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母留給她的房屋老舊,東邊漏風西邊漏雨,連木門都一搖一晃,稍微用力便會倒下。家裏三間房,一間是她的閨房,一間是她父母的屋子現在給了孟冬住。

最後一間是書房,她父親雖是平頭百姓,可是喜愛讀書,家裏的書畫字帖很多,還有有趣的話本,而他在世時也經常練字,丹青尤其出色,能臨摹不少名家的畫作,故而留了一間屋作書房。

她識字,可是卻寫的一塌糊塗,從小就不愛。所以書房從她父親過世後,就沒用過。

後來孟冬來了,才時常進去。

她還記得孟冬剛醒來的樣子,沉着一張臉,緊繃下颚,眼眸如冬日的寒冰一樣冷,看得她直打顫。微微一擡手,便把她煎好的藥打翻,反複幾次,見她沒惡意才把藥喝了。

養傷期間,怕他無聊,孟采便去書房拿了幾本書給他解悶,相處幾日後才偶爾跟她說兩句話。許是瞧她溫柔淑良,心思單純,才跟她熟絡起來。

身體好些後就常在書房作畫練字,只是書案老舊,裏頭都壞了,孟冬稍稍用力便塌了,只得去山上尋了合适的木頭回來。

順便把漏風漏雨的地方也一起補補。

“阿冬哥,我幫你。”

這麽粗壯的樹幹馱回來,肯定很重,現在還要劈開來,指不定多辛苦。那些木匠都累得滿頭大汗,孟冬這個生手,一定更累。

孟采撩起衣袂準備幫忙,孟冬卻擺擺手,溫和道:“不用,你歇着吧!”

她抿着唇哦了一聲,動作緩慢地撩下衣袂,搬來木凳在一旁坐下。

他幹粗活麻利,一點不累贅,下手間力度正好,片刻的功夫就把木頭鋸好。

烈日當空,陽光刺眼,孟冬的額上已滲出豆大的汗珠,緩緩流淌,順着光潔的下颚進了衣裳裏。

孟采面上微熱,眼睫輕顫,雙手不自然的絞在一起,水潤的眸子硬是挪不開。

他穿的是她父親的衣裳,普通的麻布面料,可是他穿卻格外矜貴儒雅,在人群中耀眼奪目。

只是他身形高大,衣裳稍稍小了些,一小截肌膚露在外邊,沒遮擋住。

孟采視線落在他結實的手腕處,拎起木頭時青筋凸起,充滿力量感,是她不曾見過的。她撐起下颚,瞧得認真。

須臾,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孟冬一個側眸,便向她看了過來。她眸光一閃,臉頰霎時就紅如胭脂,慌慌忙擺正姿勢。

“我,我去給李嬸嬸送點糕點,不吃壞了。”

孟冬沒言語,直起身子望着她小跑的倩影,唇角輕扯,繼而低下頭鋸木頭。

木橋上的風微涼,吹得樹葉嘩嘩響。

孟采輕撫自己的臉頰,燥熱的感覺消散些,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她回身望了望院門,而後擡起腳去了橋對面的李嬸家。

李嬸名喚李慧蓮,她父母在世時便交好,父母走後也時常照看她。李嬸夫君早逝,一個人帶着兒子生活,以前日子也難過,現在她兒子在府衙當差,日子才好過些。

李嬸節儉,兒子不在家都随便吃點,這會肯定還沒吃東西,趁着糕點熱乎,趕緊送點過去。

院門大開,李嬸家的大黑狗聞到味,老遠就跑了出來,搖着尾巴巴巴地望着她。

孟采低頭摸了摸,進了院子,“李嬸。”

李慧蓮從屋內出來,手裏拿着針線,笑道:“青青來啦。”

看見她手中的食盒,又道:“來就來,帶什麽東西,進來,嬸有話跟你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音調輕了些許,眼睛瞅着四處,瞧着沒人才放心。孟采進屋後,直接把大門關上了。

孟采将食盒放在桌上,臉上的笑意收斂,困惑道:“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

李慧蓮也不拐彎抹角,放下手中的針線,忙拉起她的手,嚴肅道:“那個劉媒婆來過了吧,我剛從街上回來,看見她到處散播謠言,說你跟孟冬不清不楚的,孩子,聽嬸一句話,孟冬傷好了讓他趕緊走,要不然你名聲怎麽辦?”

她微微錯愕,随即恢複平靜,撿到孟冬的時候,她對外說是遠房表哥,就是怕別人說三道四。只是瞞不了多久,熟悉的都知道,她救了一個男人回來。

李慧蓮也幫着她說話,旁人倒不敢說些什麽,只在背後議論。

現在劉媒婆到處說三道四,分明是瞧她不肯嫁給王府,讓她沒拿到銀子,才要毀了她的名聲。

心思真惡毒。

孟采咬咬牙,在心裏罵了一遍劉媒婆,而後又安慰李慧蓮,讓她別擔憂。

“李嬸,我有分寸,而且,我跟孟冬沒什麽。”言罷,她垂下眼,竟有一絲失落感,眉眼都藏着憂愁。

李慧蓮無聲嘆息,孟采是她看着長大的,說這話自然是為她好,不過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只能規勸,不能做主。

她拍拍孟采的肩,不再提及此事,相信她會處理好的。

“好,你心裏有數就好,來,幫我看看,這牡丹繡的怎麽樣?”

