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熊熊火光

我當然不會白癡到認為這是一起自然災害,我當然也知道縱火者一定就是某些好事的愚民。但其實他們如此偏激的做法,真的令我倍感震驚。

無月樓已存世千百年,雖說這太平盛世的,完全沒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是根據我從漠塵那裏所了解到的情況看來,當年人們建造這無月樓來留住淨林仙子,無非也就是想“以防萬一”,想要為自己的安全尋找些保障。

我不是無月樓的人,我不知道他們的祖訓,先不說我已決定取消與秦雪鳶的婚約,但就算她秦雪鳶是真的違背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和我成了親,至于讓這群無知的人類激動成這樣嗎?狡兔死,走狗烹。這一把火,放得輕巧,焚毀的,卻是無月樓花費了千百年才建立起來的基業和聲譽。他們總說我們妖之一族沒心沒肺、喪心病狂,但到底誰更甚,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我沒時間對無月樓的悲慘遭遇表示同情,也沒時間去哀悼它的“壽終正寝”,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是,無月樓沒了,而且說到底,這場火的起因,似乎還得歸咎于我所散播的那個謠言,那麽小婉滢,是不是已經對我恨之入骨?

“我……”

我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該說什麽,于是,也不過只有一個“我”字,我便又抿緊了雙唇,繼續陪小婉滢默然地立于這片火光之中。

“燒去吧!關我屁事!”

我被小婉滢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吓得不輕,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滾倒進火場裏。再回過神,她卻已經跑出了老遠,看那方向,應該是奔着漠塵那厮的住處去了。

雖然我仍是有些不明所以,但這種情況下,下意識地,我立即追了上去。

“等一下!”

“姑奶奶我才不難過呢!”

小婉滢沒有理會我的叫喚,一個勁兒地往前狂奔着,不過也只跑了幾步,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腳步明顯慢了下來,但并沒有停下,仍是繼續朝着同一方向快步前行着。

我一刻都不敢怠慢地緊跟在她身後,始終與她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我不敢上前看她的樣子,害怕自己會為她悲痛欲絕的神情而心碎,但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生怕她一個沖動,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身周的風,從火場而來,随着我們快步的遠離,從最初的炙熱,逐漸退變為舒适的暖意,我看着小婉滢單薄的身形,在這份熱度中有些瑟瑟發抖,心頭,一陣無來由的糾痛。

我看到她一次次地擡手,似乎是在不斷擦拭着自己的臉頰。

或許,那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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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難過,一點兒都不難過!”

有時候,心口不一,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過于懦弱的那一面。但是,小婉滢,在我面前,你其實可以更誠實一點,至少,你可以做真實的你。

“姑奶奶我早就不是無月樓的人了,它無月樓的生死存亡,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燒了就燒了,沒什麽大不了,那裏又不是我的家,關我屁事!”

“趕我走?哼,活該被燒!如果我在的話……”

“如果當時我在場的話……”

小婉滢終于還是到了極限,這一瞬間,她渾身的力氣已盡數被某種無形的羁絆給全數抽空,雙腿也再沒有足以支撐起整個身軀的力量,直直的跌坐在地,蜷縮着的身軀,再不可遏止地劇烈顫抖起來。

她撐直了雙臂,想要強迫自己站起來,卻在再三的嘗試并失敗之後,不得不徹底打消了這一念頭,可她的一雙手卻還倔強地死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像是在跟什麽叫着勁兒一般,久久不願松開。

我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詞來形容我此時的心痛感,唯一想做的,也只有緊緊地摟住這個小小的人兒,讓她可以卸下僞裝,放肆地哭上一場。

可我才向她靠近了一步,她就已然徹底崩潰,一雙手終于放開了千褶萬皺的衣角,“撲通”一下撲倒在地,整個上半身,幾乎全都貼到了地面上。

小婉滢将自己的腦袋枕于彎曲的左臂之上,右手緊緊地握着拳,一下接一下、不遺餘力地猛錘着毫無生氣的地面。

即便她已經刻意掩飾,淚水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沾濕了她整個手臂的衣袖,連帶着臂膀下的地面上,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開始逐漸放大的水痕。

“砰、砰、砰——”她本是白皙秀美的粉拳,在與地面的一次次碰撞下,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壓抑、悲涼、惹人心疼。

我不是不想上前阻止她,只是這樣的一番發洩,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似乎更是一種有利的舒緩。

但當我看到她右拳之下地面上留下的那朵紅色無名花之後,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耳光,立刻上前阻止了她的舉動。

在我抓住她纖細手腕的那一瞬,莫名的焦躁、萬般的壓抑、道不盡的錐心之痛,只化作了一句簡單的“住手”。

她轉過頭來看我,沒有我預想中的仇視和憤恨,卻帶有深深的歉疚和自責。

她的口中,不住地呢喃着,卻也始終只有一句:“如果當時我在場,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對于她和無月樓之間的感情,我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愚蠢到想要以一句“不是你的錯”來平複她的心情。

她已經再沒多餘的力氣來沖我嘶吼,淚水劃過臉頰,一直沿着她的唇線滴進了她的口中,致使她說出的話語中,都帶出了淚水中的苦澀味道。

“我怎麽可以離開無月樓?”

“這不是你的錯。”

這真不是她的錯!

我知道,我都知道!

從一開始,所有的人就都不喜歡她,也是從一開始,她便決定了一輩子留守無月樓。但是,那個無知、無情又無恥的已逝樓主,僅一紙遺書便将她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就算是極不靠譜的也沒有。

“走,我帶你回家。”

我不顧她的反抗,執意牽起了她冰涼到僵硬的右手,同時,自己的掌心中綻開了一朵血色的曼陀羅。

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午後,我牽着她當時還很稚嫩的小手,第一次說出帶她回家的話語,不過再回首,似乎已在某種程度上物是人非。

我只是“我”,不再是她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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