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收到宋青遠書信的念慈大師沒有絲毫推脫,當即就向宏德帝提出了面見的請求。

念慈大師一襲青色的僧袍,衣着樸素,仿佛和金碧輝煌的佛堂格格不入。

但念慈大師面露慈悲之色。在看向宏德帝以及他身後的諸位大臣時,因為周身這番出塵的氣質,讓衆人忍不住心生敬仰。

他手持佛珠,雙目微阖,語調平緩地說道:“老衲近日得佛祖點化,昨夜觀星宿之變,見井宿值日,居于正南。”

念慈大師擡眼,向衆人行了一個佛禮,繼續忽悠:“常言道「井宿值日事無通,兇多吉少有瘟災,一切所求皆不利,錢財耗散百災非」。井宿多兇,還望陛下早做打算。”

宏德帝聞言,大驚失色道:“法師可有破解之法!”

念慈大師沉吟許久,才對衆人說道:“有真龍之氣護佑我南周,本不該出現井宿之禍,但如今……”

他故作遲疑地數了一圈念珠,果然就見宏德帝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說道:“還望大師點撥一二!”

聞言,念慈大師嘆了一口氣,“今年入夏以來,就有一位出生時命裏帶災的不詳之人出現在了陛下的東南方。這正是出現井宿值日現象的原因。井宿之禍不足為懼,但若是此人久居于陛下身旁,怕是會對我南周國運有所威脅。”

念慈大師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身後的大臣還尚且心存疑慮,但宏德帝卻已經全然相信了這一番說辭。

自入夏以來,他便覺得自己多有禍患。

先是邊境傳來數封戰敗的邸報,緊接着會京又遇到了長達半月的幹旱。

近日的會盟更是諸事不順。

反正作為皇帝,自己是必不可能有錯的。那就只能是有不祥之人出現在了他身邊,影響了自己的氣運。

宏德帝趕忙問道:“此人究竟是誰?”

念慈大師深知「若是将話說得太直白,便會降低可信度」的道理,面帶歉意地對宏德帝說道:“此乃天機,老衲不敢妄加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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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聞言,果然對念慈大師的話更相信了幾分。

這個道理很容易理解。比起別人直接告訴他的結論,人們總是會更偏信經過自己的推理得出的結果。

這也是許多人會被許多所謂的「大師」欺騙的原因。

那些人往往會用語言刻意引導受騙人的思路,但不會将話說的太過直白,等到他們在騙子的引導下,經過自己的思考,得出了騙子想要的結果時,那些人的目的就成功了大半。

念慈大師站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地念着佛經,任由衆人發揮着自己強大的想象力。

幾個大臣在皇帝耳邊竊竊私語道:“傳聞那燕雲的三殿下,出生後就接連克死了兩位乳娘。質子府又恰好在太極宮的東南方向,這不祥之人會不會就是燕雲三王子。”

「克死乳娘」的傳聞,自然是宋青遠刻意傳到此人的耳朵裏的。而方向一說,更是念慈大師想指哪個方向就指哪個方向了。

宏德帝一時間茅塞頓開,不由地想起與燕雲談判之時,那叛将宋申旭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南周,把自己的兒子送到會京做質子之事。

當時他就心存疑慮,覺得此事并無這般簡單。而且宋青遠還剛好是在夏天時抵達會京。

果不其然,這宋青遠竟然是命帶不祥之人,還威脅到了南周的國運。

他身旁一個內侍見宏德帝面色難看,趕忙說道:“前幾日那漠北的君主不是還上書皇上,想要用三座城池換燕雲的三殿下呢!皇上何不借此機會,把這不祥之人送出南周。”

宏德帝聞言,不由得也有些心動。

用他一人換三城,實在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而且,既然這宋青遠能威脅到南周國運,說不定也能影響到漠北的氣運。

不戰而勝,豈不美滋滋?

只是他畢竟是南周的質子,就這樣送去漠北不僅于禮不合,自己面子上也過不去。

那內侍察言觀色,繼續說道:“陛下若是擔心宋青遠這質子身份不合适,大可再賞他一個別的身份,讓他名正言順地去到漠北。況且宋青遠命帶不祥,這事兒說到底是燕雲理虧,燕王必定也不會太過追究陛下。”

宏德帝面露遲疑,顯然是将內侍這番話聽進了心裏的模樣。

念慈大師見狀,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走到衆人面前,出聲告辭離去。

出了皇宮後,念慈大師就拐了個彎,走進了旁邊的一道小巷。

巷子深處,停着一輛不起眼的烏篷馬車。

念慈大師上了馬車,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念慈大師此行可還順利?”

