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對, 重來。”
竹條啪的一聲打在纖瘦的背上,女子緊咬着嘴唇,努力擺正姿勢。
平日總是笑嘻嘻沒個正型的老頭冷着一張臉, 嘴裏叼着一根幹草杆,啧一聲,手中竹條又是一抽。
“不對,重來。”
趙翠翠小腿一疼,直接跌坐在地上。
是個人都知道冬天的早上有多冷, 她卻愣是出了一頭的汗。
老張半點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用腳踢踢她的腿:“起來繼續,這麽沒用, 學什麽武!”
趙翠翠咬牙瞪了他一眼,一聲不吭的爬起來繼續擺姿勢, 然後又被一抽。
老張呵呵:“姿勢不錯,獎勵一個。”
學者推着荊缙的輪椅,隔着漏花窗看府內小花園樹下的兩人。
因着大雪,花園裏的樹已經全成了冰雕似的模樣。
荊缙有些不忍:“一定要這麽打嗎?”
學者:“如果世道安穩,确實不用打。”
老張朝後瞥了一眼, 吐掉嘴裏的草杆,既是說給趙翠翠聽, 也是說給荊缙聽。
“學武本就是一件苦事,你看那些劍客飛檐走壁耍劍舞花仙人似的, 可背後吃得苦, 哪是你這挨幾下子能抵得了的!”老張一竹條抽在她的手背,“慢了, 重來!”
“疼你的身體才記得住, 我現在打你, 總比你被別人捅死的好!”
學者掃了眼荊缙的腿,道:“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明白。”
只是趙翠翠到底照顧了他們一路,幾月相處下來,看她被打的手都直抖,難免心生不忍。
“想要她不受苦,甚至是李嬷嬷等人不再為你擔驚受怕,你知道該怎樣做。”
學者推着皇帝特意叫人給荊缙做的輪椅,朝着膳廳走去,“今日冬狩,一會進了宮,你可別這副深沉樣子了。”
趙翠翠聽到動靜,下意識往這邊看了過來。
“啪!”
老張:“看什麽看,專心!”
就算知道老張是為自己好,趙翠翠也覺得,遲早有一天她要往他的白酒裏面兌陳醋!
她想學武不是突發奇想,認真說來,自從被白衣客救起的那一天,就想學武了。
只是當時還沒等她說出口,就被安排到了李嬷嬷身邊,學了盲醫的手法,給她解毒。
之後便是進宮的事,荊缙不受寵,李嬷嬷、她和福德三人簡直如履薄冰。
先前壽宴遇到四皇子,也不過是其中一隅而已。
趙翠翠咬着牙,雙手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這些日子她能感受到浮雲山莊的人很忙,就這樣還要派來老張保護他們,如果她争氣點學會武功,起碼不用他們這麽費心。
即使只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她也不應該再混吃等死的過下去!
老張呦呵:“小眼神不錯啊,等過兩天帶你見見血,可得記住這個眼神,夠狠。”
一陣帶着清香的風吹過,碎雪從樹上落了下來。
老張鼻子一抽,猛地擡頭:“誰!”
手執紅傘的紅衣女子站在樹梢,微微躬身:“奴家紅胭,見過張老先生。”
“紅胭?”老張握緊竹條,雖身體蒼老,眼神卻如鷹隼一般,“恕老頭子閉耳塞聽,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
紅胭捂嘴輕笑:“看來千面那家夥一句都沒提過奴家。”
她面帶嗔怒,語調中卻滿是柔意:“知道趙姑娘想學武,莊主特意托奴家給趙姑娘帶樣東西。”
她眼簾微垂,暗示似的朝老張轉了轉:“畢竟這位老爺子的武功,可不太适合你。”
老張頓時不滿:“老頭子我的武功敢說天下第……”他想起自己打不過的玄白二人,還有輕功明顯在他之上的千面,頓了頓,“天下第四,就沒人敢說自己天下第三!”
然而紅胭袖子一抖,一本書卷就以雷霆之勢自上而下砸了過來,老張伸手接住,掌心頓時一麻。
他霎時睜大了眼,看着紅胭的視線仿佛在看妖怪。
紅胭欠了欠身:“奴家還有些事要忙,就不在這裏打擾二位了。”
趙翠翠早忘了身上的疼,滿眼羨慕的仰着頭:“張爺,您說我能學成她那樣嗎?”
