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兆豐元年。晴,萬裏無雲。

“陛下真是一日比一日更瑩潤美麗了。”蘇嬷嬷為端坐在鏡前的女子散下發髻,慈愛的目光落到了鏡中人清麗的面孔上。

蘇嬷嬷今年四十有三,從幼時伴趙喬至今,是她在這個皇宮裏最信任的人。

聽見她真誠的誇贊,趙喬抿着唇笑了笑。鏡子裏那個面頰豐盈的少女便也跟着咧了咧嘴,露出藏在唇瓣裏的潔白牙齒。

一笑生花,當是如此。

趙喬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咧得更開了,毫不矜持地點了點頭:“确實!”

蘇嬷嬷也因為自己的話語被認可而樂開了花。她嘴邊浮現出幾縷細紋,勾勒出悠遠的笑意。

待散開了發髻,趙喬才覺得松快了許多。

向後一仰,她徑直便癱倒在那用金絲包邊、鑲着九九八十一顆西域珍珠的躺椅上,忽而感到了一陣疲倦。

——當皇帝實在太累了!

她每天要吃三大碗飯,批閱九百份奏章,思慮千千萬萬事。

好不容易閑下來的時候還要為應付不守男德每天來勾引自己的宮侍。

“陛下今日可要去鐘秀苑看看?”說什麽什麽到,蘇嬷嬷的聲音适時響起。

趙喬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為難。

難道這次她還要主動送上門去讓別人勾引?

蘇嬷嬷看她蹙眉的模樣,便附到其耳邊悄聲道:“陛下,聽說這次大選,都不少好苗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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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喬有些動搖,但還是沒有點頭。

畢竟她不想見到一群因為身份谄媚她的人,更希望對方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

蘇嬷嬷再接再厲:“陛下若是不想暴露身份,換身衣服便也成了。”

趙喬頓時便不為難了。還是去吧,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她就是個好色之徒呢。

于是趙喬換上了那件樸素至極的、只鑲了九顆東海珍珠的翠紋織錦雲煙裙,只帶了蘇嬷嬷一個,一路往鐘秀苑去了。

鐘秀苑是秀男們居住的地方,要過去便得經過禦花園。

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走過禦花園時。趙喬也不由得慢了下來,想多品味一番眼前的美麗景色。

就在她心醉于葳蕤草木、繁盛鮮花時,一陣琴音隐隐約約傳了過來,悠揚婉約,煞是動聽。

趙喬腳步一頓:“嬷嬷,你可曾聽見琴音?”

蘇嬷嬷聞言,也停了下來。

她凝神細聽了幾息,才回答:“回陛下,聽見了。”

趙喬笑了笑,頓時産生了幾分興致。

很好,她倒要看看,這次又是哪個宮的。

蘇嬷嬷卻是一臉薄怒:“看來還是這宮裏太閑了!竟還有人在禦花園裏彈琴。驚擾了禦駕他擔待得起嗎?”

“嬷嬷莫氣,氣大傷身啊。”趙喬勸了一句。

蘇嬷嬷扭過頭來,那點薄怒早不知飛哪去了,只春風細雨般和藹道:“陛下,請容奴婢暫退片刻。”

趙喬一時欲言又止,有心說些什麽,但又覺得這話實在不好說。

難道要說“嬷嬷你別去,他是來勾引我的,讓我上”嗎?那實在太不像個明君了!

于是也只好點了點頭。

蘇嬷嬷說完立馬便轉過去,三步化作一步走,一邊走一邊還罵罵咧咧道:“老奴這就去撕爛那小賤人的皮!”

趙喬嘴角抽了抽,站在原地等她。

沒過一會兒,蘇嬷嬷便壓着那宮侍走了過來。

但那宮侍并不安分,走得扭扭捏捏,極不情願。但許是礙于蘇嬷嬷強有力的臂膀,他最後還是被鉗制着來到了趙喬的面前。

距離拉近了,趙喬便仔細地看了看他的模樣。

霎時便是瞳孔一縮!

震驚!這世上竟有人如此平平無奇卻依舊懷揣着一顆想要勾引女帝的奮鬥心!

趙喬不懂,但她大為震驚。

眼前的人實在平凡到了極點,身量不高,五官單拎出來就不好看,湊在一起更是顯得比例失調。

此刻更是高揚着一對粗眉,那粗糙臉上的七分不屑、兩分憤怒、一分難堪凸顯得淋漓盡致。

除了他略顯高傲的神态和不知道為什麽帶着點高高在上的眼神之外,實在沒有任何會讓人記住的地方。

哦,還有他的勇氣。

趙喬不禁反思,她剛才細看那一眼對這人來說,是否太過殘忍了?

趙喬懷着體恤民情的心思,一時沒有出聲。

蘇嬷嬷便已經怒不可遏地大喝道:“大膽!陛下聖顏豈是你等小賊可窺視的?!”

随即便給了那宮侍一巴掌。

伴随着“啪”地一聲渾厚聲響。

那宮侍便被扇得嘴角一歪,頭一偏,再扭回臉來,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

趙喬頓時吸了口冷氣,忍不住憐愛地看過去——

“嬷嬷,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的手弄傷了!”

蘇嬷嬷扭過臉來,方才還窮兇極惡的臉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變化之神速讓人幾乎誤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長錯覺。她欣悅道:“陛下,奴婢不疼。”

趙喬放下心來,又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人。

他像是被打懵了一瞬,接觸到趙喬的目光時瞬間便回過神來,破口大罵起來:“我□□馬!老子不幹了!你媽的!”