繡繃上的大紅牡丹栩栩如生,嬌豔欲滴。不得不說,李慧蓮的女紅就是好,是她佩服的。

“真好看,李嬸你教教我。”

李慧蓮撇她一眼,笑着點頭,“好了,坐下歇會。”

在李慧蓮家待了許久,陪着她說話繡花,直至申時才走。

落霞布滿天邊,遠遠望去像方才繡的紅牡丹一樣,嬌豔美麗。

袅袅炊煙從屋頂升起,到半空又随風飄散。

孟采拎着食盒回去,瞧見自家升起的煙霧,朱唇微勾,明媚的眼裏滿是歡喜。

家人有人的感覺就是好,不會孤寂。

她推開院門,喊道:“我回來了。” 繼而轉身把院門關上。

孟冬在劈柴,他做的書案已經初見雛形,再有兩三步就完成了。孟采抿唇睨了一眼,忙放下食盒去竈前幫忙。

“等着,別動。”孟冬昂起頭瞥了她一眼,“晚上我做飯。”

他平淡地說了一句,于孟采而言卻是驚喜。話都不多說一句的人,居然要做飯,她得好好看着。

“今日不吃豆腐,我早晨買了一條魚。”

木盆裏的魚還活蹦亂跳,一躍,便濺起水花來。

孟冬瞅了一眼,颔首應聲,起身就把魚給處理好。孟采眸子來回轉,站旁邊看了會,就去添柴。

她賣豆腐為生,吃食也都簡單,以往一個人沒那麽講究,青菜豆腐就可。她怕孟冬不習慣,時常換着花樣做菜。

買貴的食材她沒那麽多銀子,只能買點魚肉之類的。她常在想,他若是富人家的公子,想必魚肉在他面前都顯得寒酸。

不過看他平靜無波地樣子,孟采那顆提着的心才放下來。

“你以前做過飯嗎?”孟采忐忑不安地問,問完,又後悔了。

他不記得往事,問這個,是不是讓他難過了?孟采一頓,忙去看他的臉色,并無波瀾,眉頭都沒皺一下,應該是沒聽見。

孟冬見過她做飯,步驟早就記住,不是太難。

“不難。”他不慌不忙,對自己的手藝很有把握,三兩下,就把魚放進鍋裏煎。

油滋滋地跳了起來,片刻後,彌漫着魚香味。孟采咽下口水,看了一眼鍋裏,味道不知怎樣,但是看着還不錯。

她進屋把桌子擦了一下,又盛了兩碗飯出來,只等着孟冬把魚端上桌。

不多時,屋外沒了聲音,應是魚燒好了。孟采跨過門檻,探了一眼,果然瞧見孟冬端着盤子過來。

“肯定好吃。”

孟冬頭次下廚,做菜倒放松,這會坐在桌邊倒緊張了。

“嘗嘗。”他牽起唇角,指着桌上的魚對她道。

看着鎮定自若,實則內心慌亂,修長的手指正慢慢收攏。孟采垂下眼睑,拿起桌上的木箸,準備嘗一口。

此時門外卻響起一道煞風景的聲音,連帶着李慧蓮家的大黑都跟過來了,在後面狂叫不止。

“孟采,孟采,走開,死狗,跟了我一路。”

孟采拿木箸的手一頓,面色微變,擡眸望了一眼門外,略微煩躁。她輕嘆一聲,平靜道:“姨母來了,我出去看看。”

孟冬扭頭瞥了眼,微笑點頭,“去吧!”

她的姨母何四娘,是個不好相與的,幾個月找她一次,次次沒好事,不是要銀子,就是順手拿點東西。

孟采不待見她,偏偏她臉皮厚,上趕着湊過來。

“姨母有事找我?”她拉着何四娘站在院門口,不想讓她進去。

何四娘不死心的瞅了一眼屋內,被她一下拉了過來,“什麽事?”

她對何四娘從來沒有好臉色,要不是當年她把她父親看病的銀子偷了,她父親也不會那麽快離開人世。

“我是你姨母,你就這個态度。”

孟采暗暗翻個白眼,“就是看在我母親的面上,才讓你進門的。”

“你…”何四娘氣得胡亂一指,“行,說正事。”

她正了正色,叉着腰,問她:“劉媒婆給你說的親事,為什麽不答應?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啊,嫁進王府要什麽沒有,還用得着賣豆腐。”

“你嫁進去,我也能跟着沾光過好日子,何愁沒有山珍海味。”

孟采凝視她,眼裏的嫌棄和鄙夷毫不掩飾,輕聲道:“姨母覺得好,不如姨母去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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