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值初夏,陽光明媚。

院中的石榴樹開滿了花,紅豔豔壓彎了枝頭,暖風吹過,掀起紅浪滾滾。

孟采端坐在木凳上,手裏是一件玄青色粗布男裝,不是名貴布料,可她卻格外愛惜。

手下的動作輕柔,生怕扯壞了。細長的針來回穿梭,麻利熟練。她垂着頭,凝睇手中的針線,模樣認真。

老舊的木門被風吹得來回哐了一聲,她擡頭,水盈盈的杏眸閃了一下,眼裏的光又暗淡下去。

現在是午時,算着時辰,他該回來了。

孟采翹首以盼,眼眸時不時往院門瞥,手下的動作不自覺慢下來,心不在焉。尖銳的細針一不留神就紮進手指裏,滲出點點血來,她縮回手嘶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白淨的帕子染上紅暈,孟采吮着手指,将帕子放一旁,繼續手上的活計。

少傾,一件完整的衣裳已縫好,她拿起晃了晃,準備回屋。

此時,院外卻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漸漸向她逼近。

“王管家,就是前邊了。”縣裏有名的劉媒婆帶着王管家等人過來,擦得刷白的臉上堆滿殷切地笑容,捏着帕子一扭一擺。

她望了眼身旁之人,心裏盤算着,“王管家這事要成了,那銀子…”

“此事成了,銀子少不了你的。”說話的人面目嚴肅,長袂一甩,雙手背在身後。

劉媒婆颔首連連應聲,就怕惹惱了財神爺,到手的銀子打了水漂。她彎着腰,态度谄媚。

“到了,就是這家。”

孟采頓在原地,抓緊自己的手腕,一雙美目滿是緊張無措。人未見到,她便知道來人是誰。

劉媒婆一張嘴說遍整個寧鄉縣的親,哪家有适齡的姑娘公子,她都知曉。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倒是成了幾樁美談,姻緣美滿。

美名有了,找她說媒的人家就多了,荷包自然是越來越鼓,只是,銀子多了,人的劣性根就出來了。

前幾個月,城東孫家的姑娘到了年齡,便找劉媒婆說親,她一口答應。沒幾日就找了家世清白的人家,把那家的公子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可憐孫家這麽信任她,人沒見着就同意了這麽親事。

可姑娘嫁過去才知道,那公子因意外成了神志不清的傻子,自理都困難,姑娘嫁過去就是遭罪。

劉媒婆瞞着不說,原來是那公子家給了她二十兩銀子,她這才口風嚴謹。

這事鬧了許久,直到上月才平息。

劉媒婆的名聲也臭了,一陣子沒敢出來見人。沒想到事才平息,就把主意打到孟采身上,要給她說媒。

“孟姑娘。”

孟采思緒打斷,一擡眸便看見劉媒婆帶着幾個人進來,為首的中年男子孟采見過一次,是城裏王員外家的大管家,不成想今日随劉媒婆一起來了。

她後退兩步,謹慎地看着眼前人,柔聲問道:“找我何事?”

劉媒婆揮着帕子,走到她身旁,殷勤地笑道:“哎喲,孟姑娘啊,還是上次跟你說的親事,看看,王員外多重視你,讓府裏的大管家親自來了。”

脂粉味太重,她嫌棄地抽抽鼻子,而後道:“我說的很清楚,這門親事我不同意,你們趕緊走。”

“哎喲,姑娘诶,你可真不會盤算,王員外能相中你,那是福氣,瞧瞧,哪家姑娘有你的福氣。”

她撇撇嘴,眼含譏諷,“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劉媒婆嘴角抽抽,笑得尴尬,“姑娘嘞,你可真會說笑,我可沒這個福氣,再說,我哪有你貌美。”

她頓了頓,繼續道:“王員外可說了,嫁過去立馬給你兩間鋪子,之後更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劉媒婆發揮她坑蒙拐騙忽悠人的本領,就想讓她同意親事,她要同意了,那王員外答應給她的一百兩就到手了。

一百兩,足足一百兩啊!

她扭着腰靠近孟采,道:“賣豆腐多辛苦,哪有嫁進王家舒服,雖是續弦,但也是正妻,好親事。”

孟采睨着衆人,懶得搭理,推着劉媒婆往門外走,“你們快走,我不同意,給我再多鋪子也沒用。”

王管家在身側聽了半響,困惑道:“劉媒婆,怎麽回事?不是說答應了嗎?”

王管家冷臉睨了她一眼,接着把目光落在孟采身上。眉如山黛,秋水杏眸,肌膚似白玉般無瑕剔透,粗布麻衣也擋不住綽約風姿。他不禁感嘆劉媒婆眼光就是好,孟采的确是貌美,就是眉眼間透着倔強,還有一絲傲氣。

王管家微微斂眉,對她道:“孟姑娘,我的來意你已知曉,我家老爺特意讓我來問你,對聘禮有什麽要求?”

接着他從懷裏掏出一紙婚書來,晃了晃,“這是婚書,”

婚書都帶了,這麽肯定她會同意?

孟采睨了一眼,搖搖頭,依舊沒有松動,從王管家手中接過婚書,撕的粉碎,飄落在地。而後緩緩道:“你們王府我高攀不上,請你回去告知王員外,這門親事我是不會同意的,別再來了。”

這王員外是城裏的大戶,城裏大半的布莊和米鋪都是他家的。他的正妻一個月之前才病逝,他就忙着續弦,便托劉媒婆物色年輕貌美的姑娘,兜兜轉轉就盯上了孟采。

之前來找過她幾次,都被她打發了,沒想到還不死心,今日竟然帶着王管家來了。還說什麽聘禮,她才不答應呢!

