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直到今天被人領着逛了一圈後, 這群平日裏眼高于頂的貴族們才真正見識到了鹽坊的全貌。

鹽坊裏雖然沒有庭閣樓臺、軒榭廊坊。但清一色的屋舍整齊劃一,來往做活的人分工明确,有條不紊……這些無一不讓他們感到驚訝和震撼。

本來這群人中還免不了有心底裏打着小算盤, 或仗着自己背後的部落對剛簽訂的協議不屑一顧的刺頭,但在在剛剛下人無心地帶着他們參觀了一圈後,卻不約而同地歇了心思。

從一個人所創作中,是很容易窺探到這個人的性格的。這莊子也勉強能算得上是某種作品。

而單從他們剛剛看到的那些場景中就可以看出, 鹽坊背後的人一定是一個極其重視秩序和規則的人。

至于鹽坊的主人是誰, 這個問題大家心裏都門兒清。

雖然明面上這地方是歸屬于連提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實際上做決定的還是那位看起來雲淡風輕的燕雲三殿下。

送走了心情在短短半天就經歷了一波三折的幾人, 宋青遠終于如釋重負地歇了下來。

要知道為了讓這些人接受他的條件,宋青遠故意和他們耗了這十幾日的功夫。

讓他們在等待的過程中, 心态由最開始的信心滿滿逐漸變得起伏不定,并且對自己能否與成功獲得販鹽的資格産生懷疑,最後甚至有些焦躁甚至開始自亂陣腳,這才是宋青遠與其周旋的真正的目的。

等到他們的期待和情緒都跌倒最低時,就到了和他們談判的最佳時機。但在這一過程中, 他也并不是什麽都不做就在一邊幹等。

宋青遠這段時間不僅要應付對方隔三差五的上門求見, 還要在與對方的商談中不動聲色地進行引導。

既要讓對方感到挫敗,但又不能真的讓他們徹底放棄, 其中分寸一定要拿捏合适。

這一段時間他本就因為籌辦學校的事而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還要與這些人周旋。只能說宋青遠不愧是前世在生意場、談判桌上身經百戰的人, 即使是事情多到應接不暇, 他還是成功地談下了這個讓漠北受益匪淺的大買賣。

在他忙碌的這段時間裏, 連提很是識趣, 沒拿漠北的國事來煩他。但事情一結束, 他不過休息了三日,需要批閱的文書就又送到了宋青遠案前。

好巧不巧,這些文書還都與他在做的事有關。宋青遠耐心性子批完了最後一封文書,有些煩躁地來到了連提殿裏。

薩合第一次見宋青遠的情緒如此外露,不由地為他們王上捏了一把汗。

主要是他們王上做得未免也太過分了點。哪怕是薅羊毛,也不能盡逮着一只羊薅啊。

殿下作為漠北的貴客,幫他們漠北籌劃了這麽多事,王上不好好珍惜感激也就罷了,反倒還天天給殿下找事做。連他自己也無辜受到牽連。

這幾天王上總叫他送文書過去,以至于他現在看見殿下就總覺得心中有愧,以至于在見到殿下時,都因為心虛而不敢多待。

……

“殿下您讨厭做這些事嗎?”

連提面對宋青遠的興師問罪,不僅沒有慌亂,反而像早料到宋青遠會過來似的,早早就在爐子上溫了奶茶。

見到來人,他十分鎮定招呼着宋青遠,給對方倒了一杯遞過去。

宋青遠手上握着微微發燙的白瓷茶盞,思考了幾瞬後才輕輕搖了搖頭。

事實上,他對于處理國事并不感到厭煩。

最讓他感到厭惡的,反而是在剛來這個世界,與人爾虞我詐,明争暗鬥的時候。

後來他被迫成了要前往南周的質子,除了有被他大哥宋祁鎮威脅的原因以外,也有抱了一些類似于「累了,毀滅吧」這樣的想法在。

只可惜到了會京後,日子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做什麽事都束手束腳,空有一腔志向卻無法實現,被破磋磨成了那種無可無不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心态。

現在在,漠北雖然每天夜以繼日地忙碌,但做的事情卻都是他想做的,能為無數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他的心裏自然是喜悅大于痛苦。

