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也喜歡管死人的事
整件事一點點被剝開的時候,白向墨和齊銘就已經有所猜測,只是沒有證據沒有提起。
現在所有證據擺在面前,驗證了他們的猜測是對的。
根據供詞、物證和指紋鑒定,可以推斷出整件事是張書寧自導自演。
聯系張家最近所發生的事,張書寧很大程度是因為不滿被安排的婚姻,才會想出這麽一出戲碼,想要騙過所有人,然後用另一個身份重新開始。
雖然不可思議,卻又似乎合情合理。
裝死也要躲避自己,這對于一個父親來說,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屋中十分安靜,大家摒着氣,生怕自己的呼吸聲影響到陷入糾結情緒中的張先生。
最終,張先生打破了僵局。
張先生給一旁的管家遞眼色,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白齊二人面前。
管家迅速退下,再出現的時候,手裏捧着兩個禮盒。
“這幾日二位為我家的事奔波操勞,實在是辛苦了,一點薄禮還請笑納。”
管家将禮盒一一送到白向墨和齊銘手中,白向墨一開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齊銘直接幫他将禮物拿過來塞到了他的手上。
“能為張先生解憂,是我們二人的榮幸。”
張先生見狀滿意地笑了笑,意有所指說:“我年紀大了,就喜歡清淨。”
“張先生好好休息,待到天氣好的時候,我再約您出來喝茶。”
齊銘朝着張先生行了個禮,就扯着白向墨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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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開了好一段路,完全不在狀況的白向墨才回過神來:“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拿着手中的禮物回家睡個好覺,以後該幹嘛幹嘛去。”
齊銘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手指在禮盒上輕輕敲打着。
白向墨依然轉不過彎來:“你說清楚了!”
齊銘睜開眼看他:“張先生不會向我們索賠,你也不用再擔心被警察抓進去給槍斃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齊銘微擡下巴指向白向墨手上的禮盒:“張先生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
“可是這件事并沒有徹底查清楚……”
“這些跟我們已經沒有關系。”齊銘打斷,“剩下的就是張家的家務事,我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白向墨氣笑了,他無緣無故被抓起來痛打一頓,家人因此擔驚受怕,還欠下一屁股債,就這樣結束了?
整個證據鏈雖然已經清晰,可如果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依然不能直接結案。
“那具無名女屍呢?她的身份還沒有查明。”
兜裏掏出一包香煙,叼在嘴裏并沒有點燃。
“不是證明她是産後出血而死嗎,這并不是一樁謀殺案。”
“她雖然是産後出血而死,可損壞屍體是事實。如果其中有內情……”
“那些重要嗎?不過是一個窮人家的女人罷了。別說不是謀殺,就算是謀殺……”
齊銘并沒有說下去,胳膊搭在車窗上的手将嘴裏的香煙扯出來捏碎,扔出了窗外。
“你這樣的觀點非常可怕和可惡。”
白向墨冷聲,擡起手拍前座司機的椅背,道不同不相為謀。
“司機師傅,麻煩停車。”
白向墨貼着車門,一副你不停車我就要跳車的架勢。
司機掃了一眼後視鏡,看到齊銘點了點頭,就将車子停靠在路邊。
白向墨直接下了車,黑色福特卻依然在他的身邊慢慢并排開着。
“你的東西沒拿。”齊銘将禮盒遞出窗外。
白向墨沒理會,繼續往前走。
“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五百塊大洋,這裏面的東西絕對價值不菲。”
白向墨腳步頓了頓,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慌亂的腳步透露出他此刻矛盾的心情。
他走了幾步,最終還是轉過頭說:“這些東西用來抵債!多不退少不補。”
齊銘笑了起來:“你還訛上我了,你哪裏來的自信這些東西值五百大洋。”
“欠條給我。”白向墨不理會齊銘的調笑,直接伸手要欠條。
“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學生會不屑理會這種髒錢呢。”
“欠條。”
“你不拆開看看裏面是什麽嗎?興許比五百大洋更值錢。”
白向墨将手收回,一聲不吭地朝前走。
齊銘又說了幾句話,白向墨依然沒有理會。
他收斂笑意,跟司機嘀咕了一聲,車子突然猛地加速。
白向墨看着車尾,心中還沒來得及想什麽,那輛車就停在了前面。
等他走過去的時候,後車門被打開,齊銘從車子上走了下來。
“趕緊上車吧,我答應過你的母親,會把你全須全尾地送回去。”
白向墨沒理會他,想要繞道離開。
“剛才是我說錯話,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白向墨停住腳步,表情認真又固執:“你該道歉的不是我。”
齊銘歪臉輕笑,舉雙手宣布投降,嘴裏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一副不羁模樣。
白向墨看着,壓下去的火又蹭蹭冒了起來。
“你看那邊。”齊銘突然伸手指着一個方向。
白向墨下意識朝着他的手望過去,看到了一條小巷,小巷裏坐着或者躺着幾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
“這個角落,一到冬天就會發現有人凍死餓死在那裏。他們的屍體會被拉走,随意扔在亂墳崗,被野狗吃掉。”
“那個女人生産而死,她的孩子興許還活着,興許之前還有其他孩子。既然已經死了,如果能換回一點錢,對那個家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張書寧這次雖然大膽,但是她應該是做不出偷屍體的事,很大可能就是花錢購買。
這個世界連活人都能輕易買到,何況是一具屍體。
白向墨緊緊的抿着唇,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哪怕也經常出現可怕的命案,但是整個社會風氣是不同的。
上海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非常繁華富庶的地方,可依然有很多人連溫飽也難以維持。
內憂外患的混亂局面,生命在這個時代變得那麽的輕飄飄。
“所以,我們就可以無視窮人的生命和尊嚴了嗎?”
