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要就別惦記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江嶼把這句話完美體現在了‘好好吃飯’這四個字裏。

林瑟舟看着崎岖不平的字體,心裏郁氣豁然散了不少,他拿着頭繩,手法娴熟地給自己抓了個小揪。

劉海不遮眼睛了,整個人逐漸清明。

餐桌上有條清蒸海魚,夏禾秋拿着筷子一口沒吃,開始挑刺,“貴店服務不兼顧啊,我這兒頭發也散着呢,就一根頭繩嗎?厚此薄彼是怎麽個意思?”

丁丁在嘴皮子上從來不是個吃虧的主,“我看您這造型完美,如魚得水,一看就是潛心修煉多年的結果,影響不了行動,更影響不了吃飯,沒必要再畫蛇添足了吧。啧,您要是看別人有,眼睛癢,非得要,我們前臺多得是,我給你抓一把。您看您喜歡什麽顏色,五顏六色行嗎?在腦袋上紮出個盆栽,出門在外保準吸人眼球。”

夏禾秋被杠擡得眼皮一抽,嘴下愈發不客氣,“你們老板缺胳膊少腿,招的人倒是多長了一張嘴,挺能說會道的,幹什麽?取長補短嗎?”

丁丁:“……”

操你大爺!

林瑟舟已經沉下臉了,“禾秋。”

丁丁在心裏呸了一聲,笑臉卻依舊在營業,“話也不能這麽說,有些人長得挺好看的,心眼卻小得不漏風,登不了大雅之堂,惹人笑話——這算什麽?也是取長補短嗎?”

“你……!”夏禾秋吃了癟。

“您要是看我不順眼,我們江老板特意在外面設了投訴信箱,您可以寫八百字小作文投訴我,”丁丁的舌頭裝了彈簧,“這桌菜挺貴的,還有百分之二的服務費,您要是覺得服務費不值,想繼續跟我擡杠,我也樂意奉陪。不過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沒必要跟自己和錢過不去吧。”

夏禾秋自認為是搞藝術的,吵架不是強項,并且踢到了鐵板。

丁丁懶得再搭理他,把頭一偏,看向林瑟舟。

其實他原本對林瑟舟的印象不錯,但搭着夏禾秋,多少有點一丘之貉的意思了,所以态度沒原來熱情。

“這位先生,您看怎麽着?”

林瑟舟放下筷子,禮貌地點點頭,“我們吃飯,不好意思了。”

“好的,有事按鈴,随叫随到。”

丁丁履行完最後服務流程,美滋滋地退場。

江嶼一直在外面,丁丁從包廂出來,兩人一對視,江嶼送了他一個大拇指,“這個月給你加獎金。”

丁丁簡直雙喜臨門,“謝謝老板!”

今晚是出來吃散夥飯的,雖然聊天過程痛苦,好在進展順利,眼看就要出結果,讓丁丁橫插一腳,夏禾秋一肚子氣,再沒心情跟林瑟舟鑽心眼,一頓飯吃得十分不痛快。

林瑟舟沒藏着虧心事,雖然對分了一半的手不太得勁,但他不想辜負這一桌美食,暫時把剛才的進程按了暫停鍵。

那盆清蒸魚非常好吃,沒有加多餘調味料,帶着剛出大海的鹹鮮,魚肉原汁原味地化在口中。

吃着上瘾,林瑟舟一個人吃了一大半。

夏禾秋不跟林瑟舟搶,他光喝酒了,掃光了幾盤下酒菜,晚飯結束,人已處在微醺狀态。

林瑟舟明白,在這兒是聊不下去天了,未解決的事還得回家繼續。他起身結賬,夏禾秋也晃晃悠悠地起來,沒站穩,差點把鍋碗瓢盆摔了一地。

林瑟舟看這些餐具挺貴,不想多陪一筆,于是扶住了夏禾秋。

夏禾秋不知是不是讓酒精泡出了個另外人格,這會兒不争鋒相對了,他軟趴趴地往林瑟舟身上一靠,嘴裏小聲叫着:“舟哥……”

林瑟舟嘆了一聲氣,說:“我去結賬。”

夏禾秋閉着眼低低一笑,“你的朋友會給你打折嗎?”

