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府醫說什麽?”宋青遠抱了個軟枕坐下,不甚在意地問道。
“府醫也沒見過這種毒,應該是什麽比較罕見的毒。”江铎搖頭,把小厮端進來的糕點放在桌上,“殿下先吃點糕餅墊墊肚子吧,新菜廚房已經在做了。”
宋青遠看着桌上的桂花糖糕,突然想起了這句身體原主的遭遇。「燕雲多蠱毒」這句話倒是毫不誇張。他沉吟許久,開口道:“你待會兒傳信給秦子箴,讓他查查此次來會京送國書的都有誰,現在在何處?”
“殿下懷疑是燕雲有人動的手腳?”
宋青遠點頭。府上的侍衛平日裏不會來書房,若是突然出現在附近,一定會引起府上仆役的注意。而府上的小厮,一部分是他來南周時,燕王安排給他的,還有宏德帝賞賜給他的。但這些人都是為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并沒有沒有謀害他的動機,除非是他爹或宏德帝想要他的命。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現在活着比死了對這二人的價值更大。
最後剩下的,便只有來了會京後,去牙行買回的仆役。這些人秦子箴雖然也都查過他們底細,但難免會有被利益驅使或威脅的機會。若是有人想對他下毒,這些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過因為他的日常起居都由江铎親自經手,這人大抵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今天的疏忽。宋青遠看着面露戚色的江铎,出聲安慰:“好了,這也不是你的錯,”
江铎愧疚地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過了許久才問道:“殿下要不要查一查府上的小厮?”
“不必。”宋青遠擺擺手拒絕了,“一是府上人多眼雜,二是容易打草驚蛇。”
江铎走後,宋青遠一個人倚在書架上,不知在思索什麽。過了許久,他走到書桌邊,拿起記錄了正午太陽高度和屋檐圖樣的幾張紙,卷起來,放到了書架最底層。
次日一大早,漠北王的府上的馬車,就悄悄地停在了門前。單從外表來看,平平無奇馬車絲毫看不出一點特別之處,連趕馬的車夫都是一個不起眼的中原人模樣。
宋青遠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府上特意安排換值的小厮,掀起錦織簾子,彎腰走了進去。
“殿下可是讓本王好等。怎麽?殿下為了見本王,竟要拾掇這麽長時間嗎?”
宋青遠剛跨上馬車,就聽見馬車裏傳來連提欠不登的聲音。
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深知「有些人越搭理他就越來勁」的道理,淡定地坐下,點頭,“對啊,因為太激動一晚都沒睡。”
連提看着不帶正眼瞧他的宋青遠,眉間看不出一點沒休息好的疲倦,自讨沒趣地啧了一聲,吩咐車夫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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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路上,宋青遠也不主動搭理連提,馬車內彌漫着因為沉默而有些凝滞的氣氛。
連提起身,探出頭,沖江铎招手,“進來給你們殿下換壺茶。”說完回頭看了桌上紋絲未動的茶盞,戲谑地補充:“你們殿下不太看得上本王的茶葉。”
江铎聞言,就知道漠北的茶也沒讨到殿下歡心。他們殿下看不上眼的東西,誰的面子都不好使。
聽連提這話也不過是調侃為主,并無責怪之意,他趕緊應下,進了馬車,熟練換了一壺新茶,還不忘替宋青遠緩和一下氣氛,倒了一杯茶遞到連提面前,“漠北王您也嘗嘗,今年從洪州運來的新茶。”
連提押了一口清茶,還不忘嘴欠一句,“多謝殿下慷慨,讓本王也嘗到這傳聞中號為絕品的洪州綠茶。”
宋青遠沒理會他,原本馬車上的茶葉非凡品,只是他自己不喜歡罷了。
馬車的行駛速度并不慢,很快就載着二人出了會京城。城門口的守軍果然如連提所說的那樣,只草草問詢了幾句就放行。
連提嗤笑一聲,“不過數年,南周就淪落成這般模樣。聽聞在南周北境的百姓中間,流傳着這樣一句話,”他敲了敲座椅扶手,緩緩開口:“七軍不敢過黑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宋青遠無所謂地笑笑,南周在北境被燕雲像孫子一樣追着打,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現在雖然許多人仍稱燕雲為幽雲,但早不是當年的十六州可比的地方。
“宏德帝不這麽認為就行。”宋青遠語氣嘲弄。
連提冷不丁聽他把嘲諷技能開到其他人身上,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話題上,清了清嗓子,“赫連戟應當看燕王不爽許久了。以他的性子,背地裏應該很難維持表面的寬和,不給殿下找事吧?”
