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這幾天, 宋青遠和連提之間的相處簡直可以用「一言難盡」四個字來形容。

自從那日他從連提宮裏拂袖而去後,對方就像某根弦抽住了一樣,每天不是搜羅了技藝高超的能工巧匠往學院塞, 就是往他殿裏送各種東西。

也不知道連提從哪裏得知了自己喜歡古書的消息,藏書閣的孤本幾乎讓他卷走了大半,都送到了宋青遠面前。搞得整個王宮雞飛狗跳,掌管圖籍的大夫都忍不住到他這兒來訴苦。

就連住在禽舍的烏布都沒有逃過連提的魔爪。也不知對方偷偷用了什麽手段, 竟然讓烏布對他都不再是之前愛答不理的模樣。

現在, 宋青遠的宮裏不僅有如山的古籍孤本、各種各樣新奇的玩意兒,就連回廊的架子上,都停着一只生無可戀的海東青。

宋青遠之前只聽過「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這句流傳甚廣的名言, 來了這個世界後,他倒是沒見過天子一怒的下場,卻在今天見識到天子折騰起來能有多要命。

怪不得古代的昏君混蛋起來能把整個國家給作沒了。

宋青遠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現在早沒有了之前被連提敷衍的憤怒,反倒是有種對牛彈琴的無語凝噎。

主要是連提這副樣子實在不像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君王,反倒更像是一個撒潑的熊孩子, 大有一種只要你不肯原諒他, 他就決不罷休的無賴感覺。

有時候宋青遠會想,到底是什麽樣的水土, 才能滋養出連提這麽一朵奇葩。

明明是個嚴厲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人,把國家的大半的收入都用在了培養軍隊, 進行對外戰争上, 有時候甚至像一個狂熱的戰争分子, 卻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流露出寬和的仁慈來。

在對待那些殘疾的士兵時是這樣, 對待那些饑寒交迫的貧民更是如此。

之前宋青遠要無償給将士們的家人盤火炕時, 還有在建立救濟院,以及雇傭那些生活難以為繼的孀寡婦人時,都十分意外地獲得了連提的堅定的支持。

甚至連提在做這些時,都沒有去考慮籠絡民心的方面。

在年節後沒幾天,救濟院就收留了一大批逃難來的百姓,以至于原本準備的資金不夠。那時是連提從自己的私庫裏出了一大筆錢,補上了這個缺口。但這件事他卻沒有任何宣揚。

王庭的百姓只知道是宋青遠的到來才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卻不知道在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後,都離不開連提的支持。

若不是連提在最開始時頂住了來自各方面的質疑,之後又對他所說的謀劃堅信不疑,宋青遠根本沒有機會開展他的計劃,更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個月裏,就将每一項舉措都落到了實處。

從他對連拓的叛軍趕盡殺絕來看,連提絕不是一個允許被人分割他權力的良善之輩,但他對自己的态度又是無比寬和。

宋青遠想不通其中的緣由,又在連提那裏得不到答案,自然心生煩擾。但偏偏對方小學生一般的舉動又讓自己生不起氣來。

在帶着大橘遛彎時,宋青遠突然想到了之前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合作商對他說過的話。

對方曾經語重心長地教導他,在處理夫妻關系時,要學會別太較真。如果事事都要掰扯出一個子醜寅卯,那這日子,也就沒發過了。

宋青遠從來沒動過感情方面的念頭,之前甚至有人調侃他是一個缺乏感情的高智商機器人,他當時自然沒有把合作商的話太放在心裏。

沒想到他還能回想起這段話,更沒想到這段話竟然還能放在處理與連提的合作關系上。

也許鹽吃得多說出來的話真的會更有道理……宋青遠捋着大橘脖子上厚厚的鬃毛,有些不自覺地想。

可能他對連提這些不合乎常理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事情就會變得更順利些。

宋青遠幹脆利落地将他前幾日對連提的不滿都定性為自己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的習慣所導致的結果,解開了心結,如釋重負地帶着大橘去山裏玩了。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面對連提時好像變得格外寬容。

……

不管在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茶館好像都是彙集國事、八卦、異聞最多的地方。

簡直是打探消息,了解民情的不二之選。

花幾枚銅子,點一壺清茶,在茶樓最熱鬧的地方坐一下午,基本就能将城中最近發生的所有大事都收入囊中。

王庭最大的茶樓裏,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熱鬧。一樓靠門的位置上坐了幾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此時正和同伴侃侃而談着近日城中發生的大事。

而最近讨論度最高的,無疑是那個在漠北一鳴驚人的燕雲三王子,穩穩占據話題的中心位置。

其中一人故作高深地發表着自己的見地:“依我看啊,漠北王估計是不會再打仗了。”

他這般自命不凡的态度很快便引起了衆人不滿。

剛有人打算出言反駁,就看見從角落裏站起了一人,不疾不徐地走到剛剛說話的人面前,語氣随和地問道:“閣下此言作何解?”

出現在衆人跟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

聽他說話也是文绉绉的,那人本不想理會他,卻沒想到對方招來店小二,給自己要了幾盤茶點。

衆人見狀,都七嘴八舌地圍了上來。

人群中本就不缺愛在衆人面前展露風頭的。見剛剛那人不說話,立馬開口道:“看你打扮,不是咱王庭的吧?”

有人給他讓了個座位,他道了聲謝緩緩坐下,看向說話的人,點頭道:“在下确實是第一次到王庭來。”

“你別聽鹞三胡扯,他哪懂什麽打仗不打仗的。”人群中又一道聲音響起。

鹞三就是最開始預言漠北無戰事的那人,見有人反駁他,立馬站起來,梗着脖子叫道:“你才是什麽都不懂的蠢貨。”

“那你說說,為啥漠北就不打仗了?”

