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木和部落在幾十年前, 可是漠北最強盛的部落。連提的父王迎娶阿穆爾的妹妹為王後時,也未必沒有拉攏木和部落的考量。
在當時的情況下,木和部落被漠北王打得節節敗退本就有幾分可疑。更別提那時的漠北還不像如今這般強盛, 前有南周的軍隊威脅,後是貧瘠狹小的生存空間。
阿穆爾不僅失去了自己至親至愛的妹妹,又被連提的父王吞并了大半土地,但對王庭沒有卻沒有絲毫的怨怼。這就難怪宋青遠會心生疑慮了。
對此流傳最廣的解釋便是阿穆爾被老漠北王給打怕了, 曾經草原上兇悍的野狼被馴成了沒有骨氣的家犬, 再不敢心生反抗。
這種話或許其他人會信,但與對方相處了許多時日的宋青遠卻一個字都不信的。
他在木和部落的那些時日裏,深知了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阿穆爾啊, 雖沒什麽壞心,但脾氣爆得就像個易燃易爆的炮仗, 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
要說他會屈服于漠北王的威懾,他真是半分都不會相信。
“難不成當年木和部落一事也與索珠王後有關?”宋青遠心中思潮起伏,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出現。
他口中的「有關」不是指因為索珠王後一死,才牽扯出這諸多紛亂來。
而是指後續這一切的發展,都在索珠王後的計劃之中。
連提低低「嗯」了一聲, 眉眼間有幾分令人不解的沉重。
這是連提第一次沒有因為宋青遠的敏銳而面露贊嘆之色。
過了片刻, 他低沉的聲音在萬籁俱寂的雪山上響起。
那是一個注定混亂的年代。
彼時的漠北王剛統一了漠北沒幾年,根基尚且不穩。外有國富民強的南周, 內有蠢蠢欲動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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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稍有不慎,漠北便會重新回到那個動蕩混亂、民不聊生的時候。
若不是有木和部落那一戰, 威懾到了當時意圖不軌的各個部落。現在的漠北會是什麽樣子還真不好說。
“索珠王後逝世後, 我父王故意在她喪期剛過時, 就立了我母妃為後。”
“立後的消息一出, 阿穆爾也果真如索珠王後意料之中的那樣, 快馬加鞭地帶着親信來到了王庭,要為自己的妹妹讨要個說法。”
後續的故事宋青遠也知道了,阿穆爾在盛怒之下将連提強行帶走,綁到了馬後,讓他差點夭折。
最後連提的父王罰了他一百鞭,又借此發兵侵占了木和部落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王上是說,當時他們被困在王庭,斷去了與木和部落的聯系?”宋青遠問道。
見連提點頭,他終于揭開了那日的疑問:當時的木和部落兵強馬壯,怎麽會那麽容易便被占去了半數的土地。
若是當時阿穆爾與其精銳被扣押在王庭,失去了與木和部落的聯絡,那便說得通了。
至于為何在索珠王後喪禮時,阿穆爾為何沒有出現,應該也是這個計謀中的一環。
若非如此,對方也不會那麽篤定地認為自己做妹妹的逝世與連提的母妃甚至漠北王有關,也不會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
至于連提差點被害是否也是有人刻意為之,宋青遠不願再問。
“之後呢?阿穆爾首領知道真相後,沒有……”突然的一陣寒風打斷了宋青遠的發問。
宋青遠接過連提的手爐,咳了幾聲,目光卻不忘看向對方,示意他繼續說。
連提看着宋青遠有些發紅的面頰,輕輕搖了搖頭。
“阿穆爾得知此事時,确實怒極,當即就帶着人馬,提刀進了王宮。卻在宮門口被攔下。那人是一直在索珠王後身前侍奉的丫鬟,遞給了他一份索珠王後的親筆書信。阿穆爾打開看過後,便直接離開了王庭。”
“這封信……”宋青遠剛想發問,卻又在半道停住了嘴。
信裏是什麽內容,自己大抵可以猜想得到。
即使是穿越而來,對漠北知之甚少的宋青遠,都知道索珠王後與阿穆爾兄妹二人感情篤厚。
他們父母早逝,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是阿穆爾将索珠王後撫養長大,二人相依為命,直至對方出嫁。
宋青遠不敢想象,當時的索珠王後是懷着怎樣的哀痛,在纏綿病榻時,計劃了後來這一切的。
為了計劃的萬無一失,她甚至沒有在臨終前,見自己深愛的哥哥最後一眼。
将自己惟一的至親算計至此,索珠王後的悲痛無人可知。
但宋青遠知道,若不是索珠王後的計劃,漠北根本不可能有現在的局面。
他的嘆息很快消散在了山間。
沉默良久,宋青遠才對連提低語道:“我可否到王後墓前祭拜?”
