”學者直起身,收起戒尺,理理衣袍,起身要走。
荊缙回味着他這句話,感覺不太對勁,忙叫住他:“老師,您這句話的意思是?”
學者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殿下須知,皇位只有一個。”
這句話在荊缙的腦海中回蕩了很久。
而此時還坐在馬車上的荊缙,只是拿着一把裝在錦盒中的玉骨扇,猶豫着該怎麽跟千面解釋,他送的那一把已經被馬蹄踩爛了。
……
另外一邊,到達一座州城的盲醫一行人眼見雪越下越大,決定先在客棧內休息一晚。
一行六人,盲醫與玄衣客一間房,夢想家和狄水奇一間,另外一間則是章盛和呂骞兩人。
奔着艱苦樸素的原則,他們訂的全是下等房。
原本掌櫃看到他們為首的盲醫與玄衣客衣着華貴,還以為他們能住上等房讓他賺一筆,下等房三字一出,掌櫃的立即耷拉下了臉。
房間內,章盛憤憤不平的對呂骞道:“等将來我有錢了,再叫他們狗眼看人低!”
呂骞無奈的笑笑,走到床邊抖了抖被子:“快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章盛:“……真是不知道他們要将咱們帶去哪裏。”
隔壁房間,狄水奇看了眼伏在桌邊奮筆疾書的夢想家,由衷道:“夢兄真是在下所見過的人中,最為努力的一個。”
夢想家停住筆,憂傷的側望向房頂,感嘆萬分:“我不是天生愛努力,而是因為愛好而不得不努力。”
狄水奇腦袋上浮現一個問號。
然而夢想家是萬萬不會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半年不到就挖了十個坑的跑路作者的。
雖然因為同叫夢想家而遭到過三人的懷疑,但是他用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生生将三人糊弄了過去。
還得到了三人的同情。
“怎麽可以因為名字一樣就把你拖去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一頓!”
“打完竟然還不給賠償!”
“現在捉不到人,竟然還威脅你去寫續集,實在是太可惡了!”
夢想家:“就是就是。”
然而三人也不是那麽好騙的,問他為何不去告官——他自己說過認識一個清官的。
夢想家嘿嘿一笑:“他們找不到真正的夢想家,就只好讓我來冒充,還将賣書的錢給了我。”
三人:“哦——!”
看着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三人,盲醫和玄衣客相視搖頭,期待起他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而此時,狄水奇忍了一路,終于忍不住問夢想家:“咱們到底要去哪?”
夢想家折好自己寫完的一章放進包袱裏,莫名其妙道:“不是說了,哪裏雪大去哪。”
狄水奇撓撓頭:“可去那做什麽呢?”
夢想家搖頭:“唉,我就知道,這世上,讀書人哪有窮的呢?”
狄水奇眉頭一皺,感覺不太舒服:“夢兄何出此言?”
“因為真正窮的,連書都買不起。”夢想家吹滅桌上有燈,一把打開窗戶,大片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狄水奇一個哆嗦。
他攏了攏衣襟:“可是在下在讀書時,每日也是吃糠咽菜,常對月光苦讀,才有”進京自薦之膽。”
夢想家站在窗邊,兩手按在窗框上,沒一會就被凍的通紅,然而他也不躲,就這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麽,聲音低沉:“那是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窮人。”
在窗下,一個老乞丐裹着破洞的被子,頂着寒風去翻客棧倒出來的雜物,不到半塊沾滿了菜湯和沙土的饅頭就叫他滿足的笑了起來。
他忽地關上窗,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快睡快睡,明天一早要是沒起來,又要被唠叨了。”
狄水奇則……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夢想家洗完臉,清清爽爽的回來拿包袱,一眼看到了狄水奇迷蒙的坐着,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
章盛和呂骞也驚奇不已,連聲問他發生了何事,怎地一晚沒睡?
門口,盲醫抓住夢想家的手腕,慣常淺笑的表情微微裂開:“你怎麽發熱了?”
夢想家一摸腦門:“!”
馬甲還會發燒的嗎!
作者有話說:
咳,今天短小一下,評論發50個紅包,明天再補回來(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