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軍營中, 前段時間已經開始穩步生産着水泥了。

“你要看管好營中的将士們,讓他們一定要對水泥的配方和制造方式嚴加保密,切不可出半點差錯。”

宮殿內, 連提正對着一個将領打扮的人吩咐道。

“屬下明白。”站在高階下的人一臉嚴肅,忙不疊地答應道。

那人走了之後,邬齊那又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他看着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遲疑地開口道:“王上您覺得, 這個水泥真的能不洩露出去嗎?”

連提看了一眼面露憂色的邬齊那, 沒有開口,但他的眼神已經把意思表達得一清二楚了。

這是他的親軍,如果他對軍隊連這點把控能力都沒有的話, 早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邬齊那嘆了一口氣,仍皺着眉頭,“殿下前幾日用水泥和砂石混在一起砌了堵牆,我昨天去看了。王上您知道嗎?那堵牆當真算得上是堅不可摧啊……”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連提語氣淡淡。

“王上!”邬齊那繞到連提面前,憂心忡忡地說道:“您難道沒有考慮過嗎?先且不提殿下的身份還是燕雲的王子,若是南周用這法子修砌城牆, 咱們将來再想攻打南周, 那可是不知要多費多少辛苦了啊!”

連提揮手把圍在他身邊團團轉的邬齊那趕到一邊,反問道:“你覺得宋青遠是突然想到這制造水泥的法子的嗎?”

“當然……不是。”

邬齊那自然知道連提話裏的意思。

無非就是宋青遠既然早就知道水泥的制造方法, 當初沒有在南周或是燕雲時說出來,現在自然也不可能這樣做。

但事事皆有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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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齊那嘆了口氣, 他覺得王上對于宋青遠實在是太過信任了, 他不由地開口道:“可是在南周時, 那造紙的法子不也是殿下所教給念慈大師的嗎?”

其他人不知道這件事, 但他們可是清楚的很。

南周的會京城內在這段時間裏突然多了好幾家造紙坊, 生産出的紙定價只有市面上紙價的三分之一。

此事一出,那些紙商背後的家族都急着要打壓這幾個作坊,但仔細一查卻發現這些紙坊都是大相國寺的産業。

大相國寺的念慈大師是受到宏德帝青睐的高僧,即使是他們其中的大家族也要忌憚三分。

不僅如此,這番舉動也得到了許多大儒學子的贊揚。

他們若是在此時打壓這些紙坊,就要遭受到整個南周的讀書人的唾罵。連累自己的生意不說,更會損害到家族的聲譽。

無奈,這些人只好把自家工坊生産出的紙都按照這個價格來售賣。

不僅如此,邬齊那還聽說大相國寺放出消息來,說凡是在他們名下的造紙坊做工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能在約定的年限結束後,帶着造紙技術離開紙坊。

現在會京城中的紙價已經降了一大半,若是這個舉措能施行下去,不出三年,整個南周的紙價就會降到一個不敢想象的地步。

而且原本那些在造紙坊中終生不得離開的工匠,也會因為造紙這門技術的廣泛傳播而重獲自由。

要說對宏德帝的厭惡,他和連提都遠遠比不上宋青遠。

但也正是這樣一個對宏德帝厭惡至極的人一手促成了南周的造紙業的現狀。

光這件事,就讓邬齊那不敢全然相信宋青遠。

連提當然知道邬齊那的顧慮,但這些人對于宋青遠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刻。

“宋青遠來漠北已有數月,這數月來,他可做過一件不利于我漠北的事?”連提開口,打斷了邬齊那正準備說出口的勸誡。

“那……确實是沒有。”邬齊那果然閉上了嘴。

不僅沒有,宋青遠在漠北的這段時間裏做的事情無一不是對漠北百姓大有裨益的好事。

“既如此,你又為何會擔心他會對漠北不利?”連提轉身坐到了王座上,居高臨下地看向邬齊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邬齊那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心裏的想法,急得直撓頭。

若是宋青遠在此處的話,就能很輕松地明白邬齊那想表達的意思。

他自然不會做對漠北不利的事,但他卻有可能做出對南周或是燕雲有利的事來。

這在邬齊那等人的眼裏,于資敵無異。

“你先下去吧。”連提擺了擺手,在邬齊那不情不願地眼神中,目送對方退下。

不僅是邬齊那,他身邊許多人都向他提起過這件事。連提嘆了口氣,将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只是他們似乎都忘了一件事,宋青遠是沒有任何義務要這樣不留餘力地幫助漠北的。