連提點了點頭,将宋青遠扶了起來,替他撣了撣他身後沾上的積雪。然後就跟在對方身後,向索珠王後的陵墓走去。
“索珠王後給阿穆爾的那封信裏……”連提的聲音在宋青遠身後響起。
【兄長,你一定對怪罪于我吧?但妹妹也沒有辦法,只有我的死才能換來萬民的生。】
【我們的父母都在部落間的傾軋中去世,我不願看到同樣的悲劇再發生在漠北的土地上。】
【從前哥哥總寵着索珠,答應索珠各種任性的要求,就請哥哥再容忍索珠這一回吧。這是最後一回了。】
【替妹妹守着漠北的和平與安寧,好嗎?】
“下雪了。”宋青遠擡起手,接住了一片被東風卷來的雪花。
上一秒還是晴空萬裏,下一瞬就突然飄雪。不過山中氣候多變,這也是常有的事。
鵝毛一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了索珠王後的碑上,“淩雲概日之姿,積雪封霜之骨。”宋青遠擡手将碑上的雪拂落,不由嘆道。
“我父王在重傷不治的那場戰役前便心有預感。在出征前特意囑咐我将索珠王後的墓遷往狼神雪山。他說索珠王後生性自由,若是待在那威嚴冷清的王後墓中,定是不會開心的。”
“心有預感?”宋青遠默念道。
那場戰役無論是天時地利,漠北都不占上風,既然老漠北王已經預料到結局,為何還要應戰呢?
像是知道宋青遠心中的疑惑,連提開口解釋道:“即使我父王戰死,也會有我或是其他人接替他的劍鋒。但漠北卻是不能不戰的。「即使是他戰死,漠北也不能投降」,這是我父王臨行前對我說的。”
宋青遠久久不語,只有連提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争奪是每個呼耶人一出生就要學會的事。我們要與豺狼争奪牛羊,要與其他部落争奪草場,要與中原人争奪土地……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
宋青遠與連提并行在雪中,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在這霜雪中,顯得格外蒼涼。
“不管是父王,還是索珠王後,都是為了漠北而死。他們的過去便是本王的未來。”
這是他自坐上這個王位時,就已經注定了的結局。
兩人之間隔了無數飄散在空中的雪花,宋青遠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隐約看見他沖着自己笑了笑。
随後他說道:“其實這樣也很好,不過若是本王死了,斷然不想葬在這茫茫雪原裏。本王喜歡熱鬧,若是可以,葬在一片花海中就很好。”
宋青遠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連提一般。眼前的人他與在宏德帝的皇宮裏見到的那個端着茶盞半眯着眼問自己「要不要和他回漠北」的漠北王好像完全不同,卻又有許多相似。
同樣的意氣風發,也同樣的潇灑肆意。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承諾好像已經說出口了。但在風雪中響起的卻是他帶着笑的聲音。
“我曾聽他們講過,盛夏之時,花原上的花開得燦爛無比。若是能葬在那裏,倒也十分不錯。”
作者有話說:
“淩雲概日之姿,積雪封霜之骨。”原句是駱賓王《浮槎》中的一句詩序“孰能負淩雲概日之姿,抱積雪封霜之骨。”
謝謝寶們的關心,俺沒事啦!昨天破傷風打過了,也包紮了。這個是我用手撐在公園長椅上的時候,沒有注意才被紮的,現在大概有七八天生活難以自理了(p_q);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