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彗纭趕到醫院的時候,骨科走廊裏站着班主任,教導主任,穿西裝的,穿警服的。

電話裏慌慌張張沒說明白,只聽到老師告訴她:“喬郁綿媽媽對嗎,您能來一趟市立醫院嗎,剛剛我們學校附近的車站出了場車禍,他剛好在等車……”

她腦子嗡得一聲,後面對方說了什麽基本沒聽清。

“老師……喬……喬郁綿……”她站在人群外圍,戰戰兢兢問道。

“啊,您來了。”班主任走近扶了她一把,“別擔心,他在裏面處理傷口,檢查都做完了,都是一些皮外傷,沒事的。”

聽到沒事兩個字,她終于可以松口氣。

一路踩着跟鞋跑過來,腳背上的肉色絲襪被濺上了髒污,此時低頭一看狼狽盡顯。她将肩上那只用了七八年依然完好的名牌包摘下,拎在手裏,多少可以遮一遮,希望不要被老師們注意到。

喬郁綿的面色白得像紙,左手小指經歷了醫生簡單的檢查正在上夾板,嘴唇都被他咬破了,但就是一聲不吭。他另一只手擰着T恤下擺,冷汗洇濕髒兮兮的衣料,淩亂得像攥了塊抹布。

“疼你就抓我……”安嘉魚急的腦門直竄汗,胡亂用袖子擦掉又冒一層,他伸手去抓那只手。可喬郁綿沒松手,依舊選擇抓着衣服,對他搖搖頭,輕聲說沒事。

“行了,這就好了。小夥子還挺能忍。”醫生笑笑,“還好只是裂紋骨折,四周之後來複查,看恢複情況能不能拆固定。這期間自己注意保護。”

開門的一刻,安嘉魚看到喬郁綿不自覺将傷手往背後藏,險些撞到門框。

一位中年女人率先迎上來:“醫生,他手怎麽樣?嚴不嚴重?我是他媽媽。”

安嘉魚一怔,他終于見到了喬郁綿的媽媽。

外表看上去很得體,職業套裝,淡妝,中分長發別在耳後,頸上帶一條基礎款玫瑰金鏈子做點綴。深色顯得人穩重,卻也消減親和力。

安嘉魚依稀在她眉梢眼尾看出年輕時的美貌,但她臉上的表情卻下意識讓人覺得她心情不好。興許因為下垂的嘴角,亦或者源自那幾條深深淺淺的川字紋。

“大概多久能長好?”李彗纭焦急地問醫生,“他馬上就高三了。這些藥吃了會不會影響他學習?比如嗜睡,或者頭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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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眉毛抖了抖,顯然是有些吃驚,将片子對着日光燈一舉,指着上面一道整齊的陰影:“看到了嗎?他手指的骨頭斷了,雖然運氣好沒有什麽移位,但還是很疼。所以不管他是高三還是什麽,該吃的藥一定要按時吃,營養補充足夠,休息也要夠。”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喬郁綿媽媽,您不要着急。”班主任适時出來打圓場,“學習是這麽多年的積累,稍微休息兩天沒有問題的,尤其是喬郁綿這麽自覺。這個年紀的孩子,只要休息好恢複得肯定快,不會耽誤學習。而且喬郁綿今天很棒,保護了同學,非常勇敢。”

衆人的目光移到幾乎完好無損的安嘉魚身上,他被李彗纭看得渾身發毛。

其實他也不知道喬郁綿是怎麽做到的。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肇事渣土車速都沒減,揚長而去。

他們倆在地上搓出去好遠,以至于喬郁綿沒被衣物覆蓋的小臂上擦傷破損遍布,但安嘉魚自己的胳膊卻被一股力量抱在胸前,他的上半身甚至沒有着地,只是磕碰到了膝蓋。

喬郁綿從地上撐起身,着急忙慌拉着他兩只手反反複複檢查:“受傷了麽?”

安嘉魚搖搖頭,低頭一看大驚失色:“我擦……你胳膊!得消毒。走走走走,去保健室,有老師值班。”他立刻從喬郁綿身上爬起來,揉了揉磕疼的膝蓋,自然地伸出手拉對方一把。

喬郁綿的臉色卻唰一下子變了:“唔……”他整個人一抖,繼而開始倒抽冷氣,“放,放手……疼……”

這個年紀的男生愛面子,很少叫疼,尤其是喬郁綿。

安嘉魚整個人都懵了,他僵硬地放開手,眼見着喬郁綿的左手小手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淤青、腫脹起來,八成是剛剛落地的時候不當吃力傷到了。