正是剛才自己口中的那個「命帶不祥」之人。

念慈大師雙手合十,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測的高僧模樣,“一切皆如殿下所願。”

宋青遠笑着舒了一口氣,“此事多謝大師。若不是大師出手相助,在下想要離開會京絕非易事。”

“老衲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若不是殿下能豁得出去自己的名聲,老衲就算有心相幫,也無能為力。”

念慈大師搖了搖頭,對宋青遠能頂住這個「不祥」之名,來換取離開會京的機會的魄力很是敬佩。

他不由得出聲勸慰道:“佛言「人随情欲,求于聲名,聲名顯著,身已故矣。」殿下不必太過在意這身外之名,危身之火常在盛名之後啊!”

宋青遠點點頭,念慈大師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往往會為了自己的欲望而貪圖聲名。但等到一個人聲明顯著之時,他往往已經離開了人世。

“在下明白,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不該為了那些虛名而忘卻自己真正當做之事。”宋青遠語氣淡然。

所以他為了自己在意的百姓,可以選擇忍辱負重做一個質子;也可以為了自己心中的事業,背上一個「不祥」的名聲。

念慈大師感慨道:“殿下如此年輕,便能有這般魄力,實屬不易。”

以流芳千古、美名遠揚為人生目标并不能算錯。每個人的理想不同,但為了心中理想能放棄名聲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念慈大師心中感慨,挑起一邊簾子看向外面。

馬車此時已經過了勝業坊。他雙手合十,對宋青遠說道:“宋小友就送到這裏吧。此事過後,小友大概不過半月就能離開會京了。漠北遙遠,還望小友萬事順意。”

宋青遠回了念慈大師一個佛禮,走下馬車,目送念慈大師帶着幾個年輕的沙彌離開,直到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回去吧。”宋青遠上了馬車,對車夫吩咐道。

——

不過數日,燕雲的三皇子命中帶煞,威脅到南周國本一事,便在朝堂中傳得沸沸揚揚。

宏德帝在大朝會上,将自己的計劃向衆臣道來。

朝臣中的大部分人,已經私底下得到了消息。

知道宏德帝已經下定了決心,執意如此之後,這些人便歇了勸阻的心思。

近年來宏德帝愈發地喜怒無常,他們可不想為此賠上自己全家的性命。

因此除了一小撮高呼「陛下聖明」的馬屁精以外,大部分人明知此事并不應當,也明智地選擇了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不語。

這時,站在最前面的突然周文道出列,躬身道:“此事于禮法不合,宋青遠乃燕雲為表臣服送來我南周為質的人,豈能作為使臣再派往漠北?此事事關我南周威儀,還請陛下三思。”

宏德帝聞言,皺着眉頭不悅道:“此乃不祥之人,留在南周只會對朕和朕的江山不利!丞相執意要将宋青遠留下,莫不是對朕心懷詛咒?”

這麽一頂帽子扣下來,饒是周文道心中對鬼神之說有諸多不滿,都只能趕緊跪下來低頭謝罪。

周文道德高望重,在朝中也具有不小的威望。

許多人見狀,趕緊站出來替他辯解道:“陛下息怒!丞相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只是此事牽扯頗多,還望陛下慎重考慮。”

宏德帝看着底下跪着的一衆朝臣,想起前幾日自己想要修一座露臺修仙,卻遭到衆臣反對的場景。也是如現在一般,一群人跪在他面前,大有一副他要執意如此他們就長跪不起的樣勢。

他頓時大怒道:“朕心意已決。再有勸阻者,通通按謀反處理!”

南周律法規定,謀反及大逆者,不論主、從犯,皆淩遲處死,夷三族。

跪在地上的數十人終于沉默,将額頭深深地抵在殿內的青石磚上。

宏德帝怒氣沖沖地離開,只留下朝堂之上的衆臣面面相觑,面有戚色。

“天要亡我南周啊!”周文道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太和殿。

他向來直挺挺的脊背在一瞬間塌了下去,乍一看仿佛剎那間老了十歲一般。

——

“聽說了嗎?那燕雲的三皇子可是個不祥之人,咱們會京今夏大旱便是因為他呢!”

“我也聽說了。好像燕王把他送到我們南周來,便是因為他命中帶煞,想要克死咱們嘞!”

長街上,許多百姓聚在一起,高聲談論着最新知道的消息。

“這也真是夠離譜的。”一輛馬車路過,剛好聽到衆人的議論。

裏面坐着的,正是近日會京城內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宋青遠。

此刻的宋青遠正給自己懷中的小獅子喂肉條,車外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他手中的動作。

“殿下,這些人怎麽如此愚昧!”旁邊的江铎語氣忿忿,比他這個正主還真情實感。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神棍」念慈大師。

“井宿值日事無通,兇多吉少有瘟災,一切所求皆不利,錢財耗散百災非”出自《二十八星宿值日吉兇歌》

“人随情欲,求于聲名,聲名顯著,身已故矣。”出自《四十二章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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