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了,不必在意這些。”宋青遠見他如此義憤填膺,不甚在意地搖搖頭。
“小的是替殿下感到不平!”江铎悶聲說道:“今年入夏,殿下設棚給這些人免費的綠豆湯和治暑氣的藥物,還給他們挖了水井。殿下愛護和體恤這些人,他們卻這般不知感激,還如此……”
宋青遠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不疾不徐地問道:“你又怎麽知道他們沒有感謝那個施藥挖井的人呢?”
“這……”江铎愣住。
“這些人又不知道他們現在讨論的人曾經幫助過自己。”宋青遠繼續說道:“在他們眼裏,我不過是一個從燕雲來的質子而已。你不能要求他們對一個自己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心懷善意。”
“可是……”
“而且我本意也并非讓百姓感激,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罷了。”宋青遠打斷江铎。
江铎默默不語,思索着宋青遠的話。
“小的明白了。”即使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他還是覺得有些低落,“小的只是為殿下感到不公罷了。”
“我知道。”宋青遠點頭,勸慰道:“放心吧,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持續太久了。”
“是。”江铎低聲應道。
“燕雲有消息傳過來嗎?”宋青遠見江铎不再糾結此事,便拿起桌上的書信,正色道。
“還沒有。”江铎搖頭。
宋青遠皺了皺眉,燕雲的計劃若是進展順利,這幾日便應當會傳信回來才是。
但意外的是,直到燕雲的大皇子販賣私鹽的消息都傳到了南周的朝堂之上,那邊的書信也還是沒有送到宋青遠手裏。
這件事正是宋青遠在前些日子裏一手謀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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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就是歷代帝王普遍實行的政策。
食鹽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之一,販賣食鹽更是一項暴利行業。若是任由私人操控,不僅會影響百姓生活,而且也不利于國家安定。
當初私吞赈災的銀兩,燕王尚且還會因為宋祁鎮是自己兒子而對他寬宥幾分。但販賣私鹽不同,這意味着他早有不臣之心。
宋祁鎮但敢插手鹽業,威脅燕王的統治,宋申旭就必定不會輕易饒他。
畢竟燕雲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便是從販賣食鹽得來的。
但宋祁鎮若非有所依仗,也不敢做出這種事來。現下他作為軍的将領,率兵坐鎮黑山,緊鄰着南周,燕王一時也不敢對他輕舉妄動。
因此此事一出,燕雲的朝堂之上就人心惶惶,哪還有空顧及遠在會京城的宋青遠。
“燕雲的王位遲早是宋祁鎮的,也不知道他在急些什麽。”
被燕雲忽略的宋青遠此刻正坐在芙蓉閣,喝着掌櫃自釀的梅子酒,悠閑地想。
這梅子酒的度數,似乎的确低了點……宋青遠暗自評價道。
他倒是對連提上次帶過來的酒還念念不忘。但連提表示,上次的那一壇已經是最後一壇,再想喝也再沒有了。
不過,連提已經承諾,等他到漠北後,就将自己所有的庫存都贈與宋青遠。
連提作為老板,給他這個即将走馬上任的員工的待遇還算十分可以。
宋青遠放下了酒杯,對一旁的連提說道:“在下作為使臣出使漠北一事,現在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但在下還尚且不知王上打算讓我做些什麽。”
連提聞言,看着宋青遠道:“本王想先聽聽殿下的計劃。”
宋青遠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推托道:“在下并不熟悉漠北國情,不敢貿然開口。”
見連提面色平靜,顯然是不太認可自己的推辭。
宋青遠這才頓了頓,開口道:“不知王上是想讓在下替漠北開疆拓土呢?還是替王上解決意圖叛亂的部落?亦或是,發展漠北的經濟?”
連提把玩着自己面前空了的酒盞,“依殿下所言,這些事殿下都有把握做到?”
宋青遠沒有接話,而是擡眼與連提對視,面上仍是那副端莊冷靜的模樣。
桌上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僵持不下。
連提與他對視數秒,勾了勾唇笑道:“本王在攬香山時,便對殿下承諾,會給殿下自由。既如此,殿下自然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我曾聽人說過,漠北人最是重諾,如今看來,那人說的倒是不假。”宋青遠也笑着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有沒有信了這傳聞。
“那若是在下想要王上的王位呢?”宋青遠狀似不經意的随口一說。
“那就看殿下有沒有那個本事了。”連提挑了挑眉,“本王說過,若是殿下有那個自信,大可來搶。”
今天兩人的話都說得有幾分狂妄。
宋青遠的張狂來源于對自己能力的了解。但他的嚣張是不聲不響的,只有在他偶爾透露出來的自得中,才能窺探到幾分。
但連提不同,他的張狂帶着幾分灑脫。像是草原上翺翔的雄鷹一般,讓人見之便覺得心胸開闊。
宋青遠模仿着連提的句式,對他說道:“在下也說過,自己對權力并無半分心思。”
“既如此,殿下想做的,便是發展經濟了?”連提語氣篤定。
宋青遠挑眉不語。
他想做的自然是于百姓最有利的事情。
但在這個時代,要想發展經濟,絕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長年累月的堅持。
若是按照宋青遠的計劃進行,現在漠北的對外擴張就必須為此讓路。
事關漠北一國的未來,他必須要讓連提考慮清楚。
連提見狀,果然不複剛剛的愉悅。
沉思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道:“本王也同意先發展國內的經濟。本王自是相信殿下的,但現在漠北的局勢複雜,本王也不能任性行事。本王需要殿下給我一個承諾,也是給百姓一個承諾。”
“什麽承諾?”宋青遠問道。
“殿下最短需要多長時間,才可看到成效?”