每日批閱文書和前世在公司簽批文件并沒有太大的差別。事實上,宋青遠在剛繼承公司時,每天要做的事情遠比現在要多得多。

真正讓他感到不順心的是他總覺得連提的舉動有些不合乎常理。

憑心而論,如果是他是連提,自己絕不可能毫不避諱地把一切事情都交由他這樣一個外人來做。

并不是對這個人不放心,而是作為一個上位者,對一些事請的掌控欲是與生俱來的,即使這個人再有才華,也絕對不可能。

顯然連提也不是那種軟弱無力的君王。

因此,連提的行為在宋青遠眼中才顯得那麽特殊,讓他難以忽視。這樣的不同尋常,不是一句「躲懶」的理由就能讓人信服的。

宋青遠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明明他們的相處日漸親近,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對方了。

對上宋青遠探尋的目光,連提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他笑道:“既然殿下并不讨厭,那何必要推辭呢?”

宋青遠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攪了攪杯中的奶茶,看着裏面的堅果碎沉沉浮浮,他才意有所指地開口道:“但不讨厭并不代表着喜歡。”

他現在是不介意對漠北的國事多上心一些,但這并不代表自己就願意被對方蒙在鼓裏。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被任何人操控的棋子,他是棋手,是一個不遜色于任何當世人的謀略家。

看連提的表現,自己顯然是從中挖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宋青遠懶得再和他周旋,冷冷地扔出一句告辭後,就出了大殿。

這也是他第一次來連提宮裏卻沒有碰一下杯中的奶茶就離開了。

宋青遠走後,連提苦笑了一聲。他保持着宋青遠走時的姿勢,沒有絲毫動作。

他坐着的位置在下午時恰好有陰影投下。

連提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卻從他周身的氣場中,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現在的情緒并不美好。

薩合硬着頭皮走上前,親自撤走了桌上冷掉的茶水,壓着嗓子開解道:“王上您這樣做,即使殿下脾氣再好,也會心有不滿的。”

“屬下愚鈍,不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但這段時間與殿下相處下來,屬下卻真心覺得殿下着實是一個德才兼備的君子。您這樣隐瞞殿下,即使殿下脾氣再好,也不免會心生不悅。”

不像是剛剛在面對宋青遠時,刻意表現出來的輕松與調笑,連提握在桌檐上的手有青筋凸起,整個人都有些緊繃。

他又何嘗不知宋青遠的性格。從這幾個月的相處來看,他就知道對方是眼裏容不下一點沙子的那種人。

他這番舉動,定會讓對方心生怒意。宋青遠今天只是拂袖而去,在連提眼裏已經算是很委婉了。

但他心中的想法,連他自己都理不明白,更別提和對方解釋清楚了。

他與宋青遠,只是最普通的合作關系。但比起宋青遠為漠北做的事,自己能給對方提供的卻是微乎其微。

連提心裏清晰地明白,宋青遠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任何人。甚至在面對百姓的感激時,他都會覺得有幾分不适應。

就像許多人眼裏的宋青遠一樣,他更像一個路過凡塵的谪仙。

一個不為名不為利,最大的欲望可能只是一杯牛乳茶的人,連提想不到自己能用什麽東西來将他留住。

他有時覺得,宋青遠就好像路過漠北的一陣風,他帶着希望到來,卻不會為任何人或事停下腳步。

但人總是貪心的,他們總想要更多。

連提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麽,但潛意識裏,他卻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想讓這陣風為他停留,留在漠北,留在他身邊。

他不知道怎麽留住一陣風,更無法向宋青遠解釋他內心的奢求,于是就像是一個努力證明自己在別人心中地位的孩子,近乎犯渾一般,把漠北的大半都交到了宋青遠手裏。

好像只要宋青遠接受,便能證明他和漠北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

但很明顯,這樣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宋青遠是一個足夠理智的人。他不會把漠北的國事和對連提個人的态度混為一談。

在處理公事時,他不會帶有任何私人的情緒。他不會在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前搭理連提,但也不會拿百姓的生計來做要挾。

作者有話說:

讓你不好好說話,現在吵架了吧,幸災樂禍jpg.

先放一章短小,晚點再更多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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