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早春
春寒料峭,張起靈安靜地站在城南空曠的工地上,這是他用大半個M市換來的地方,不遠處的拆遷後期工作還在進行,幾個幹活的民工看到他便吵吵嚷嚷地喊着:“這邊施工呢!沒事別瞎轉!!”
一口濃重的鄉下口音,語氣并不算好,卻讓張起靈回想起了B省邊緣那個質樸的村子,還有那段平靜的生活……偶爾,只是偶爾,他也會想念陪他度過那段日子的那個人。
吳邪放棄了“雅築小區”,事後竟然也沒有任何妨礙麒會施工的動作,張起靈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了,直到……
“啞巴,M市出事了。”這天,黑瞎子來到“雅築”的工地找到張起靈,一上來就嚴肅地說了這麽一句,随後又解道:“上個星期M市的東郊發現了一具男屍,現在驗屍結果出來了,說是喉管碎裂、窒息死,但脖子上的傷痕卻只有兩根手指……”
“我最近沒去過那邊。”張起靈直接打斷了黑瞎子越來越心虛的話。
誰知黑瞎子卻更急了:“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這兒,人是誰弄死的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知道死的是誰麽?”
“誰?”張起靈終于偏過頭看向黑瞎子。
黑瞎子長長地吸了口氣,說:“他爹原籍D城,20年前才搬去M市,而且,聽說外號是,半截李。”
那一瞬,黑瞎子發誓他看到了張起靈眼睛裏的震驚,就像是無波的古潭中突然落進了一顆巨石。
“據說死者身上還有別的傷痕,應該是審過了。”黑瞎子繼續道。
張起靈沉默地點點頭,卻說:“雅築馬上要開盤了,你和胖子好好準備。”
“啊?”黑瞎子沒想到他這會兒想的還是這邊的開盤,急道:“我操都火燒屁股了你還擔心你的小雞褲衩幹不幹淨!?”
“宴請名單胖子那有,M市就靜觀其變吧,應該……是吳邪他們做的。”張起靈又不溫不火地說道。
黑瞎子一拳打在棉花上,略想了想又覺得着急也無濟于事,只好轉身找胖子去了。
其實這件事張起靈只猜對了一半,吳邪讓潘子去M市尋找半截李的後人,人的的确确是抓到了,可沒等潘子他們審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呢,人就跑了,再見已經是死透了。只是吳邪還比張起靈多了個心眼兒,不僅在抓人的時候打着麒會的名頭,人死以後也沒完全因為那兩個手指印就肯定是張起靈做的,畢竟還有個陳皮阿四呢。
“雅築小區”的開盤宴會也給吳邪送了請柬,要擱平時吳邪也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可這次他卻要去看看,本來就要到嘴的鴨子到底是誰給搶了去。
“小三爺,三爺讓我跟着您去。”臨行前,潘子坐上了吳邪的車。
“嗯,也好。”吳邪點了點頭讓王盟開車。
宴會就定在“九龍飯店”,20年前這裏是張啓山的私人會所,後來麒會沒了,這裏就被人收購改成了五星級的酒店,商務娛樂一條龍,是D城的富豪們請客吃飯的首選。
宴會就在酒店五層的婚宴廳舉行,吳邪将自己的請柬交給門口的接待後,得到了一個優雅的微笑,還有一句:“吳先生,您請進。”
吳邪帶着潘子步入會場,一打眼便瞧見大廳中央擺着一座高高的山石盆景,青石綠苔,淺溪石橋,甚是雅致。
盆景四周,一條條長桌上擺滿了精致的食物,三五成群的人們盛裝而立,瞧着也都人模狗樣的正派得很。
吳邪環視了一下整個會場,不禁從鼻腔裏輕蔑地哼了一聲。
“小三爺,常年跟吳家合作的幾個老板都在,您要過打個招呼嗎?”潘子提醒道。
吳邪深吸了一口氣,道:“當然。”
說着,吳邪朝那位據說和自家三叔是發小鐵磁的中年男人走過去,還換了一副久別重逢的表情……
張起靈帶着雲彩出現的時候吳邪正被圍在人群中間左右逢源,而整個宴會也随着正主的到來而正式開始。
當聚光燈凝聚在張起靈身上時,雲彩抽出本來挽着他的手退到了一邊,場下的人們也都漸漸把目光投向了他,而本應面帶微笑做開場陳辭的男人卻安靜地站了将近一分多鐘,最後将頭轉向黑瞎子,就這樣默默地看着他……
“……首先感謝大家能夠來參加‘雅築小區’的開盤儀式,對此我們深表榮幸……”
黑瞎子咬牙切齒地臨場發揮替張起靈這個所謂的董事長發表講話,然後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一向都願意黏着張起靈跟他出雙入對的雲彩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默默退開,啧,真是狡猾的女人!