宋青遠聞言,緩緩說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他豎起一根手指,“一年,我需要一年的時間。不僅如此,在下還希望在今年冬季到來之前,王上可以停止向各部落以及南周進軍。”
“殿下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連提面色有些嚴肅,“這意味着今年的漠北極有可能儲存不夠過冬的糧食。”
宋青遠白了連提一眼,提醒道:“王上去年帶兵攻打海齊納一地時,一條商道被牽連,許多百姓也沒有儲存夠糧食。”
連提的叔父發動叛亂時撺掇的幾個部落,就在海齊納一地。商道被牽連後,還是靠着宋青遠賣去的糧食才好歹熬過冬天。
連提啧了一聲,“平定海齊納是因為連拓叛亂,與本王主動出兵還是不一樣的。”
宋青遠沒理會他的辯解,繼續說道:“在下可以保證在今年冬季到來之前,在互市上換到足夠的糧食和布匹。”
連提有些驚訝,要知道他們在與中原的交易上向來不占優勢。
若不是要靠武力威懾,再貼點錢。光靠以物易物,絕對換不回足夠的物資。
但宋青遠胸有成竹模樣還是很能唬人的。連提思忖許久,最終應下了他這個要求。
“冬天漠北大雪封山後,在下需要王上的士兵為我做事。”為了防止連提誤會他是想要插手漠北的軍隊,宋青遠補充道:“在下只需要他們做些活計,王上可派自己信任的人在旁看管。”
連提對于自己對軍隊的把控還很有自信的。反正冬天到了之後,牧民不能放牧,大部分生産活動也停止了。這些人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讓他們給宋青遠幹活。
連提想了想,很快地便同意了這條要求。
“剩餘的事情,在下需要親自考察一番之後再做計劃。”宋青遠補充道。
他之前就判斷漠北應該是有不少的金屬礦藏。但不經過一番實地考察,他也不敢妄下結論。
不過即使第一年沒有找到任何礦産,就宋青遠目前的計劃,在一年之內讓漠北的經濟邁上一個臺階也完全沒有問題。
連提點了點頭,“那殿下便在會盟儀式結束後,随本王一同離開吧。”
宋青遠點了點頭,目送他的新合作夥伴離開。
連提剛走出芙蓉閣,邬齊那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道:“王上當真如此相信這燕雲的三王子?”
連提看向面露憂色的邬齊那,心知除了那些巴不得自己趕緊滾下王位的部落首領,像邬齊那這樣心懷疑慮的人也并非少數。
他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微妙:“你當真以為他宋青遠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子?”
“難道不是嗎?”邬齊那有些疑惑。
雖然他知道最近關于宋青遠命格的謠言是他自己一手策劃的,但他并不因此就認為宋青遠有多厲害。
在他的認知裏,若是宋青遠當真是個神通廣大的人,就不會被自己的大哥逼離故土,淪落到來南周做質子的這般境地。
“為何從來不願摻和朝政的大相國寺會參與到此事中去?那念慈大師的名號,可是連我們漠北百姓都有所耳聞。”連提嘆了口氣,點撥道。
“這倒是。”邬齊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或許是他有恩于念慈大師?”
“你個蠢貨。”連提看着久久沒有抓住重點的邬齊那,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朝他腦袋拍了一巴掌。
“宋青遠離開大相國寺沒幾日,相國寺便開始要開辦紙坊,自己制造謄抄經文的佛紙了。你覺得這是為何?造紙的技法可是随便誰都能掌握的?”
邬齊那一臉震驚,“王上您的意思是……此事是燕雲三殿下所為?”
連提點了點頭,“而且就在他計劃離開會京之時,燕雲大王子販賣私鹽的事情就恰好被人揭發,燕雲朝中因此大亂,無暇顧及此事。”
“這……這不可能吧?”邬齊那震驚得連說話都開始磕巴了,“若真如王上所說,這燕雲的三王子有這樣大的能力,又怎會被困在這小小的會京城中呢?”
連提搖了搖頭,“這才是他真正厲害的地方。他有足夠的耐心。就像是蝮蛇一般,若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便會一直蟄伏,直到合适的時機出現。這樣的人比起那些鋒芒畢露的人更加難得。”
亮出獠牙誰都會。但只有極少部分人,能懂得韬光養晦、不漏鋒芒的重要性。
作者有話說:
宋青遠:連提這老板不錯,有前世的我一半的風範。
連提:你很特別,我很喜歡。
一些油膩(劃掉)自信發言……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