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從半夜手機被翻,喬郁綿偶爾失眠。
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可阖上眼又毫無睡意,恍惚覺得耳邊有李彗纭的嘆息聲,好不容易睡着也時常被輕微響動驚醒,一夜幾次,以至于每天直至早自習結束人都昏沉着。
于是他在學校裏抓緊午休,自習課的時間刷題,趕作業,企圖早些上床,可依舊沒什麽成效,只好半夜帶着耳機,找些飄渺無趣的意識流英文有聲讀物聽,聽到自己失去知覺。
“喬郁綿。”自習課他昏昏欲睡,班主任輕腳走進,拍他肩膀對他耳語,“出來一下。”
他驚覺,心裏咯噔一聲,千萬別是要勸他轉文科吧……
忐忑地跟着出了教室才發現走廊裏還有其他人在等,是音樂老師,高一的時候帶他們上過幾節古典樂鑒賞課,好像會彈豎琴。
走廊寂靜,他跟着音樂老師悄聲穿過,又上樓,來到他從未踏足過的音體美老師辦公室。
“坐吧。”臉熟都談不上的老師替他拉開一張凳子。
“陳老師我站着就好。”他總算記起這個高一時每兩周見一次的老師姓什麽。
“也是,坐了一整天了吧。”陳老師打開電腦,“喬郁綿,你會吹長笛對麽?我在你的入學申請表上看到的。”
“……會是會,但,初二暑假之後就沒碰過了……”他如實回答。
“沒關系啊,初二暑假,到現在也就兩年多,考過了十級,底子應該還在的。”老師笑得很好看,柔聲細氣問,“我們學校的管弦樂團每年跨年都要參加市裏的跨年晚會,知道吧?”
他點點頭。
他們私立實驗高中,高得離譜的重本率之外,管弦樂團是另一塊活招牌,全國知名,曾經拿過不少獎。
在一所普通高中,你能很輕易找到一大把會彈鋼琴,拉小提琴,吹長笛的學生,可想湊齊中提琴,圓號,巴松管這樣的冷門樂器卻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這裏的生源特殊,家長事業有成,謙虛一點說是中産起步。經濟條件拔尖,對子女的期待自然就不只是考個好大學那麽簡單了。校內大部分學生屬于贏在起跑線的類型,中考成績優異是最低配,從小接觸曲高和寡的古典樂也是不少人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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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樂團出了點問題,首席長笛這學期轉學去了美國,本來想要其他人頂上,可趕巧,還有一支長笛上周去練習馬術的時候摔了,胳膊骨折,年前是趕不及康複了。高三學生又大多專注考試退了團,原本四五支長笛,就只剩一支能按時參加演出,所以現在要有一個補位。”
見他猶豫,陳老師也不着急:“你回去考慮考慮,下周前給我個答複就好。不過現在才高二,還是該勞逸結合一下。音樂啊,集體活動啊,都是挺好的解壓放松方式。而且也并不是要求你長期參與,就這兩個月時間,每周五下午拿出2,3個小時跟大家一起排練一下就可以。”
解壓放松,倒是叫人心動。
原本就才分了班,他又因為走讀的緣故,半學期過去了也沒什麽走得近的同學,搞得好像自己性格孤僻,有幾次課代表收作業語氣都小心翼翼,漲紅着臉,正眼不敢瞧他,仿佛他是個脾氣很差的問題學生。
“那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可以嗎。”
“當然,”老師看着他點點頭。
回到家,他仰頭看書櫃的頂端。
記得考完十級那個暑假,他還是踩了一腳蹬子才放上去的,如今的他只要踮腳,伸胳膊,便能從書櫃頂層夠到那個落了灰的黑色盒子。
這支有年頭的雅馬哈282長久不吹奏,又疏于保養,已經有難看的氧化痕跡。擦拭吹口搭到唇下……跑音有些明顯。
李彗纭進門時看到他正擦拭笛身,幾步湊到他跟前擰了擰眉毛:“拿長笛做什麽?”
他想了想,實話實說:“學校老師問我要不要參加管弦樂團元旦的演出,說缺了一支長笛。”
“元旦……那不是快期末考試了嗎?”
“嗯,一月中旬期末考。”他頓了頓,“但說只是每周五下午排練而已。”
李彗纭張嘴,又合攏,尋思半天才問道:“是不是之前你于阿姨提過那個……韓卓逸今年元旦要上電視?”