“會。”

夏禾秋又問:“那你會收嗎?”

林瑟舟誠實回答:“我會收。”

“挺好,”夏禾秋說:“不吃白不吃。”

林瑟舟沒答應他,也掙脫不開他,只能帶着一個人型挂件往結賬臺走。

江嶼從始至終沒有出現,他有個官方代言人,因為剛加了獎金,戰鬥力以一敵百,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們吃完飯,收錢。

這頓飯打了八折,不多不少剛剛好,反正在雙方情面上過得去了,誰也不會覺得欠誰的。

夏禾秋醉得半真半假,把話聽進去了,居然還有嘴嘲諷,“真會做人。”

“那是啊,”丁丁一點兒不慫,張口就來,“我們老板花見花開,高朋滿座。想對誰好,也要看看對方是誰——是你嗎?”

顯然不是。

林瑟舟覺得這頓飯吃得有些對不起江嶼了,他弄不明白夏禾秋發到底什麽瘋,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面。

得道個歉。

但沒有機會,江嶼把場面活辦的相當完美。

丁丁對夏禾秋翻了個毫不掩飾的白眼後,把臉轉向林瑟舟,他從抽屜裏拿出兩張五折優惠券,說:“林先生,這屬于老顧客優惠,拿着這張券,可以直接過來,不用預約——歡迎下次光臨。”

服務員做不了這個主,林瑟舟知道,這是江嶼的意思。

“好,”林瑟舟拖着個包袱,沒辦法過于托詞,他接了優惠券,說:“替我謝謝江老板了。”

江嶼做飯做累了,煙瘾要犯,正在外躲清淨,這是他最近的習慣了。這回躲出了店,找了弄堂的犄角旮旯,一根煙反複聞了三天,快沒味兒,打算換一根,弄堂拐角傳來不小的響動。

江嶼看了眼身邊的垃圾桶,心想,這破地方也有人來?

本來不想躲,但江嶼耳朵好,他聽出了夏禾秋的聲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禾秋無所謂,江嶼不太想跟林瑟舟弄得不愉快,畢竟江念堯還在人家手裏。

江嶼把煙往垃圾桶裏一丢,側了個身,把自己稍微隐了起來。

本來想着就幾分鐘的事兒,大家路過,誰也見不到誰,沒想到林瑟舟那邊挺火爆。

夏禾秋把林瑟舟往牆上推,推完了,他擰着林瑟舟的胳膊,欺身壓實。

林瑟舟能推開他,但這兒是老舊居民區,推開窗戶就能看見各種場景,他怕夏禾秋不知輕重的發瘋,惹人圍觀,那就太難看了。

“你想幹什麽?”林瑟舟問。

夏禾秋舌尖舔着上唇,微微擡起頭,貼着林瑟舟的,氣息和意圖非常明顯。

“舟哥——”

林瑟舟側開臉,他們并沒有接吻——

懸而未決,不适合再做這些親密的事情。

夏禾秋自嘲似的一笑。

林瑟舟把他推開一點,看着他,說:“有什麽事我們回家再說。”

“回家說什麽?回家只适合做愛,”夏禾秋松開了林瑟舟的手,神色一變,又成了來時的模樣,“做愛嗎?當着你外甥的面——他應該在家吧?”

“不做,”林瑟舟說:“事沒說開,我不痛快。”

“也是啊,”夏禾秋感慨,“你這人,在床上,從來不給我便宜占,痛快了七年吧,爽嗎?”

林瑟舟眉頭輕輕一蹙,“你什麽意思?”

這屬于聽牆角了,江嶼也不想幹這麽缺德的事兒,但老天也不給他機會,捂着耳朵也漏風啊。

更倒黴的還在後面,丁丁這個不長眼的玩意兒剛得了筆獎金就開始到處嘚瑟,自以為送走了‘尊貴的顧客’,迫不及待找老板邀功。

一曲悠揚的手機自帶鈴聲,把江嶼暴露的連褲衩也不剩了。

“操!”江嶼咬牙切齒挂了丁丁電話。

林瑟舟和夏禾秋也知道這附近有人了。

夏禾秋很警惕,朝鈴聲方向,說:“誰啊?”

