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吟許久,念慈大師終于緩緩開口:“若是以老衲的名義,在寺中造些供僧人謄抄佛經的紙,再慢慢将這造紙之法授予百姓,或許可行。”
宋青遠點頭,也認為這是個不錯的辦法。現在的佛寺大多都有自己的産業,建個造紙的作坊也不是什麽難事。至于那些原本壟斷了造紙行業的世家,相國寺生産的不過是抄錄佛經的紙,又不向外售賣,他們自然沒有借口發難相國寺。
至于将造紙之術推廣給百姓之後。宋青遠倒不信他們還能把所有學了造紙之術的百姓趕盡殺絕不成?就算他們想,皇帝還放不放在眼裏了?家族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宋青遠向念慈大師行了個佛禮,“那此事就拜托大師了。”
“阿彌陀佛,應是老衲代百姓向殿下道謝才是。”念慈搖頭,“不過殿下可想好那些成紙要以誰的名義捐出了?”
自己的名義肯定是不行,而他又實在不擅長起名字。
宋青遠回想了一遍身邊的人……秦子箴,很好,就你了。
他笑着對念慈大師說道:“就一位姓鄭的香客就行。”
如此一來,若是将來有心之人探尋,也查不到他頭上。畢竟,一位不知名的鄭施主,與他宋青遠有何關系?
念慈應下,與宋青遠一道出去。在出大殿門時,他突然問道:“殿下這樣是否甘心?”
宋青遠頓了頓,随即跨出了大殿,笑了笑,“每個人的境遇不同罷了,有什麽甘不甘心之說呢?”
念慈念了一聲佛號,目送他遠去。
若說不甘心,他确實有的。就像他剛穿越來,發現手中竟然握着一把玉米種子。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想着路邊時有出現的餓殍,他确實有做一番大事的壯志。但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境遇并不能讓他施展才幹。
但不甘心有何用。他早就明白,一個身不由己的人,他的喜怒和志向,是這天底下最不重要的的事。
“殿下怎麽拜個佛用了這麽長的時間?”
宋青遠剛走進寮房,就聽見這麽一句。他轉頭,果然看見在蒲團上斜倚着的連提,正帶着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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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寺裏,說話就不必這麽刻薄了。”宋青遠瞥了他一眼。
連提站起身,毫不在意地走向他,“本王是一片好心,擔心這山裏的狼把殿下叼跑了。”
“大相國寺沒有狼。”
“那可說不準?”連提搖頭。
宋青遠懶得和他因為這麽一個幼稚的問題繼續計較下去,擺了擺手,“接下來去哪?”
“自然是去攬香山賞花了。”連提走出了房門,扭頭示意他跟上。
這一行主要是為了游山玩水。因此,馬車剛到山腳,連提就吩咐車夫停了下來。幾人走路上山。
只不過還不到半山腰,宋青遠那副弱不禁風的身子就掉了鏈子。連提看着旁邊的人有些發白的臉色,皺了皺眉,“早知道就讓車夫趕着馬車上來了。”
宋青遠擺擺手,扶着樹微微喘息。他倒是不覺得有多累,現在的運動量比不過他前世的五分之一。只不過這幅身體底子實在太差,自己也無能為力。
“看着身子不算瘦弱啊,怎麽不過一會兒便累成這樣?”連提有些遲疑地問道,吩咐跟着的小厮拿了幾塊蜜糖過來,遞給宋青遠。
江铎有心為殿下解釋,但還未開口,就在宋青遠的眼神示意下閉上了嘴。
宋青遠接過蜜糖,随手丢進嘴裏。
“就到前面休息一會兒吧,那邊風景也還不錯。”
宋青遠順着連提的目光看過去,隐藏在樹木後的,是一大片草地,草裏開許多色彩斑斓的小花。他點點頭,跟在連提後面走過去。
“我們呼耶人,從出生的那一天就學會了争奪。我的王位,就是從幾個叔父手裏搶來的。”
連提仰頭倒在草地上,示意宋青遠也躺着感受一下,“所以我不怕任何人來争奪,也不會因為忌憚誰就暗地裏搞些下作勾當。若是他有這個本事,大可來搶。”
宋青遠沒有掙紮,順勢坐下,靠在了一旁的樹幹上,還不忘給自己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眼前是一片無邊無垠的藍天。天地之大,他的心胸也跟着開闊起來,一陣風吹過,帶着花草的清香。
他笑了笑,輕聲道:“但在下對權力,當真無半點心思。”
“殿下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心甘情願吧?本王可以給你自由,讓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
“可能要讓漠北王失望了。”宋青遠随手拂開肩上掉落的樹葉。
連提伸手薅了一截草芽,遞到嘴邊吹響,草枝發出嗚嗚的聲音。他無所謂地笑了笑,開口道:“後日便是秋獵,不知殿下有何準備?”