別說什麽續弦,就是原配她也不願意。那王員外都五旬了,孫子都十歲,還想着娶年輕姑娘,也不怕折壽。而且她聽別人說,從王府擡出去好幾位年輕姑娘了。

她才剛及笄,他們分明就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孟采禮貌俯身,扭頭要走。劉媒婆卻一把拉住她,輕聲勸她,“孟姑娘,可別想不開,多好的親事啊,高門大院,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我消受不起。”她甩開劉媒婆的手,面露鄙夷。

見她态度堅決,沒有轉圜餘地,劉媒婆便沒再吭聲,臉色讪讪地瞥了眼王管家。心裏只是可惜了自己的銀子,親事沒說成,銀子沒了不說,只怕還會被王員外教訓一頓。

劉媒婆挪了兩步,靠近王管家,想說兩句好話讓他幫忙,不想王管家瞧都沒瞧一眼,一把推開她。

指着孟采沒好氣的說道:“孟姑娘可想清楚了,別不識好歹,我們老爺能讓你進門,你該感恩戴德,不識擡舉的事別做。”

她颦眉,垂着眼睑別開臉,對王管家說的話滿不在意。誰愛要這福氣,誰就拿去,反正她不要。

王管家面色鐵青,等了半響沒見她吭聲,憤憤甩了下衣袂,大步流星地離開,“哼。”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地脂粉味,微微刺鼻,且久久不散。

孟采望着晃動的木門,心中甚是擔憂,今日打發了,不知明日還會不會來?只怕劉媒婆早就盯上她了,沒及笄之前,就說給她找個如意郎君,這不,才及笄就找上來了。

她父母早逝,就留了一間簡陋的房屋和一個豆腐攤給她,身邊也沒個長輩庇護着,這些年全靠鄰裏幫襯,才平安長大,不成想剛及笄就遇上這種事,可真鬧心。

孟采輕嘆,把針線和衣裳拿進了屋內,疊好放在塌上。接着去了竈前把糕點蒸好,熱騰騰地水汽往上冒,夾雜着香味,整個院子充滿着煙火氣。

不多時,一籠糕點就蒸好了。她款款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燼,徑直往屋內走。

“青青。”

清越的男聲響起,緊接着進來一個身形颀長,清雅俊逸的男子。他的肩上馱着一根粗壯的樹幹,輕松往地上一扔,不見絲毫喘氣。

孟采蓮步一頓,滿心歡喜,“阿冬哥。”白玉的臉頰微微一紅,眉眼帶着少女的嬌怯。

“渴了吧,我給你倒水。”她小跑進屋,倒了一杯溫水出來,遞給他。

孟冬牽起嘴角,漆黑的眸子睨她一眼,又快速移開,“是有點渴。”

他擦擦嘴角,鼻尖吸入一絲香味,溫和的面頰兀地嚴肅起來,“劉媒婆來過了。”

孟采面色一怔,微微颔首。心道,他的鼻子真靈,比隔壁李嬸嬸家的大黑狗還靈。

他黑着臉的樣子有些滲人,難怪劉媒婆自從見過他一次之後,往後都挑他不在的時候來。

孟采接過他手中的杯盞,轉身往屋內走。

“青青。”

他的嗓音清越,每次輕喚她小名的時,總帶着一些纏綿缱绻的味道,讓她心間一顫。

“往後劉媒婆再來,告訴我,我幫你。”

孟采咬唇點頭,眸中透着喜悅,随即邁開步子,去把蒸好的糕點端出來,墊墊肚子。

收留孟冬已有兩個月時間,去城外收菽時遇上的。他躺在城外的那條河邊,全身濕透,臉色蒼白,身上的衣裳也被劃破,露出受傷的左腿和血淋淋的右肩。

孟采将他拖回了家,還找了大夫給他看,吃了幾天的藥才蘇醒過來。

身上的傷将養一段時間會好,麻煩的是,他失憶了,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處一概不知。孟采沒法,只得先收留他,還随意取了個名字,孟冬。

起先,他寡言少語,連眉眼間都是淡漠疏離,瞧着不好相處,還有點可怕。相處久了,倒覺得是個溫和有禮的人,說話處事是個謙謙君子。

孟冬總說,等他記起往事,回了家,便要報答她,可她心裏清楚,她要的不是報答。

糕點從鍋裏剛拿出來,散着熱氣,咬一口,軟糯清香,別提多好吃。

孟采輕咬一口,擡眸瞥向孟冬。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優雅有度,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就是不知遇到什麽事,才會落難。

她吃得緩慢,眸光轉了轉,試探地問他:“阿冬哥,你最近有沒有想起些什麽?”

孟冬喝了一口茶,擡頭對視她的眼睛,“沒有。”

從失落到歡喜,又轉變擔憂,她的每個表情都在他眼底。孟冬放下手中的糕點,身子微微前傾,認真嚴肅地說道:“你救我一命,我不會丢下你。”

她的手一頓,停在唇邊,因他的話面頰瞬間紅了,直至耳後。她抿着唇,垂下眼睑,但笑不語。

不會丢下她,是作為救命恩人,還是別的?她欲言又止,終究把話裝在肚子裏。

孟冬繃着的神經放松下來,起身去了屋外,“我趕緊把書案做好,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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