“……”

江嶼硬着頭皮,想裝無事發生,他剛露臉,沒空注意林瑟舟的表情,琢磨着怎麽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卻被夏禾秋先發制人。

“江老板還有這個癖好?喜歡聽人說私房話?好聽嗎、好看嗎?”

“……”江嶼舔着後槽牙,非常無語,“這位先生,貴姓啊。”

“我姓夏。”

“夏先生,大路朝天,不是往你家走的,你想在這兒做什麽少兒不宜的事,麻煩在路口挂個牌,我肯定配合你。可是你不聲不響地畫個圈,說這是你的地方,未免強盜作風了。”江嶼眼皮一撩,從林瑟舟目光上走過,最後落在夏禾秋臉上,似笑非笑地問:“是你的嗎?”

夏禾秋這一晚上都在吃癟,林瑟舟并不替他說話了。

江嶼懶得跟他繼續糾纏着,“林老師,你是在找停車場嗎?”

林瑟舟已經重新整理好了儀态,點頭回答:“是,這兒弄堂密,燈暗,忘記來時的路了。”

江嶼越過夏禾秋,行為舉止十分磊落,他指着一個方向,說:“往這兒直走一百米後,有個十字口,左拐一直走就到了。”

“好,”林瑟舟致意:“多謝。”

“不客氣,再見。”江嶼擺擺手,客氣完要走。

夏禾秋突然開口,“慢走啊江老板,天黑路陡,小心看路,別摔了。”

“夏禾秋,”林瑟舟對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感到不悅,“你非得這麽說話嗎?”

夏禾秋眨了眨眼,裝得無辜,“我的話怎麽了?沒有誠意嗎?”

“謝謝你的提醒,”江嶼回頭,坦然又無所謂,“這條腿得跟我過一輩子,走個路還摔,我後半輩子過不過了?夏先生,你從進門到現在,時時刻刻盯着我的腿,是想證明你自己能耐,還是突顯你在我這兒少得可憐的存在感?你要是喜歡這條假肢,我拆下來送你了——你要嗎?”

夏禾秋咬着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答。

“不要就別惦記了。”江嶼留下這麽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禾秋看着江嶼離開的背影,像只鬥敗的公雞,顏面掃地,直到他感覺林瑟舟也要離開了。

夏禾秋惶恐中帶了點不甘心,在心裏互相拉扯,把疑神疑鬼扯到了頂峰,他見風就是雨,腦子裏想着林瑟舟和江嶼聊天時的‘下次’,于是脫口而出——

“舟哥,你要是對他沒那方面的好感,那這算不算是同情?”

林瑟舟腳下一頓,不解:“同情?我為什麽要同情他?”

夏禾秋笑了,笑得嘲諷又睥睨,林瑟舟就這麽看着他,等他笑舒坦了,就停了。

“我就是讨厭你端得高高在上的虛僞,襯托得我像個沒有文化的流氓!”夏禾秋瞋目,“有優越感嗎?能接些地氣嗎?把心裏話說出來不好嗎?!真他媽累人!”

林瑟舟已經看不懂夏禾秋這一晚上如同精神分裂的行為寓意何為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很真誠了,禾秋,我跟你在一起七年,一直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誠。”林瑟舟言語平順,邏輯清楚:“心裏話嗎?江嶼是那家餐廳的主廚兼老板,每桌菜不說價格不菲,但也便宜不到那裏去,我為了預定今天的這一場,提早了半個月。我不太明白,他有錢有本事,為什麽還需要被同情?”

夏禾秋:“……”

林瑟舟繼續說:“有話能直說,他比我們活得都要通透和自在。”

夏禾秋帶着怒火,大聲說:“他沒有腿!”

林瑟舟突然不想進行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了。

夏禾秋看見林瑟舟的表情,血色猛地上臉,他臊得慌,“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膚淺?”

“不是,”林瑟舟平靜了不少,他說:“想法不同而已。”

想法不同這四個字,包含不少意思。

江嶼沒有走太遠,那邊不避開外人的‘大聲交流’他聽全了。

江嶼徐徐揚起嘴角,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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