“沒有。”宋青遠搖頭。
這話并非敷衍,他确實沒為這場秋獵做什麽準備。對于這副身體,除了多備些藥以外,也沒什麽準備的必要。
至于燕雲的面子……宏德帝根本就沒有邀請他爹。也不知道是不願承認燕雲的合法地位,還是怕輸給燕雲丢臉。
回到府中後,宋青遠就見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秦子箴。調查送國書到南周的使臣一事,已經有了結果。
“那幾人在與殿下交接完國書事宜的次日,就啓程返回了燕雲,并無異常。只有每日給他們送飯菜過去的店家曾說,有一位客人好像有一天不在館驿。那日早上不論他怎麽敲門,裏面都沒有人應。”
“可曾問清楚了那人的相貌?”宋青遠問道。
“店家只說那人大約中等身高,左眼邊有一道刀疤,模樣有些兇狠。”秦子箴皺了皺眉,“屬下并不知道在燕雲有這樣樣貌的人。”
宋青遠也點頭表示認同,一轉眼卻看到了站在一旁好像若有所思的江铎。“怎麽了?江铎。”
江铎有些遲疑地開口,“小的……好像見過此人。”
“在何處?”秦子箴有些激動。
“小的……小的曾偷偷到過大王子府上附近,見過這般模樣的人,不經通報就進了王府。”
江铎這話說的遮遮掩掩,宋青遠卻一秒就明白了其中緣由。
江铎的父親表面上是因貪污赈災款被斬首,但實際上卻是被燕王拉出來給大兒子頂罪的工具。赈災款貪污一案,從審理到定罪不過半月,目的就是隐瞞宋祁鎮才能是真正主使的真相。不然就憑一個從四品的太府少卿,怎麽有如此大的膽量。
因此江铎心中記恨宋祁鎮,想要為全族報仇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宋青遠用眼神示意秦子箴不要多嘴,慢條斯理地說道:“想來除了他,也沒有人如此迫切地想要我這條命了。”
秦子箴面露疑惑,“若是大王子指使,怎麽他如此輕易便放棄了?”
此人不等府上仆役動手就離開會京的舉動确實讓人摸不着頭腦。宋青遠不以為然地說:“不過是随便一試,事成血賺,失敗也不虧就是了。”
“這次來會京的人選都是燕王安排的,宋祁鎮不敢讓燕王知曉此事。此人既然是瞞着其他人偷偷行事,便只能親力親為。”宋青遠點點桌面,“江铎,你只需查一查那日府上有誰徹夜未歸便是。”
江铎領了命令,正要離開,宋青遠又繼續吩咐道:“明日你将莊上所有造好的紙都送去大相國寺的念慈法師那裏,一切聽從念慈法師的安排。”
安排完全部事宜後,宋青遠就踱步到寝殿,看着屋內熟悉的擺件,嘆了一口氣,清晰地認識到,即使自己甘心做個無所事事的質子,那些憎恨他的人,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第二日清早,江铎便過來彙報搜查的結果。
“那日晚上沒有回府的一共有七人,分別是……”
宋青遠打斷江铎的彙報,“排除去在會京沒有家室親眷的。”
“那就只剩三人了。”江铎立馬回答。
“這三人分別是何時離開府上的?”
“回殿下,前殿灑掃的那人是日落時離開的。剩下的人分別是許三和劉大,不到午時就走了。”江铎對答如流,顯然是将此事查了個一清二楚。
宋青遠嗯了聲,吩咐道:“将着二人帶上來吧。”
不過片刻,便有身強體壯的仆役把二人帶了上來。
剛進門,就有一個面色青灰的人的跪了下來,邊磕頭邊往宋青遠腳邊爬,“殿下饒了小的吧,小的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啊!”
旁邊的仆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防止他驚擾了殿下。
那人雙臂被縛,還不忘高聲為自己辯解,“小的家中還有病重的老娘,小的也是被逼無奈,才犯下的錯誤啊。殿下福澤深厚,安然無恙,就饒了小的這回吧。”
宋青遠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江铎,出聲問他:“所以是那人給你錢財,讓你本王下毒的?”①
他見宋青遠語氣寬和,道是殿下願意原諒他,趕緊聲淚俱下地說道:“家裏老娘病重,小的無錢醫治,這才一時鬼迷心竅,應下他的奸計啊!”
“你可知那人是誰?”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劉大的額頭磕在青石地面上,已經有血順着鬓角救了下來,配上他痛哭流涕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凄慘。
“那本王告訴你,那人是我燕雲大王子的幕僚。他初來會京,人生地不熟的,怎麽就找上你了呢?”宋青遠語氣幽幽,想是很為此困惑。
劉大猛地變了臉色,讷讷道:“小人……小人也不知。”
“說說吧,他是在哪找上你的?”宋青遠面色不變。
“是,是在賭場……”劉大知道今日再無可能被原諒,絕望地癱在了地上。
“本王給你們的月銀并不少,給你娘買藥的錢,想必也被你搭在了賭桌上了吧。”宋青遠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示意一旁的侍衛,“押下去處死吧。至于他娘的情況,若是屬實,就從府庫支了銀子送過去。”
事情水落石出,衆人散去,原本押着他的仆役唾了他一口,語氣忿忿:“平日裏賭錢不想着你老娘,謀害殿下時就知道孝順了!”
江铎在回廊上追上宋青遠,仍是一副氣不過的樣子,“殿下這樣做,還是太便宜他了!”
宋青遠失笑,“怎麽?我還要将他千刀萬剮不成?”
“就該是如此!”江铎咬牙,“不過,殿下為何看起來毫不生氣呢?”
宋青遠不甚在意,随口道:“無需為了不必要的事情生氣,也不要讓情緒操控了你。遇到其他事也是,能解決就努力解決,解決不了就努力接受。生氣有什麽用呢?”
江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好了,陪我去看看明日秋獵準備的東西是否齊全了。”
作者有話說:
①宋青遠自稱「本王」是沒有問題的哦。他老爹雖然是燕王,他是燕雲的三王子。但到了南周,他的地位就相當于南周的親王,所以也可以自稱為「本王」,但是和連提的「本王」還是不一樣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