跨年音樂會的确會在電視臺直播。他點點頭:“她是樂團首席大提琴。”
“那,你好好練,但不能耽誤學習……”李彗纭說完,提着菜進了廚房。
他愣了愣,破天荒的一句鼓勵,多虧了韓卓逸。
周日一早,喬郁綿提着盒子去琴行,找到久違的專業人士想保養維修一下笛子。
可對方檢查過後卻有些犯難:“這種流水線生産的,都是鎳白銅基礎款,一般也就是初級入門的,吹個幾年都要換掉……你這,得有十多年了吧?”那人搖頭又嘆氣,“如果想繼續吹的話,我建議你還是換一支新的。最好能是手工的,純銀笛好好保養一支堅持個十年二十年根本不在話下。”
“是,有十年了……”喬郁綿心中有數,“三年前最後保養了一次……再沒動過。”
“吹口有問題,裏頭零件也不大行,硬吹也行,不過音質要有影響的,你自己也聽得出吧。”
他當然沒有必要為難對方。雖說有點遺憾,但他總不能就為這一場演出再花錢買一只新長笛,這東西又沒有一次性的。
周一午休,他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請進。”
他應聲而入,可坐在陳老師辦公桌前的卻另有其人。
那人好像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反手便遞給他一份樂譜:“幫你準備好了,抓緊時間熟悉一下,周五跟大家一起排練。”
“……你?你在這幹嘛?這是什麽?”喬郁綿錯愕地翻看樂譜,封面是兩行帶着油墨香味的黑體字:
Dvoák - Symphony No.9 in E minor, Op.95;
'From the new world’
flute 1.
德沃夏克第九號交響曲的長笛分譜,那天在樓頂天臺上他瞄見過總譜。
“你在等我?”辦公室除了他們,一個老師都沒有。
“對啊,是我挑的你啊。”安嘉魚笑笑,“你們這屆……”他表情一晃,改口,“我們這屆高二,會吹長笛的不多,堅持比較久的,還有表演經驗的就剩你一個。”
“你挑的……”喬郁綿險些忘了,這個人可是小小年紀就拿獎拿到手軟,未來的小提琴演奏家。
而小提琴首席是除指揮之外的樂團一號人物,負責人員甄選當仁不讓。
“但是……”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答應啊……”對方打斷他,“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學霸。兩三個小時,權當換換腦子,休息休息了。”
“我太久沒吹,笛子也沒保養,不能用了。”他如實說,“所以,還是選別……”
“我有啊。我長笛練得不勤,可以先借你用啊。”那人雖漫不經心,卻有點不容置喙的意思在。
“你的……借我?”喬郁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放心吧,會保養幹淨的,周五給你。”安嘉魚推他出門,一副熟絡的樣子,“餓了,一起去食堂吧?”
可“借”樂器這件事,好像有那麽點別扭。
早前去上長笛課,老師打趣将長笛比作“愛人”,叫他們好好愛護。
他起初不理解,覺得這比喻誇張,直到有一次練習中途他去喝水,喬哲一時興起,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長笛試着吹了幾下,楞是沒吹響。看到別人的嘴唇貼上了吹口,他當即一口水噴了出來,雞皮疙瘩爬了一脖子,立馬搶下來,甚至氣沖沖當着父親的面裏裏外外擦拭許久。
“好好好以後我不亂吹了,跟小姑娘似的,還有潔癖。”喬哲笑他。
這不是潔癖的問題……好像真有種自己隐私被觸碰的不适感。後來慢慢長大,他也理所當然理解了每個人總有些不願外借的物件,球鞋,相機,新買的山地車等等等等。
“周五第二節 自習課,在小禮堂排練。”
安嘉魚請回了他一頓午餐。
只不過這一頓他們頻頻被周圍人注目。
“喂,我不會被那些暗戀你的女生暗殺吧……”安嘉魚盛一勺軟爛的豆腐倒進口中,又燙得直呼氣,“後桌那兩個盯你十分鐘了,是你們理科班的吧……”
喬郁綿懶得扭頭專心吃飯,可“重讀”兩個字忽然從竊竊私語中凸顯出來,他下意識擡眼看對面的人,準确的捕捉到一掠而過的悵然。
作者有話說:
小喬震驚os:就這麽把老婆借給我麽……
下周三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