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石頭村因村口有兩大一小三顆石頭而命名, 因為往年有雪壓垮房屋的情況出現,所以今年村長還特意叮囑村民将房子弄牢固些。

誰知道入冬不過一個月,雪就越下越大, 昨天夜裏接連轟隆聲響起,吓的村長拽了件外套就跑了出來。

只見灰蒙蒙的漫天大雪之中,房屋倒塌大半,驚叫聲和哭喊聲響得他腦袋直發蒙。

村長媳婦也叫了兒子兒媳婦起來,才出門就看到他們家西屋轟隆一響, 挂在房檐下的紅辣椒全被壓在了雪地裏。

此時天還沒亮。

全村二百多口人, 跑出來的連一半都沒有,甚至有的人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凍的腳趾手指通紅的刨着雪。

還沒等村長緩過這口氣,一夥人伴着風雪的呼呼聲停在了村子口, 他們各個身穿黑衣,蒙着雙眼口鼻,渾身上下除了一雙眼睛,連個頭發絲都沒露。

村長當即就想:完了。

遭逢大雪,又遇到這些兇神, 他們三石頭村還能有活口嗎?

甚至這時候他清醒有人埋在雪下了,起碼他們不至于将人刨出來再殺死。

村長抹了抹眼睛, 硬牽扯着嘴角迎了上去:“草民見過各位壯士,敢問壯士所來為何啊?若是需些什麽, 盡管開口, 草民砸鍋賣鐵也給各位壯士送上啊!”

為首的黑衣人,也就是樓二, 對他的态度很是熟悉。

曾經還在做殺手的時候, 他見過很多江湖人和村民的相處, 也是這樣的。

那些江湖人四處躲避他們的追殺,便逃到外來人極為明顯的村莊裏,威脅他們,而後作威作福。

樓二舔舔唇,不太熟練的抓住村長的雙手——這還是莊主教給他的,說能拉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可惜把老大爺吓的差點跪地。

樓二話不多說,擡手一揮:“去救人。”

跟在他身後的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一路上護送糧草,跟匪盜厮殺過幾次,身上都沾了不輕的血腥味,可随着這一聲“救人”,卻叫村長和村民們的眼神瞬間變了。

面對這種極為陌生的眼神,樓二剎那之間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沖進了人堆裏,跟着他們一起挖人。

大雪之中傳來幾聲鷹啼,嘹亮的聲音劃破天際,樓二瞬間擡起了頭,看向在大雪中旋轉降低的黑鷹。

副手看向他:“大人?”

“你們先救人。”樓二用力将手中的橫木拽離起來,甩到一邊空地上,“我去接人。”

村長年紀大了,幫不上什麽忙,就在旁邊搬一搬碎土塊和石頭,見樓二起身朝外走,也不敢問,只能叮囑提前逃出來的村婦去那些還好的屋子裏燒水照顧救出來的村民。

而後,就見樓二領了一位谪仙似的人回來。

這人一身白衣,頭發也半數束在腦後,半數披散下來,銀白色錦帶被風雪吹得缭亂飛舞,一身白衣仿佛整個人都要融進雪裏。

恍惚之間,村長想起了曾經聽過的雪神傳說。

他朝着樓二小跑過去,餘光卻盡數落在這人身上。

樓二卻說,這是給他們找來的大夫。

大夫。

村長幾乎以為自己猶在夢中。

不到中午的時候,被雪壓垮的廢墟就清理了出來,因為房子不夠,就幹脆在村長家前面支了一張大棚,支架用的拆下來的木頭,棚頂是用衣服之類粗針粗線趕出來的,有部員在,簡陋了點,但是不用擔心倒塌。

村民在大棚邊上臨時搭了幾個爐竈,大鍋裏滾滾的燒着雪水。

有人受傷,也有人喪命,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比預想中好太多了。

盲醫蹲在一個村民身邊號脈,一個小孩子忽然跑過來,将手裏形似花朵的枯草遞到他面前:“這個送你。”

雙眼被白紗所籠的白衣青年聞聲微微側頭,偏向小孩的方向,緩緩伸手握住那根枯草,聲音輕柔:“謝謝,我很喜歡。”

夢想家和樓二站在一起,前者沒個正型的依靠在村長家屋檐下,頭頂上的雪塊搖搖欲墜,後者盯着那個雪塊,終于沒忍住用內裏将之打散,落了夢想家一臉的雪。

感冒才好的夢想家立即警惕的将臉擦幹淨,怒視樓二。

樓二很無辜的想要辯解,卻正巧看到盲醫精準的拿過那根枯草。

黑布籠罩下的雙眉頓時一湊。

問夢想家:“他真的看不到?”

“哎?”夢想家的怒氣被打斷,下意識看向盲醫的方向。

樓二又問了一遍。

夢想家瞥他幾眼,眼珠一轉:“他這雙眼睛啊,那可是大有來頭的!”

樓二脊背一緊,耳朵豎了起來。

“天下間不說有此醫術的人有多少,你認為,他如果真的看不見,能學的這麽厲害嗎?”

樓二覺得,不能。

夢想家指指自己的眼睛:“咱們平常人的眼睛,那是只能看到風花雪月,可他不一樣,能看到人的內府和靈魂!”

