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覺那日在鹽坊中被宋青遠拂了面子後, 努布和就再沒有在宋青遠面前出現過。

但努布和本就是靠着族中長輩的蔭蔽,才撈了一個官位,自己本身并沒有什麽才幹。他消失後的那幾日, 宋青遠竟然愣是一直都沒有發現。

這也不能怪宋青遠不關心下屬。

主要是自從那天之後,他用鹽水湖裏的撈出的鹽晶制出了品質極佳的食鹽的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到了衆人耳朵裏。

再然後,宋青遠身邊就出現了各式各樣的人。

他現在每日只應付那些人都累得夠嗆, 哪裏還管的上努布和這個不重要的人物。

今天清晨, 宋青遠難得抽出時間來去連提宮裏蹭了頓飯。

連提宮裏的人會煮一種風味非常特殊的奶茶,據說是加了某種漠北特有的植物才有的味道。

宋青遠自某天偶然嘗過一次後,就愛上了這個味道。

他也在自己宮裏嘗試着做過, 但不知道為何總一直不得要領。明明是一樣的步驟,煮出來的茶卻沒有連提宮裏的好喝。

因此, 就為了這一壺奶茶,宋青遠最近沒少來連提這兒蹭飯。

用完早膳後,兩人移步到花廳。宋青遠剛坐下,就聽旁邊斟茶的薩合笑着問道:“這幾日怎麽不見殿下了?”

薩合跟在連提身邊侍奉多年,什麽高官顯貴沒見過, 但他總覺得宋青遠與那些人都不太一樣。

那些人中, 許多對他們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這個, 看不起那個的。

但宋青遠卻不一樣。好像在他眼裏,不論是王公貴族, 還是奴仆雜役, 都沒什麽不同。

因此,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 薩合便對宋青遠多了幾分不自覺的親近。就像剛剛的話, 他也只有在宋青遠面前時才會這樣說。

薩合的感受其實不難理解。畢竟宋青遠從小接受的都是人人平等的教育,奴仆丫鬟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職業不同而已。

自己提供酬勞,對方提供勞動,再平常不過的雇傭關系,哪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這樣的觀念有時會讓他在衆多貴族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宋青遠并不排斥。

他內心有一套完整的行為準則,即使不被這個時代的人所理解,但只要是自己認為正确的事,他就一定會去堅持。

他不做順應規則的人,而是要改變規則。

宋青遠從薩合手裏接過茶盞,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屏風那邊傳來連提調侃的聲音。

“那是你不知道,殿下這幾日可是忙碌的很。”

随着他的話音出現的,還有連提那張英俊而欠揍的臉。

他好像很幸災樂禍的樣子?宋青遠擡眸瞥了連提一眼。

且不說最近來煩他的幾乎都是漠北各個部落的貴族,就單拿制出來的鹽說事,請問生産出的鹽到底是誰在受益?他怎麽還有臉調侃自己。

不過他倒是也能理解衆人接連不斷來尋他的原因。

畢竟那可是鹽啊!

在亂世,用黃金不一定能換來糧食,但用鹽一定可以。鹽的重要性誰都清楚,要不然「鹽鐵官營」這項制度也不會沿襲千年了。

但理解歸理解,整天應付各方人馬,周旋久了他也是會煩的。

宋青遠的怨念幾乎化作實質,連提見狀,立馬心領神會了「見好就收」這四個字的意思。

他笑着坐在了另一邊,看向宋青遠:“那些人不過是覺得殿下仁慈寬厚,比本王好說話,所以才求到殿下跟前罷了。那些部落每年販買的鹽都是有定數的,殿下不必理會他們。若再有人求見,直接讓他們到本王面前來說。”

宋青遠這才明白過來其中緣由。他之前還奇怪為什麽這麽多人都來和他提販鹽的事。敢情這些人以為他好說話,把他當冤大頭哄呢?

不過販鹽要有鹽引,這都是由國家管控的。那些人又是為什麽這麽篤定他就能做這個主的?

宋青遠心中疑惑更深,看了一眼連提,只見對面的人有些心虛地躲過了他的對視,支着額側低頭喝茶。

他總不能說自己堂堂一個漠北王,因為不想處理國事,就偷偷暗示大臣們有什麽事就去問宋青遠,導致許多人都把宋青遠當成漠北的半個攝政王吧?