“很多人的确這麽想。”
齊銘拿走嘴裏的煙,神色變得嚴肅認真。
“不過,我很高興有人不一樣。”
白向墨狐疑地望着他,滿臉不信任。
齊銘坦然的說:“我們總吝啬自己的善意,卻又喜歡與好善樂施的人為伍。”
白向墨垂眸:“可我什麽也沒做。”
他現在的狀況,讓他無能為力,這才是令他最懊惱的。
白向墨心裏也很清楚,張先生的能量,以及警察局辦事多麽的敷衍。
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人,只能被動地跟着被人的步子走,無法堅持自己作為司法人員的職業道德。
“你已經做了很多。”齊銘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安慰道。
“如果不是你,我們保險公司要賠死,直接影響我們公司職員的生存問題。你還救了一個人,或是你自己或是哪個倒黴鬼。”
白向墨擡頭,齊銘個子比他高大半個頭,只有仰着才能與他對視。
“我做了那麽多,你還好啥意思不還我欠條?”
齊銘愣住,好一會才回過神。
“那個……我還是挺好意思的。”
白向墨啧啧。
“不過有人願意出錢,我也不得不‘不好意思’。”
“什麽意思?”
齊銘擺出一個邀請的姿勢,白向墨也沒再堅持,坐上了車。
“張先生不希望我們再關注這件事,還希望我們就此閉嘴。”
齊銘看白向墨臉色不好,怕他想不開,勸說:
“這件事你是無辜被牽連,五百大洋的保釋金和醫藥費都該由他們出。”
白向墨未語,拿起那禮盒拆了起來。
禮盒上方躺着五筒銀元,下面是一根人參。
人參看樣子年份不短,品相非常好。
依照原身的記憶,至少能值二十來塊大洋。
白向墨心裏雖然膈應,卻也不會把這些禮物拒絕了。
這是他應該獲得的賠償,原身可是因此丢了性命。
而且他還協助了辦案,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這也是報酬。
看到這些東西,白向墨沉默了一會,才幽幽開口:
“張書寧采取這樣激烈的方式逃跑是為什麽?她其實只要逃離上海逃離張家的勢力範圍就可以獲得自由,現在很多進步女性為了獲得自由都這麽做,激烈點頂多再在報紙上刊登解除父女關系的公告。
她卻繞這麽一大圈設計這麽一出戲,讓所有人以為她死了,讓自己父親永遠不要惦記自己,這和外界他們認為的他們父女關系的情況完全不符。
是什麽樣的情緒,遇到什麽樣的事,讓她下狠心這麽做?”
齊銘沒有理會他,白向墨依然在自言自語。
“張先生是什麽樣的人?他真的如同表現出來的那麽愛自己的女兒嗎?”
齊銘挑眉:“你想要說什麽?”
白向墨表情認真:“我懷疑張先生曾對張書寧進行過……”
齊銘猛的捏住白向墨的臉頰,力氣大得好像要捏碎一樣,讓白向墨無法出聲。
“你知不知道有些話說了,你第二天就能橫屍街頭!”
白向墨瞪着他,兩人就這麽對峙着。
好一會齊銘才松開了手,白向墨本就受傷的臉上又多了三個指印。
白向墨揉着酸疼的臉,又想下車了。
“你就這麽喜歡那個女人?”齊銘語氣透着嘲諷。
白向墨搖頭:“這跟喜不喜歡沒關系,我只是不想看到好不容易逃開的人,又重回魔窟。”
一碼歸一碼,張書寧在這件事上确有不妥,可并不意味着就該承受不應該承受的後果。
當然,一切前提是他的假設是真的。
齊銘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開口:
“看你這麽擔心她,我會幫你繼續關注的。”
“你這麽好心?”
“張先生為你出了醫藥費,這就作為你幫助我們公司免除這麽多賠償的報酬。”
“謝謝,希望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麽糟糕吧。”白向墨深深嘆一口氣。
如果真的像他猜測的那樣,張書寧很可能又會被抓回來,那麽她面臨的會是更可怕的折磨。
到那個時候,他該怎麽做呢?
“你的想法才是真的可怕。”
齊銘上下打量白向墨,重新審視。
張書寧是個開朗外向的女孩,一看就是那種在蜜罐裏長大的,父親也是個有身份地位的正派人,普通人怎麽會往那上面想?!
白向墨微微張嘴,想要解釋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解釋,最後幹脆選擇沉默。
“生氣了?”
白向墨搖頭:“從事這一行久了,習慣往最壞的方向想,有時候難免會被人質疑和誤解。”
“這一行?你指的是哪一行?”
“法醫。”
齊銘不可思議:“聖約翰大學畢業的醫學生,要去當個仵作?”
醫生是受人尊敬的職業,而仵作卻是被人瞧不起的。
雖然現在逐漸規範,地位沒有以前那麽低賤,可依然是受到很大歧視的職業,覺得十分晦氣。
白向墨并不意外他的态度,他當初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就有很多人不理解。
現代如此,這個時代更甚。
“是法醫,謝謝。”白向墨糾正,“我喜歡,不可以嗎?”
“你的愛好很特別。”
白向墨聳聳肩,并不以為然,他以前的同事可多着呢。
齊銘粲然一笑:“很巧,我也是。”
白向墨轉身看向齊銘。
齊銘:“我也喜歡管死人的事。”
夜晚的上海燈火通明,璀璨絢麗,令人着迷,不枉夜上海之名。
車子停在白向墨家弄堂口,白向墨下車時,齊銘突然叫住了他。
“白向墨。”
白向墨轉身,壓低身體望車裏的人,一雙眼睛不算大卻炯炯有神,透着光芒。
齊銘眼眸微閃:“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