樓二眼皮一跳。

“就像看見你的時候,他能看到你的背後站着無數被你親手殺死的魂靈,他們在你的身上不停地啃咬敲打,直到你靈魂抵擋不住,在身體上就會病症一樣的疼起來!”

樓二咽了咽唾沫,說道:“剛才我是見房檐上的雪要砸到你,才打散導致落了你一臉雪的。”

“……哦。”夢想家直起身子幹巴巴的道,“剛才我是逗你的,我就是一個寫書的,喜歡說胡話,你別往心裏去。”

樓二:“……”

另一邊,狄水奇挽着袖子,大冬天的愣是出了一身的汗,他端着熱水盆走到盲醫身邊放下,招呼夢想家:“夢兄,快來幫忙。”

夢想家爽快地點點頭,将樓二抛之腦後。

這一下午,一行人包括執行部的人都忙到晚上,其中盲醫作為唯一會醫術的人,更是一刻也沒閑着。

旁邊的幾口大鍋裏,有的飄出藥香味,有的飄出了肉湯的氣味。

躺在棚子裏的村民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第二天,便是搭建臨時住所。

這就用不到盲醫了。

“這一次的冬災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好。”村長坐在火堆邊,雙手合攏握着酒碗,在他的周圍則是盲醫樓二等人。

“我經歷了那麽多次,村裏人最少的時候,甚至只有十餘口。”

“你們是唯一一次來救人的。”

村長對盲醫舉起酒碗:“我是不像那些讀書人,說不出什麽好話,謝謝你們來。”

他欲要一飲而盡,卻被盲醫按住了酒碗。

盲醫笑着,不見絲毫疲憊模樣,聲音清朗:“村長身體不佳,還是少飲酒的好,這杯酒等每年皆有人來幫的時候再喝不遲。”

村長好似意識到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順着盲醫的力道放下酒碗,呵呵笑着招呼他們吃菜。

“那這碗酒就以後再喝,希望老頭子到時候還沒入土呢。”

盲醫笑道:“村長放心,不會太久。”

狄水奇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

他跟這群人相處這麽久,就算是再傻,也能看出點不對勁來了。

何況他又不傻。

呂骞和章盛沒和他坐在一起,坐在他的身後,正和村民一起大口吃肉喝酒,這些肉還是那群黑衣人上山獵來的。

完全沒有聽到盲醫說了什麽話。

他看了眼蒙在盲醫臉上的白紗,又瞄了眼與樓二勾肩搭背看似相談甚歡的夢想家,悄悄挪動腳步。

“危險的事情,确定要與你的友人分享嗎?”

狄水奇瞬間僵住。

只見玄衣客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手中端着一碗藥湯,放在他面前:“這是先生給你熬的,免得受寒。”

同樣待遇的還有章盛和呂骞,只是只有狄水奇是由玄衣客親自端來的,而後他就坐在了前者身邊,默默用起餐來。

狄水奇靜默一秒,将挪出去的腳步挪了回來。

盲醫恰好轉過頭來,聞到藥香,面色溫和:“看樣子藥湯已經熬好了,狄兄趁熱喝了吧,天氣寒涼,讀書人底子弱,還是小心些的好。”

狄水奇老實地端起藥碗:“您說的是。”

盲醫方才的那番話,在他耳朵裏已經完全變了意思。

此時他再看向說說笑笑與村民打成一片的章盛呂骞二人,再沒了将那番猜想說與他們聽的念頭。

他們沒在這停留太久。

将一些糧食和簡單的藥方草藥留下之後,一行人在樓二等人護送下再次出發。

這一次,章盛和呂骞在沒問過接下來他們要去哪。

而樓二有時會盯着盲醫,有時會一個人坐在馬上偷笑,夢想家騎着一匹溫順的白馬,湊到他邊上,啧啧道:“樓二,你這笑的,有點猥瑣啊,不會是對誰動心了吧?”

樓二瞪他一眼:“若不是你那天瞎說,我何至于熬出這兩個黑眼圈。還有,我笑的一點也不猥瑣。”

夢想家:“那你笑什麽?”

“只是從來沒有人像那些村民一樣,邀請我吃東西,只是因為感謝我。”樓二表情有些空茫,“我以前只會殺人。”

夢想家拍拍他的肩:“那你知道咱們接下來要做什麽嗎?”

樓二搖搖頭,猜測道:“也是像今天這樣?”

“既對也不對。”夢想家道,“咱們去州城外施粥。”

而此時的京城之中,欽天監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陛下,天司說,兩日後大雪即停,這雪将一切覆蓋遮掩,樹林裏的動物找不到吃的,定會出來覓食,正是舉行冬狩的好時候。”

“好!”皇帝大笑,執筆一勾,“那便盡快準備。”

立即有人下去傳令,等禦書房內只剩下皇帝一人時,賢好走了過來。

他将一湯盅放在皇帝案邊:“陛下,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吧。”

“這麽多年,只有你最得朕心啊。”

賢好繞到他的背後,為他輕輕捶起肩膀:“陛下,您這麽說可就折煞奴才了,奴才不懂治國經緯,只能在您辛勞時候,煮一碗熱湯罷了。”

作者有話說:

寫着寫着,忽然想起來,盲醫不是導世組的人啊,為什麽之前作話會把他分在導世組(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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