他要是這麽說了,宋青遠下一秒就能給他表演個當場罷工。

不過這件事還真與連提無關。這些人即使膽子再大,也不敢把販鹽的事拿到面上來說。

因此,他們只能在私下偷偷找宋青遠商議,對連提自然是隐瞞得死死的。再加上他這幾日都在軍營,所以才有了前幾日鹽坊門庭若市的局面。

“不過這事也不是沒得商議。”

宋青遠突然開口,連提還沒來得及慶幸對方不再追究自己把國事都扔給他的事情,就被他的話給吓了一跳。

“殿下不會是真打算把鹽賣給他們吧?”連提有些遲疑地開口。

漠北的鹽,向來是以國家的名義從南周那裏販賣回來再統一調度的。要知道,這些部落之所以還能維持着表面的平靜,除了武力震懾以外,鹽也是其中一項重要的原因。

要是讓他們自由販賣,過幾年還不得嚣張到天上了?

在連提看來,他們應當嚴格把控鹽的交易,像中原那樣設立鹽引,實施官營才對。

在連提疑惑的目光中,宋青遠挑了挑眉,緩緩開口道:“把鹽賣給他們,就仿佛在他們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随時能收緊的繩索。”

這個言論,連提在之前宋青遠分析漠北與南周兩國局勢時聽過,沒想到還有一天能用在自己身上。

見對方還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樣,宋青遠繼續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有些部落也有自己的私鹽渠道吧?”

雖然是問句,但答案卻是顯而易見的。漠北許多部落裏的鹽就是從私鹽販子那裏購得的,更有甚者,還會自己販鹽,然後再高價賣出。

這件事連提一直想要解決,但奈何對方行事太過隐秘,幾次都沒能抓到他們實質性的證據,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

但宋青遠這個方法,卻是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

一直以來,漠北的鹽都是來源于南周,現在的南周懾于連提的軍隊,明面上不敢與其他部落有所來往。

但對方既然能賣給他們,就未免不會賣給其他部落。這也是私鹽為什麽屢禁不止的原因。

現在他們自己産鹽,就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問題。

前期對那些想要販鹽的部落寬容一點,将他們生産的鹽迅速在整個漠北都普及開來。

試問如果有價格相當、質量還更好的鹽任他們購買,誰還願意去做私鹽的買賣呢?即使他們願意冒這個風險,百姓也不會選擇他們的鹽。

沒有利益的事,是沒有人會去做的。

等到與王庭的生意做幾年下來,那時候對方再想重操舊業,恐怕就不是現在這麽簡單了。

這樣一來,他們不僅能靠産鹽賺得盆滿缽滿,還能将整個漠北和鹽有關的生意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至于壟斷某一行業的影響有多強……自幼就跟在長輩身邊學習商業知識的宋青遠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像南周那樣實施官營,光想想就知道不現實,那些年年遷徙的部落連固定的住所都沒有,總不能在草原上設立流通食鹽售賣點吧?

官營是為了穩定鹽價,保障民生。但對于漠北來說,只有讓鹽進行相對自由的流通,規定最高價。那些商人相互競争,其中一個高價售賣就會有另一個商人取而代之,才能把鹽價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王上覺得怎麽樣?”宋青遠扭頭看向連提,只見對方十分誠懇地向宋青遠拱了拱手。

除非是對一個人極其尊敬或佩服,不然以連提的身份,能讓他行禮的人幾乎不存在。

連提從前對于商賈一流一直都不太重視,但宋青遠卻讓他意識到,這些他從未重視過的東西,有時候比真刀真槍的打鬥還要厲害。

一枚銅錢所能帶來的影響,有時候遠遠比一根箭矢所帶來的威脅還要可怕。

宋青遠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總是一副要與對方和氣生財的模樣,就連他這個人,看起來都是人畜無害的樣子。

就像今天的販鹽一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對百姓有利的好事,事實也确實如此。

連提相信,當允許各部落的商客都來販鹽的消息一出,必定會有無數人感念他的仁慈,說不定還會有些自以為是的部落覺得宋青遠此舉讓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但他的謀劃卻遠不止這些,早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宋青遠就已經将對方牢牢地掌握在了他手中。

如果對方能遵守契約,不犯上作亂,自然是皆大歡喜。但一旦對方動了什麽歪心思,之前的和睦立馬就會化為殺人的利刃。

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這也是邬齊那為何如此懼怕宋青遠的原因。

邬齊那雖然沒有看穿宋青遠那些計劃的本事,但他敏銳的直覺已經感知到了宋青遠的危險性。

好在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人現在正坐在自己的宮殿內,心情頗好地捧着茶盞喝牛乳茶。

面對宋青遠這樣謀略家,其他人或許會心生警覺或者感到害怕。

但連提是什麽人?他十五歲時開始領兵打仗,十七歲時繼承王位,第二年就敢向南周發兵。

他是從群狼中厮殺出來的君王,從不會畏懼任何人。

對于宋青遠,連提會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要怎麽樣才能把這樣一個人留在漠北。

顯然一壺奶茶是遠遠不夠的。

“當然,在下只是提個建議。”宋青遠笑着開口:“至于要不要這麽做全看王上自己。”

作者有話說:

連提:誰會害怕自己老婆呢?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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