宋青遠心想你倒是對他了解透徹,但面上絲毫不顯,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搖頭不語。
連提見他這幅樣子,也不在意,繼續循循善誘,“本王可以幫殿下登上燕雲的王位。”
連提的語氣飽含誘惑力,但宋青遠面上卻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他擡了擡眼,繼續說道:“我相信漠北王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
“哦?”連提不答反問。
“在下沒有與王位價值相當的東西能付給王上,所以還是謝謝王上好意了。”
“那可不一定。”連提往前靠了靠身子。
“以色事他人……”宋青遠語氣毫無波瀾地替他回憶。
“色衰而愛馳嘛。”連提滿不在乎。
“不是。”宋青遠有些促狹地說:“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這兩句在連提眼裏沒差,“啧,都差不多,但本王可沒有那個意思。”他有些遺憾地坐了回去,語氣微妙:“本王怎麽覺得,燕雲的三王子殿下,是有大才之人呢?”
宋青遠不動聲色地攥了攥衣擺,面色依舊,“王上謬贊。”
連提露出一個不知真假的笑,瞥了一眼窗外,幹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馬上就到大相國寺了,殿下進去看看?”
宋青遠點頭,馬車在江铎有些詫異的目光中停在了大相國寺肅穆的正門前。
見有貴客到訪,寺廟門口的一個小沙彌趕忙走過來,領着他們進了過了大三門,從另一條路進了塔院。
“兩位殿下請跟小僧到這邊來吧,今日來禮佛的施主不少,從金剛殿走怕是有的路要擠。”
塔院正中的大殿高大巍峨,裏面供奉着三世佛的镏金銅坐像。連提進了塔院就找了處供香客休息的寮房吃茶去了。
宋青遠知道大部分漠北人都不信佛,并不在意。他擡手撥了撥胸前特意換上的刻着蓮花紋的金絲砗磲壓襟,邁步進了正殿。
殿內只有一個跪坐在蒲團上的老和尚,穿着海青色的半舊法衣,身形清瘦。聽到門口的聲音,他轉過身,兩手合一,開口笑道:“宋小友,許久未見。”
宋青遠也露出了笑意,微微颔首,還沒等面前的和尚起身,就連忙擺手,“沒有佛緣,不打算皈依。”
那和尚見狀,果然露出了些許失望的神色,“出家人不打诳語,小友真的很有佛性。”
面前的和尚就是大相國寺的住持,法號「念慈」。
宋青遠與念慈禪師相識是在一場廟會上。念慈大師在殿內講經,休息時聽到他與江铎随口念叨的一句佛偈,恰好解了困擾他許久的一個困惑。盡管事後宋青遠多次解釋這句話不過是自己順耳聽來的,但念慈禪師還是認定他極有佛緣。
宋青遠談了一口氣,再次向念慈大師解釋,“在下真的與佛無緣,不過是運氣稍好聽到了大師的一句佛偈而已。”
念慈禪師一臉的高深莫測,追問道:“那為何老衲從未聽過?”
宋青遠循循善誘,“這世上能講出至理名言者,也并非都是大儒名士。販夫走卒亦可悟道。”
念慈禪師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搖搖頭,顯然還是堅持自己對小友的看點。
宋青遠也不多辯解,提起另一件事:“不瞞大師,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尋求大師相助。”
“是為何事?”念慈禪師有些好奇地看了宋青遠一眼。
宋青遠扭頭,站在門外的江铎趕忙跑進來,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好的紙,畢恭畢敬地遞給念慈大師。
念慈大師得了紙,展開端詳許久,又伸手摸了摸紙上的墨跡,給了宋青遠一個不解的眼神。
“大師認為這紙如何?”
念慈大師雖然疑惑,但還是認真答道:“中品。”
宋青遠又問:“那若是給普通的學子抄書寫字用呢?”
“足矣。”念慈點頭。
宋青遠笑道:“在下這裏剛好有一批紙。那就請大師以相國寺的名義,捐予貧寒學子使用吧。”
念慈大師有些震驚地看向宋青遠,“莫非……這紙是殿下所制?”
宋青遠點頭,沒有絲毫隐瞞,将紙的制造工藝、造價都和盤托出。
殿內一片寂靜,許久才響起念慈大師有些顫抖的聲音。
“善!大善!殿下有如此胸襟,實乃萬民之幸吶!”
宋青遠有些不适應,搖了搖頭“我不過是有幾分機遇罷了,現下能做到也只有把造出的紙捐出來,不過若是要将這廉價紙推廣開來,還需大師助我。”
念慈想到對面人當下的境遇,也不由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若是有足夠的自由供宋小友發揮,不知又會有何等造福百姓之事出現。
作者有話說:
江铎:真的謝,再不尋個出路,莊上都被紙堆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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