一番長篇大論下來,黑瞎子也不知道他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只看在場賓客的反應,應該是沒有鬧什麽太大的笑話吧。
“呵,沒想到黑爺的口才這麽好,一番慷慨陳詞,真是……惹人捧腹。”解雨臣才不會放過這個嘲笑他的機會,可為什麽心裏總是酸溜溜的。
“嘿嘿,咱是粗人,自然比不上花兒爺才情滿腹。”黑瞎子并不惱,只是微微笑道:“得嘞,您吃好喝好,我那邊還有事,回見。”
解雨的臉上輕蔑的微笑還沒有來得及收回,黑瞎子卻已經轉身離開,那樣的幹脆利落,絲毫不輸給當初他對他開的那一槍。
這種感覺,就像是兩個人一起拉皮筋,可是對方卻先放了手……吓了解雨臣一跳,随後是一陣陣讓人回不過神兒來的刺痛。
“怎麽了小花?”這時,吳邪舉着香槟湊了過來,伸着脖子往人堆兒裏頭張望。
“沒什麽,”解雨臣挪了兩步擋住吳邪的視線,然後笑道:“你的老相好今天帶了個小姑娘來,你不去看看是什麽情況?”
吳邪笑着抿了口酒,然後湊到解雨臣耳邊輕輕地說:“那姑娘叫雲彩,阿鬼就是着了她的道。”
“……”解雨臣汗顏:“得,是我瞎操心了~”
吳邪嘿嘿樂道:“也是三叔的人辦事牢靠,自從我回來,就把他身邊的人給查了個一清二楚。”
解雨臣看看吳邪,抿了抿唇,猶豫着說:“這次他拿了這個标,就等于一條腿已經踩進吳家的門檻了,你就沒點什麽想法?”
“啧,”吳邪嘶嘶地吸了口涼氣,無奈道:“我說你跟我三叔怎麽都愛拿腿比喻他張起靈啊?一會兒進被窩一會兒踩門檻的……”
解雨臣揚揚眉,調侃道:“誰叫你跟他是老相好呢~”
吳邪無奈地搖搖頭,随即看到正往他們這邊走來的陳皮阿四,不禁正色,悄聲說:“老東西來了,不知道要耍什麽花招呢。”
“還能是啥,李家那個倒黴蛋兒總歸是有人搞鬼的……”解雨臣低聲快速地念叨了句,然後立馬換上笑容回身迎上陳皮阿四:“四阿公好久不見啊~”
“哈哈,你們倆個小娃兒從小就愛一塊玩,長大了還是沒變啊。”陳皮阿四大笑着用手指點了點吳邪和解雨臣:“也難怪,小邪家就這一根獨苗苗,解子的堂兄弟姐妹們也都離得遠。”
“是啊,要是張家的小哥早些年回來,說不定我們就能一塊玩兒了。”解雨臣笑眯眯地說道。
吳邪溫和地笑笑,打趣道:“如今麒會在D城是如日中天,恐怕張家小哥這會兒還看不上咱們呢。”
“诶,”陳皮阿四蒼老的聲線在喉嚨口拐了個彎,“小邪,你這是從何說起啊?麒會就是發展的再大也是在你吳家的眼皮子底下,我這個養子,恐怕還要請三爺多照顧才是啊。”
吳邪知道他說的三爺是自家三叔,只得客氣道:“這個您老大可放心,只要是我吳家能幫的,三叔他老人家必不會坐視不理。”
“如此,便多謝小三爺了。”
張起靈不知何時站在吳邪身後,而他在這個宴會上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多謝吳邪。
“好說,好說……”吳邪只聞聲便沉了臉,仰頭喝光了杯中酒,皮笑肉不笑地瞥着張起靈說:“我去拿酒,失陪。”
解雨臣左看看右看看,最終跟陳皮阿四打了個招呼,追着吳邪走了。
“唉,看來吳家還是對你投标成功這件事耿耿于懷啊。”陳皮阿四嘆了口氣 ,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我聽說李家的小子死在了M市,有人說是你做的?”