“是啊,你快說說,難道你是王上肚裏的蛔蟲不成?知道得這麽清楚。”

……

氣氛一熱,衆人完全忘了剛剛出言提問的那個陌生人,只顧着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調笑鹞三。

鹞三哪經得住人們這麽說,當即便嚷嚷道:“我當然知道!你們說,咱們漠北王之前打仗是為了啥?”

衆人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人群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鹞三得意洋洋地用手指了一圈剛剛鬧得最兇的幾人,“你,你,還有你,說說,為什麽啊?”

“說不上來吧?”鹞三晃了晃腦袋,心滿意足地開口道:“那是因為咱們漠北糧食不夠,必須和那群中原人打仗。打贏了,中原皇帝才會心甘情願地賣給咱們糧食、布匹還有你們喝的茶葉。”

他這番言論很快便遭到了人們的反對,“那王上去年和渾恪部落打得那一仗呢?總不能是他們不願意把酒賣給咱們吧?”

渾恪部落釀的酒,是全漠北都有名的好酒。渾恪部落也正是仗着賣酒的生意,才變得富裕起來。

鹞三還沒來得及反駁,人群中就響起了一聲嗤笑:“你這說的是什麽屁話,渾恪部落都要造反了,咱王上不打他等啥呢?”

“是嘞,你這話說的。”

“就是,就是。”

人群中響起了一陣贊和聲。

那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服氣地沖鹞三喊道:“那你說,現在漠北咋就不需要打仗了?難道是中原人善心大發了?”

“當然不是。”鹞三撇了撇嘴,語氣不屑。

“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修堤壩水渠的事了?我當時可在場,聽見殿下和旁邊的人說了,現在有了水渠和那什麽肥料,還有什麽曲轅犁,咱漠北的土地上也能種糧食了。”

“真的假的?”人們面上都有些驚訝。

他們倒是知道前段時間宋青遠在田裏忙碌的事。但王庭附近的耕地都快荒廢多少年了,對于那裏能種出糧食來一事,人們都有些将信将疑。

“那還能有假?”鹞三拔高了聲音,“你沒看見田裏種得那些秧苗?長得都個頂個的好!”

“這倒也是。”

田裏的莊稼是什麽模樣他們都見過,那長勢一看就是能結出糧食來的樣子。

“那可不一定!”有人站出來,“你難道不知道田裏種的都是豆子?誰光靠吃大豆能活?”

說的也有道理。

雖然城中那家鹵味店賣的鹵豆幹和鹵豆皮也挺好吃,但大豆還真不能算作主食。

衆人覺得他們現在就像一頭被牽着鼻子走的牛,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誰說的才是對的。

很快,另一邊就又傳來了反駁的聲音,“就算大豆不能當飯吃,但你又怎麽不知道殿下明年會不會種其它莊稼呢?而且就算是大豆,也能送到油坊榨油,你們不知道吧,大豆還能用來榨油嘞!”

茶樓裏也有人認識在裏面做工的工匠,聽他們講過此事,聞言紛紛贊同起來。

“那又如何?我養的羊也能煉出油來。”那人不屑道。

“這就是你不懂了,那些榨出的油,可以做肥皂嘞!而且你一升羊油多少錢,那豆子才多少錢,哪能比呢。”

“就是。”鹞三點頭,“你不知道那肥皂在其它地方有多緊俏,人們都搶着買呢。哪怕是用皂子,都能和中原人換不少糧食來。”

衆人都知道那肥皂的妙用,自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漠北需要靠戰争威懾才能維持和南周的貿易,其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漠北的貨物在南周人眼裏沒有吸引力。

但有了宋青遠,他們漠北生産的商品逐漸得到了中原人的青睐,自然不需要靠武力來維持貿易了。

“那漠北王也不可能不打仗,萬一有部落叛亂呢?”那人繼續擡杠。

他們這些人裏沒有一個是希望打仗的。但争執得上了頭,一個個仿佛巴不得漠北明天就開戰。

鹞三「嘁」了一聲,面露嘲諷,“現在誰願意和王上開戰啊?你知不知道木和部落,之前不過是個又窮又小的部落,自從殿下在教了他們造紙的方法,還給他們建了加工牛肉的作坊後,那裏的人們生活都美得不得了。去年冬天,就數他們部落的人過得最好。”

這倒是真話,宋青遠去年在木和部落做的事幾乎人盡皆知。現在的部落裏,哪怕有首領看連提不順眼,但卻沒一個不想讓宋青遠過去指點一下他們的。

“現在殿下還能讓鹽湖裏的毒鹽變成白花花的食鹽。前段時間那麽多部落裏大人齊刷刷來到王庭,不就是想和咱們做販鹽的生意嗎?現在的那些部落啊,和咱們搞好關系都來不及,誰還想和王上打仗啊!”

随着鹞三最後一段有理有據的分析落地,許多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但在一衆贊和聲中,突然響起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那燕雲三王子就有那麽厲害?一個人就能讓幾十個部落都怕了他,我看也未必吧?你們可別吹破了肚皮!”

果然,不管在哪個時代,杠精都是無處不在的。

人們順着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見旁邊的桌子上,坐着一個一臉輕蔑的年輕人,見衆人看向自己,不屑一顧地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冷哼一聲,嘲諷道:“你那麽瞧不起殿下,有種五日後的工匠學院選拔考試,你就別去啊!”

“與這……有什麽關系。”那人結結巴巴地叫道,一副被戳到痛腳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心軟,往往是心動的開始……對小宋總指指點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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