他是漠北的王,坐上這個王位就有責任讓他的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邬齊那是齊格部落的少主,他也有義務為自己的部落謀求利益。

但宋青遠不同,他對于漠北是不需要背負任何責任的。

誠然他是在對方陷入困境時給了他一個庇佑,一個容身之處。

但在連提看來,以宋青遠的能力,即使是沒有他的幫助,對方也未必不能闖出一片天地來。

他們的合作,從一開始就是他連提站了便宜。

連提心裏也很清楚宋青遠會選擇與他合作的原因。

對方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任何一方的利益,而是為了無數普通百姓。

如今他能作為回報為宋青遠做的,也只有給他提供一個沒有幹擾、完全自由的環境供他施展自己的才華了。

剛剛屬下前來回話時,連提就将殿內侍奉的人都撤了下去。

現在的殿內除了連提以外再無他人。

他就這樣靜靜地在王座上坐了許久後,才緩緩起身離開。

今天他還和宋青遠約定好一起去附近的幾個鐵礦看看,可不能在這裏繼續瞎耗着時間。

……

“聽說王上在軍營裏下了死命令,說嚴禁任何人将制造水泥的事情洩露出去。”

在去往礦山的路上,宋青遠騎着馬,語氣悠閑地問起此事。

連提吩咐這件事時就沒有避諱着宋青遠,現下更是沒有隐瞞的必要,于是他很直接地應了下來。

宋青遠見他點頭,看了對方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道:“王上這是在借機給在下提個醒嗎?”

“提醒什麽?”連提故意裝傻。

“您可別裝了。”宋青遠扯了扯馬繩,讓身下的馬離連提遠了點,“王上不就是擔心制造水泥的方法傳到南周或是燕雲,會幫助到他們修建防禦工事嗎?”

連提啧了一聲,“本王可沒有那種意思。本王只是覺得若是水泥一事傳出去,定會有無數人盯上殿下,殿下好不容易才過幾天安生日子,可別因為水泥再招來無數不必要的麻煩。”

“行!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這兒給王上道歉。”

宋青遠剛路過一排樹時,順手折了一根樹枝,此時正拿在手裏随便把玩着。

聽了連提的解釋,他也沒什麽別的反應,所謂的道歉更是透着一股子的敷衍。

“殿下今天對本王的态度,好像随意了很多。”連提狀似不經意地突然感嘆了一句。

“王上莫不是覺得在下對您不夠恭謹了?”宋青遠現在正忙着給樹枝打結,聞言頭都沒擡地回了連提一句。

連提輕笑出聲,本來打算搖頭,卻看見宋青遠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于是又開口道:“本王并非那個意思。殿下現在這樣的态度就很好。”

宋青遠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他之前在王庭的街上瞎逛考察民情時,曾順手買過一只草編的兔子。

回去後,他便因為好奇,把那只兔子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了一截的草棍兒。

剛剛他路過那幾棵樹時,看見樹上的枝條與那只可憐的兔子拆出來的草枝長得很是相似,便折了一枝下來。

結果別說是編個小兔子了,連打個結都十分費勁。

被樹枝折騰得有些不耐煩的宋青遠索性把它給扔到了路邊,聚精會神地趕起路來。

他們要去的第一座礦山離王庭不遠,天色剛暗,兩人便到達了山下的哨卡。

負責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留着山羊胡的管事。管事一見到連提,就恭恭謹謹地将他倆領到了營地內。

宋青遠和連提被安排在了一個院子裏。

院子不大,兩人的住處便挨在了一起,中間只隔了一堵牆。

這兩間房都是坐北朝南的正房。

本來按照規矩,宋青遠應當住在另一側的廂房裏。

但想起剛剛在趕路時連提說的話,他便心安理得地住進了正房。

既然對方都說了讓他不必太過恭謹,随意一點,他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采光好、供暖足的正房可以住,他傻了才主動去睡廂房。

……

第二日,宋青遠便在連提的帶領下,到礦區中逛了一圈。

開采出的礦石先被人運出山,再拉到冶煉的地方加工成原始的生鐵。随後還要被送去繼續加工精煉,才能被用來鍛造鐵器。

“從這裏冶煉出來的鐵,一部分直接運往王庭,供百姓日常生活使用。另一部分則是被運去了那邊等待進一步加工。”連提站在高處,指着下面的一小片建築解釋道。

“加工成兵器嗎?”宋青遠順着連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從這個地方剛好可以看到鍛造時燃燒煤炭冒出的青煙,以及來來往往忙碌的人群。