張起靈搖搖頭,說:“我最近沒去過那邊。”
“嘶——”陳皮阿四倒抽了口冷氣,故意問道:“……那會是誰呢?”
“沒有證據,不大好說。”張起靈深深地看了眼遠處的吳邪。
張起靈和吳邪的表情被陳皮阿四盡收眼底,老家夥暗自覺得此二人再無聯手的可能,多少放了些心,卻沒想到其實是低估了吳邪。
吳邪拎着酒杯躲開人群走到涼臺醒腦,解雨臣本想跟去,卻在半路被人攔下了。
三月的風吹在臉上溫溫涼涼的很舒服,好似能吹走一身濁氣,讓人漸漸清爽起來。
“恭喜。”
“嗯。”
吳邪不用回頭也能知道張起靈就站在他身後,因為心中的那份悸動永遠也控制不了,如今,又多了一些不知是恨還是怨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M市的那件案子很多人都懷疑是張起靈做的,而也只有張起靈自己以及真正的兇手才會知道這其中的蹊跷。
“吳邪,我已經很久沒去過M市了。”張起靈說。
月色下的人将殘留着紅酒的高腳杯放到眼前把玩,半眯的眼睛流露出微醺的神情,唇邊的笑容也懶懶的:“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張起靈安靜地看着這個仿佛快要醉倒的人,他知道這人只是在演戲,卻還是想配合:“你醉了,回去吧。”
“張起靈,你到底想說什麽?你不知道小爺最讨厭你欲言又止了嗎?這麽久了……還不知悔改麽。”
吳邪擋開張起靈想要扶他的手臂,然後将高腳杯随手放在陽臺的欄杆上,醉眼迷離地平視着男人,輕輕皺起的眉毛隐隐的有些幽怨。
“……吳邪。”
“小哥,我們好久都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偏僻的角落遠離喧嚣,銀色的月光輕撫着兩人的臉頰,吳邪緩緩地朝張起靈湊過去,眼睛注視着眼睛,鼻尖貼着鼻尖,呼吸攪亂,雙唇微啓……
“你還在妄想什麽啊張起靈?”
輕輕的聲線卻帶着濃重的輕蔑和嘲笑,一盆刺骨冷水灌頂而下,張起靈猛然清醒了。
吳邪撤回了身子,眼睛也恢複清明,手指磨蹭着透亮的高腳杯,說:“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就像這杯酒,哪怕它再醇厚,也只能回味至此了。”
夜風撩起張起靈碎發,也吹醒了他混沌的大腦,漆黑如墨的眼睛依然古井無波,但刺痛的心髒卻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仿佛已經料到自己不會得到回應,吳邪自顧自地繼續道:“這次麒會拿到一塊好地方,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在城南,我會好好照應你們的。”
吳邪別有深意的一句話并沒有引起張起靈的任何情緒,他只是別開眼睛,看着大廳裏的燈火輝煌,說了一句:“我不會害你。”
一句話就讓吳邪僵住了脊背,熟悉的語氣,熟悉的人,和兩年前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一字不差……對于吳邪來說,敵人真是太兇殘了。
等酒會結束後,潘子将微醺的吳邪扶進了車裏,王盟手腳麻利地打着火,然後回頭問:“小老板,咱回老宅?”
“不,回鋪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