他情緒十分激動,整個身體也奮力掙紮起來,就連蘇嬷嬷也差點按不住他。

“啪!”蘇嬷嬷實在沒忍住,又扇了一巴掌過去。

那人便又掙紮起來,面目愈發猙獰,口中高呼:“我日你媽的臭□□,老子要跟你拼了!草你麻痹!”

這番話對在場的另外二人來說都意味不明。

但就算聽不懂也能聽出其中粗鄙之意。

趙喬隐約覺得還有些耳熟,似乎在何處也曾聽聞過。

她眸光沉了沉,卻沒有想明白。

那宮侍還在叫嚣,擾得人不勝其煩。

趙喬心頭煩悶,一腳便踹了過去:“閉嘴!”

世界安靜了一瞬,但随即又爆發出凄厲的尖叫:“啊!!!”

“呵,裝什麽裝?”趙喬冷哼一聲,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對方,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像你這種宮侍朕見得多了,不就是想引起朕的注意嗎?醜東西。”

說到最後三個字,這醜東西才停止了尖叫,憤恨地看向了趙喬,那目光恨不得要将趙喬千刀萬剮。

很好!這個醜東西成功了。還從來沒有人敢用這樣的目光看她!

趙喬一邊感到有些趣味,一邊怒從心頭起。

身為女帝,怎麽能被這不入流的計倆就勾引到了呢?!看來還是她見過的男人太少了!

“你叫什麽名字?”趙喬高高在上地俯視對方,決定給這個醜東西一個坦白心跡的機會。

醜東西卻揚起了頭,臉上的憤怒都不加掩飾,那虎眼裏蒸騰的火焰幾乎要把趙喬融化。

其心可誅!他這是想用眼神表達自己不屈的意志!

宮裏尚還未有這一款“猶如倔強小草般的”侍人。

“看來你為了吸引朕的注意下了很多功夫。”趙喬伸出手掐住對方的下颚,看着那張醜臉上扭曲的神情,悠悠一笑,“為了獎勵你的煞費苦心。來人哪,賞二十大板。”

最後一句提高了音量,足夠在禦花園中侍立着的其他宮侍聽見。

鄭招妹被吓得不輕,以至于鼻腔裏流了兩管血出來,倉皇之下他再維持不住自己的高傲,急忙喝道:“我叫鄭招妹。”

或許是聽到了那群拿着刑杖過來的侍衛的匆匆腳步聲,他終是低下了倔強的頭顱,倍感屈辱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鄭招妹,好名字啊。”趙喬點頭稱贊道,又接着問,“你是要進宮的秀男?”

鄭招妹屈辱地咬了咬牙,用那副憤很的目光盯着趙喬,沒有繼續回答。

蘇嬷嬷舉起手,作勢要再打一巴掌。

他焦急出聲:“我不是!”

“就知道你這種貨色不可能是秀男。”蘇嬷嬷拽了拽他的頭,接着替趙喬問道,“家裏幹什麽的,老老實實全都交代出來!”

鄭招妹終于流下兩行淚來:“我……我是被我爹娘賣進宮來的,現如今在浣衣局當差。”

“賤貨!”蘇嬷嬷不由分說,又打了他一巴掌。

鄭招妹腫脹的臉上顯出一絲懵懂。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

“陛下面前還敢如此自稱,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鄭招妹臉上又浮現出屈辱神色,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沒發出聲響來。直到過了幾息,才痛苦地閉上眼,妥協般地道:“奴婢知錯了。”

趙喬皺了皺眉。他不會覺得物極必反,醜到極致就是美吧?

趙喬思忖片刻,道:“鄭招妹,你可曾上過男德班?”

鄭招妹瞪大他那雙銅鈴一樣的眼睛,萬分驚詫:“男德班?那是什麽?”

蘇嬷嬷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沒上過男德班的男子都不是什麽好貨!文盲在今日已經不吃香了!

趙喬倏然嘆了口氣。沒想到男德教育仍有漏網之魚,實在是她的過失。

似乎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蘇嬷嬷勸慰道:“這不關陛下的事。陛下乃天下之主,日理萬機,有顧及不到的事情實在正常不過。”

說着,她的語氣立馬又變得嫌惡起來:“這個鄭招妹一看就是自己不思上進!不過是一個不想守男德的小賤貨,實在不值得陛下為他費心。”

趙喬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頓時收回了嘆的氣。

蘇嬷嬷又道:“陛下,依老奴看,還是把他送去男德班吧。他這性子,該被好好磨一磨了。不然日後怎麽嫁得出去?有哪個妻主願意要這麽個男人啊。”

鄭招妹瞳孔一縮,聳然一驚。就算不知道男德班是什麽,但他也覺得這聽起來不像個好詞。當下顧不得其他,急忙跪求道:“陛下,不要啊!陛下!”

蘇嬷嬷着火,又用力拍了他一巴掌:“閉嘴!”

趙喬看了鄭招妹一眼,但又覺得實在傷眼睛,只好移開了視線,

“既然如此,就把他送到男德班去吧。等到學有所成,再去浣衣局。”

說完,趙喬便先行走了一步。

蘇嬷嬷掂着手上的鄭招妹晃了晃,像扔什麽髒東西一樣将之一把扔下,也很快跟了上去。

徒留鄭招妹一個人,躺倒在地,宛如一個孤零零的破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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