“對,你想到兵器庫去看看嗎?”連提從站着的石頭上跳下來,詢問道。

“那就去看看吧。”宋青遠點了點頭。

這個地方與其說是武器庫,倒不如說是一個人工開鑿出的山洞,洞門口還有重兵把守。

領頭的人顯然是認識連提,行了個軍禮後就退到了一邊。

連提問對方要了一盞油燈,帶着宋青遠走了進去。

洞裏缺少采光,又黑又冷,倒确實是個存放兵器的好地方。

在油燈的照射下,宋青遠終于看清了裏面的景象。

無數泛着寒光的兵器依次擺放,宋青遠走進去,認真地研究了一下武器的樣式,回過頭對連提問道:“這些都是給騎兵配置的兵器嗎?”

連提在燭火的光亮中挑了挑眉,棱角分明的臉有一半隐藏在暗處,莫名有些兇狠。

“正是,不過殿下是怎麽知道的?”

他一開口,眉眼中的鋒利就仿佛是錯覺一般消散了。

連提的語氣中有好奇,有驚訝,還有那麽一點或許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別樣的溫柔和縱容。

“猜的。”宋青遠放下手中的兵器,極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連提就跟在他身後,默默地為他舉着燈,看着他在這邊看一眼,在那邊摸一下。

許久,宋青遠終于參觀完畢。

兩人出了山洞,宋青遠突然開口道:“王上知不知道有一種專門克制騎兵的兵器?”

連提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看向對方。

宋青遠一邊比劃一邊描述道:“這種刀的刀柄和刀身幾乎一樣長,總長約一丈,重約十幾斤,兩邊開刃,斬馬時非常方便。”

他說完,還不忘朝連提挑了挑眉,有種刻意在對方擅長的領域挑釁的意思。

“殿下您說的這種刀倒是非常稀奇,若是步兵所持,還真能牽制住騎軍,但是……”

連提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剛才小小的挑釁顯然是沒有起到作用。

“但是什麽?”剛剛他不過一時興起,連提會不會有所反應對他來說反而不那麽重要。

“殿下所說的這種刀,鍛造起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鍛造難度也高,很難大規模普及。而且,”連提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刀身有半丈長,又重十幾斤,能揮舞自如也是件難事。”

“有道理。”宋青遠啧了一聲。

他剛剛描述的這把刀在後世的一些電影裏也有出現,被叫做「岳飛刀」,其實樣式差不多就是唐朝時的陌刀。

在盛唐時期,士兵們就是靠着這樣一把利刃,在與突厥強大的騎兵中大殺四方的。

不過在後來,陌刀也的确是因為連提所說的那些原因,逐漸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在軍事和國力最為強盛的盛唐時期,都無法将陌刀在軍隊中普及,更別提之後的時代了。

宋青遠想了想,非常無奈地承認了對方說法的正确性。

連提笑了笑,帶着他離開了此處。

宋青遠在昨日就已經決定下來,就把水泥廠開在這裏,但具體的位置還沒有選好。

礦山的管事今天指了幾個适合的地方給他們,他們今天就是要在其中選出去最合适的一處來。

剛走出兵器庫,連提就給宋青遠遞過了一條細長的樹枝。

宋青遠有些疑惑地接了過來,用眼神詢問着連提的用意。

“殿下昨日想找的難道不是這種枝條?”連提笑道。

宋青遠沒想到自己昨天在路上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看在了眼裏,而且還是玩樹枝這種幼稚的行為,一時間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

連提倒是不甚在意。他也是餘光無意中瞥見的樹枝,又想起宋青遠昨天的舉動,就順手給他折了一枝。

“這個與殿下昨天折的那種樹枝長得很像,但卻不是同一種植物,這個也更柔軟一點。”連提一本正經地給宋青遠科普。

但即使找對了原材料,以宋青遠的動手能力,還是編不出一個小玩意兒來。

連提盯着宋青遠修長的雙手看了好一陣,才伸手把那根飽受蹂躏的枝條解救了出來,他開口道:“殿下還是別難為它了,等會兒本王給殿下編一個吧。”

“哦。”宋青遠很聽話地點了點頭,不再糾結草編一事。

作者有話說:

小宋總:精力旺盛但是動手能力極差的好奇寶寶。

刀的樣式參考百度百科「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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