“做你的大夢,你要是能……”老張說着,随手翻開書卷,原本就睜大的眼震顫起來,“這、說不定還真能!”
……
皇宮之中,皇子公主和本次一同前去的幾位後妃早早的到了地方,荊缙由福德推着到皇帝面前。
一個小太監湊到賢好身邊耳語幾句,賢好點頭,樂呵呵的對皇帝道:“陛下,衛丞相與步将軍等都已到達城外,就等陛下一聲令下出發了。”
“好。”皇帝點頭,看向坐着輪椅比別人矮了一大截的荊缙,“小六就和朕同乘一輛吧,這一路無聊,說說話也好解悶。”
這話一出口,婉貴妃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但她端得住,只一瞬間就又端莊淑婉起來,皇後瞧了她一眼,與她視線相對,就彎唇一笑,盡顯大方。
其他幾位妃子,大多是皇子和公主的母妃,安妃站在最末,荊縱被她牽着,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冬狩的地方自然不會出了城就是,加之隊伍浩浩蕩蕩足有上千人,直到下午才到獵場。
此時天氣清朗,萬裏無雲,氣溫也暖和些許,正适合安營紮寨。
一下了馬車,衛姲就松開母親的手,朝着宏王妃走了過去。
宏王妃只當她與她親近,也樂得如此,拉着她的手,一同去拜見皇後,一行女子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倒是給蒼茫天地間增添了不少色彩。
皇後像是在看自己兒媳,越看越滿意。
尤其是在看到她的丞相爹的時候,就更滿意了。
就如那天壽宴,衛姲由宏王妃領着,拜見完皇後,去見了大皇子荊纮的母妃,而後才去貴婦貴女們的圈子。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婚事。
适齡的貴女不僅僅是衛姲一人,為了今天,不少沒有女兒的貴婦還特意領了自己的侄女之類過來,就為了能與皇子看上眼,不說做個正妻,對一些小官來說,能當上妾室都是一件大好事。
如果被皇帝看上,那自然更是意義不同。
步将軍的夫人素來與衛丞相的夫人不對付,她雙手抱臂,只對宏王妃笑了笑,随即上下打量了兩眼衛姲,對衛夫人道:“衛小姐也到了年齡,想必衛夫人心裏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吧。”
衛夫人嘴上道:“本朝青年才俊甚多,要從中挑出個孰優孰劣來,實在是為難我這婦道人家,還是等奏明陛下,由陛下定奪最佳,想來——”
她牽過衛姲的手,繼續道:“定能為姲兒選擇最适合她的夫君。”
“娘。”
卻是步夫人的兒子步卻青來了。
他對這些夫人小姐不熟,也不好表現的過于親近,便只是拱了拱手,對步夫人道:“娘,帳篷已經搭好了,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
知道自家娘親不愛與她們聚在一起聽長舌,他這是“救場”來了。
衛姲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不經意與步卻青視線相對,下一瞬就被手上的力道拉了回去。
衛夫人斜了她一眼,意帶警告。
衛姲垂下眼簾,像一尊玉美人。
步夫人心下對衛夫人舉動嘲諷,面上卻是顯露出幾分疲憊來,手指扶着額頭,嘆道:“終究是年紀大了,吹會風就受不得,你們先聊着,我得去歇一歇。”
說着,還叫步卻青扶着她點,一步一晃的回了帳篷。
有人道:“誰不知道她看不起咱們呢,連說會話都要裝頭疼。”
誰知衛夫人理都沒理她,拉着衛姲與宏王妃也走了。
與剛才那話一結合,其他貴婦頓時有些下不來臺,還怨上剛才說話那人。
原本說說笑笑的圈子,頓時三三兩兩的散了。
步卻青扶着自家娘親往回走,進了帳篷,伺候她坐下,正打算去看看晚飯準備的怎麽樣,就聽他娘忽然道:“衛姲長得是不錯。”
他往外走的腳步一下子慢了下來。
“聽聞自小就請了先生教導經書,女紅做的也好,不像你妹妹,一個女兒家家整天只知道打打殺殺,身上的殺氣比你還重。”
步卻青邁出去的腳步一轉,往回走了幾步:“娘,您的意思是?”