“你們要不要緊啊!”兩米開外,司機師傅一瘸一拐開門下車,車頭沖上路基,撞上車站站牌的地方輕微凹陷,“傷到了嗎?我已經報警了,一會兒有救護車過來。車上也有人傷到,你們別怕,昂。”

兩句話的功夫,小指的指甲蓋因為皮下出血已經整片變成紫色。

安嘉魚手足無措,端着他的手腕,不敢動也不敢松手。他茫然地看了喬郁綿一眼,那人疼的眼睛都紅了,小臂密密麻麻的傷口上粘着亂七八糟的沙土,八成是從來來回回跑的渣土車上漏下來的,原本這裏的路面并沒有這麽髒。

“你,你……我……”

“吓死我了……”喬郁綿聲音顫抖,又有些慶幸地提一提嘴角。

媽的……安嘉魚鼻子發酸,又不好意思掉眼淚,急的心裏火燒火燎,他知道喬郁綿在慶幸傷到的人不是他。

俗話說十指連心,這該有多疼啊……

醫藥費由公交公司先行墊付,之後查到違章司機将由公交公司和建築公司協商,打官司也好賠償也好都與他們無關。

公交上那個由于急剎車而從座位摔下導致粉碎性骨折的乘客要留院做手術,喬郁綿已經可以先行離開。

一切塵埃落定天已經徹底黑了,喬郁綿跟在李彗纭身後等車,一路上兩人都默不作聲,出租司機開了好幾個話題都得不到回應,只得灰溜溜地閉上嘴。

李彗纭将他送回家,又轉身出門,一小時之後返回,手裏提滿新鮮食材。

她默不作聲處理分裝那些肉類,一扇排骨洗淨焯水,連着處理好的海帶香菇白蘿蔔和扔進了瓦罐中。

喬郁綿用右手拿着花灑,避開胳膊上的傷洗幹淨自己,換上幹淨的T恤和長褲,拉開浴室門。

李彗纭正站在燈光下,反複翻看着醫生留下的說明。

“媽。”他走到餐桌旁坐下。

“吃飯吧。鈣片我剛給你挑了一瓶進口的,帶維生素D,好吸收一些。”她遞了筷子過來,“幸虧只傷在左手,不耽誤學習。要不然你說說你要怎麽辦。”她說着說着不滿起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遇到事不要強出頭,都高三了,顧好你自己,逞什麽英雄。人家好好的,疼都你自己受着……快吃吧,吃完今天早點睡。明天還能去學校嗎?”

“嗯……沒事。我小心點就行了。”喬郁綿有些意外,他原以為李彗纭會留他在家才對。

海帶排骨湯香濃無比,可依舊壓不住手指的疼痛。

剛傷到的時候還沒有這麽疼,現下卻越來越疼,沿着小指指尖蔓延到至全身,甚至讓他喪失了食欲。

“不好喝麽?補鈣的,不喜歡也多喝點,好得快。”李彗纭放下碗筷皺着眉頭看他,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還有些怨氣在。

“好喝。”

喬郁綿夜裏疼得睡不着,僵在床上出冷汗,他看一眼手機,才十點半,于是幹脆點亮臺燈坐到桌前寫作業。

沒一會兒手機亮了。

安嘉魚:睡不着嗎?

椅子吱呀一聲蹭過地板,喬郁綿猛地站起身。窗外的路燈下,一條單薄的身影捧着手機站在那裏。

背後的門忽然被打開,李彗纭聞聲闖進來:“怎麽起來了?不睡了?”

他利落地将手機塞進筆袋,淡定地回過頭:“整理一下明天要用的資料就睡。”

“哦……那開着門吧先,睡的時候再關。”

——……你怎麽來了?

他一邊豎起耳朵聽背後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發微信。

——剛練完琴,随便出來轉一轉,剛好到附近。

安嘉魚的解釋有些蹩腳。

——你在下面站了多久?

喬郁綿沒點破他這個漏洞百出的“剛好”。安嘉魚沒有回學校,事故發生後他也被通知了父母,此時該是在家中練琴或者休息才對。

——沒站多久,剛到就看到你開燈了。是疼得睡不着嗎?吃止疼藥了嗎?

沒吃。醫生建議,實在疼得不行可以吃,但最好不吃,都是前列腺素抑制藥,多多少少影響骨骼愈合速度。

——吃了。我沒事,很快就好了,你快回去。

——那你再站起來讓我看一眼。

喬郁綿默默回頭,廚房的門虛掩,李彗纭該是在處理明天的食材。

他這次學乖,輕手輕腳挪開椅子,貼上了紗窗。

安嘉魚仰着頭待了片刻,轉身走進夜色,伸出兩條胳膊在頭頂晃了晃與他告別。

作者有話說:

可可憐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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