步夫人看着他,冷笑:“我的意思有什麽用,衛夫人心裏只有那幾個皇子,皇帝也不會願意看到步衛兩家聯姻——我說這些,是告訴你趁早熄了這個心思!”
步卻青:“您真是我的親娘。”
步夫人一下子溫和起來,心疼的撫着他的臉頰:“娘的好兒子,衛姲是朵香花,可惜這花不是你的。”
下一瞬,她收回手,冷漠的将手縮進了懷裏摟着暖爐:“還不去看看你爹搞了什麽吃的,餓死了。”
步卻青:“哦。”
男人們的帳篷都在另一處,就算是有家室的,為了安全也都分開布置,所以步卻青想要找到自家爹,得走上幾百米往另一邊滿是藏藍色帳篷的地方去找。
然而還未走到一半,他越走越慢,被注視的感覺也越深。
腳步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他默不作聲的朝前走着,餘光卻鎖住側方,猛地轉頭,一道黑光在視線中一閃而逝。
步卻青愣了愣:“野獸?”
可這是營地周圍,附近應該都被禁衛軍清理過了才對。
他心下警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追過去看看。
樹林之間,一抹黑影輕盈的在樹枝上跳躍,鳥獸被它驚起,咕咕直叫。
直到前方出現松樹林它才停了下來,舔了舔冰涼涼的爪心,金色豎瞳看向緊随其後的人類。
步卻青:“貓?”
他手扶着樹幹,半蹲在粗壯的樹枝上,想不到自己追了半天的黑影竟然是一只貓。
這貓通體漆黑,唯有一雙眼睛泛着金光,蹲坐在樹枝上,既帶着幾分優雅又有着家貓所沒有的野性孤傲,步卻青頓時喜歡起來。
他站起身,看了眼前面的松樹林,搓了搓手:“看你這回還往哪跑,要是被我捉到,你就跟我回家,等将來上了戰場,請聖上給你封個貓中之王!”
黑貓喵了一聲:有病。
步卻青:“我就當你同意了!”
話音未落,他雙腿猛地一弓一彈,用比之前追逐更快的速度撲了過來。
就在他手抓過來的剎那,黑貓輕盈一躍,四爪挨個踩在他的頭頂,落在了他先前待的那根樹枝上,眯着眼睛舔了舔爪子。
它跳的輕松,落在步卻青腦袋上的力道卻宛如巨石,步卻青身形當即一墜,連砸兩根樹枝,撲通栽進了雪堆裏。
雪堆靜了一瞬,忽地炸開,步卻青胡亂扒了一把臉上的雪,眼底滿是戰意。
“今天不抓住你,我就不姓步!”
……
“兒子,你這拿的是什麽?”步将軍手裏端着托盤,身後的丫鬟也端着一個,正好見步卻青從林子裏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
離得近了,頓時一驚。
“你這頭發和衣服是怎麽回事?和人打架了?”
步卻青将手裏的烏鴉放在托盤邊上,自己端過湯盅,整個人顯得悶悶不樂。
大丫鬟也一臉驚奇的看着他:“老爺,奴婢還是頭一次見少爺輸的這麽慘呢。”
步卻青:“……爹,你說咱們步家武學有沒有可能打不過一只貓啊?”
“你在說什麽胡話?”步将軍,“誰欺負你,告訴爹,爹去收拾他!”
耳邊傳來一聲貓叫。
步将軍扭頭,只見一只黑貓蹲在樹梢,爪子底下踩着一只鳥。
他呵呵一樂:“兒子你看,那貓腳底下的也是烏鴉哎。”
步卻青:“……”
該說什麽?
說這只鳥也是那貓扔過來的?
步将軍看着那貓,腦袋裏忽然回響起兒子剛才的話來,眼珠子瞪得溜圓:“你這德行不會是被這只貓揍的吧?!”
步卻青不敢跟他說謊,憋悶着嗯了一聲。
步将軍一把将托盤撂在了地上,撸起袖子:“你等爹給你找回場子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