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掌儀殿大門口,衛清跌跌撞撞往外跑,他身體的疼痛不知道為什麽又加劇了,就像有刀不停在刮他的肉,頭痛倒是好轉。但昏昏沉沉,剛才甚至還出現了斷片。
他不禁捶着腦門問,我到底是怎麽了?難道穿來穿去留下了後遺症?
他使勁晃了晃頭。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當務之急他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先茍着,不能落在應蓮子手裏。
衛清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往殿門外走,暗暗祈禱墨玄方還活着。忽然天空大放異彩,他心裏一陣激動,應是定天神法陣開啓了。
他急忙仰頭看,五彩的光斑絢爛,他不得不搭起涼棚。
只見紫雲宮方向升起一扇巨大金門,霎時占據了整個天空。
巨門內紫氣紅雲,幡旗獵獵,戰鼓隆隆。不一會兒,金門內生出十二道窄門,圍繞金門朝向四面八方,每扇門各守兩頭瑞獸,中間一尊往生仙尊巨大金身,各執生前法器。
一門參天樹,一門千層蓮,一門火如意,一門水淨瓶,一門紫金弓,一門白銀戟,一門玲珑塔,一門九鼎鐘,一門迷天遮月卦,一門鬥轉輪回燈,一門七寶花貫杵,一門玄黃萬劍圖。
十二門同時旋轉,一時間天地混沌,乾坤倒轉。
只聽附近喊殺聲起,衛清只覺天旋地轉,渾身疼痛難忍,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黑,仰倒在地。
這時候,應蓮子已駕祥雲趕到掌儀殿,正要助陸凡恢複靈力,猛然看到天邊出現五彩光斑,他氣得七竅生煙,知是有人啓動了定天神法陣,心知上當了,只得一把拉上陸凡騰雲而走。
要知道普天之下能救墨玄方的只有這定天神法陣,可陣法若要全然啓動,除了紫雲宗主親為,其餘人等至少需要十個殿主合力。
這次內讧明顯是應蓮子挑起,他想要墨玄方的命。
可其他殿主卻與他不同,他們只想逼墨玄方開啓牧丹,哪裏敢想殺害宗主,如今知道宗主有難,十個倒有八個趕去幫忙。
剩下幾個是殺紅了眼,此時戰鬥早已升級,就連外門九霄的弟子也上山參戰,紫雲宗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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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整個宗門都籠罩在定天神法陣裏,金光與黑雲翻攪,白雪伴飛沙走石。
應蓮子帶着陸凡在滿天法寶裏左沖右突,別人都可歸順,只有他不可以。
眼看雪地裏倒着衛清,他咬牙切齒罵了聲「小畜生」,将衛清擄上祥雲。
陸凡一看衛清,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刻想将他一掌拍死。
應蓮子長袖擋開陸凡,冷哼一聲:“早知道你們不是兄妹了,只是現在殺不得,留着他還有用處。”
師徒倆帶着衛清很快來到山門口,應蓮子想也沒想,祭出火蓮掌燒開結界。
陸凡大駭:“師尊,為何硬闖山門?我們這是叛宗,回不去了。”
應蓮子一手扣住陸凡的頭,陰森道:“凡兒,你我師徒一場,我是真心待你,你若跟着我,為師保你将來前途無量,可你要心在紫雲宗,為師也無可奈何。”
他說完手上力道更加了三分,陸凡頓感蝕骨燒心般難受,忙舉手發誓:“師尊在上,我陸凡只認得師尊,唯師尊是從,紫雲宗算個狗屁。”
應蓮子呵呵一笑,放手說道:“好徒兒,不枉為師待你不薄,我實話告訴你,我本不是紫雲宗人,以後你自然知道我是誰。”
他說完,不光陸凡驚詫,就連倒在雲裏裝死的衛清也吃驚異常。
衛清偷偷睜開眼,發現目之所及是一片茫茫林海,前方是半殘的落日,陽光猶有餘溫,比尚織殿溫暖得多。
他心想玉昆山脈綿長幾千裏,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方。
最主要的是,那玄方吾友還找不找得到自己。
衛清心急如焚,可頭頂是兇神惡煞的師徒倆,身下是日行千裏的祥雲,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任他鬼點子再多也毫無辦法。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金光大盛,如爆炸的能量波在四周彌散開來。
遠遠聽見「當……當」的幾聲清音。
“法陣居然成了。”
應蓮子驀地停住祥雲,回頭望向紫雲宗,眼裏似要吃人一般。
他一把拎起衛清,急速下落,道了聲:“小畜生,起來。”
衛清立刻被他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十來個滾,撞在一顆大石頭上,疼得直叫。
應蓮子冷冷從懷中掏出一枚古玉簪子,正是衛清丢失的那枚。
他把簪子湊到衛清鼻子底下,陰恻恻地道:“叫什麽叫?聞到這個東西,你應該很舒服才對。”
衛清心頭一震,他陡然意識到,應蓮子說得沒錯,他之前身體上有如刀剮般的異樣疼痛已經消失了,難道一切都是因為這枚古玉簪子?
應蓮子仿佛知道衛清在想什麽,冷笑着對陸凡道:“凡兒,你年少無知,為師不怪你。你只知奪舍能獨占金龍之血,将來有大造化,但你不知龍血畢竟是龍族的至尊法血,它的本性就是要化龍,普通凡人承載這龍血,不出三五年就要皮開肉綻,爆血而亡。”
“師尊,原來你都知道了。”陸凡慌忙下跪,被應蓮子一把扶起。
衛清的心卻是沉入谷底,看來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不知道他們要怎麽折磨自己。
只聽陸凡又道:“不過師尊,這小魔頭身有龍血已經八年了,并沒有化龍的跡象,除了身體小一點,一切都很正常。
師尊我以前煉過噬魂術,可惜被這小魔頭毀了我的法寶,還請師尊再為我尋一件噬魂器,我定能将龍血煉化,為我所用。”
應蓮子卻是哈哈笑道:“難怪我與你投緣,竟是我丢失的噬魂器,被你得了去。”
他遂嘆了口氣,“可是凡兒,現在靈氣凋敝,為師一千多年都沒有尋到另一件噬魂器,你魂器沒了,就是無用了。”
見陸凡不再出聲,應蓮子把古玉簪子遞到他面前:“你看看,這簪子裏有什麽?”
衛清也強撐起身體,朝簪子上看去。
只見陸凡把簪子翻來覆去鼓搗了半天,突然「咔噠」一聲響,潤白的圓玉從簪子上一分為二,有零丁粉塵飄出來,帶出一股奇異的濃香。
“這是……”陸凡睜大了眼睛。
衛清卻是連連尖叫,身上龍血乍然鼓脹,疼痛難忍,眼淚鼻涕都落下來了。
陸凡忙把那玉簪合上,衛清的叫聲才低了下去,陸凡面露不忍,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應蓮子道:“這叫凝骨香,是妖族大妖王的獨家秘寶。很奇怪吧,這凝骨香本是妖族用來催生魔力之物,也可以催生化龍。但這小兒帶在身上八年多,不但沒有化龍,反而全無異常。”
他頓了頓,手指輕撫簪上的古玉,道:“原由全在這玉上。凡人只道這是萬年古玉,卻不知這是不周山盛産的螭靈玉。不周山鎮守神界,螭靈玉沾了不周山的靈性,很多都具有了靈體。千年前,上代龍君傲睨萬物,縱橫八方,他馴服了無數螭靈玉,披挂它們征戰沙場,無往不利。”
他說着,面上忽然現出神往之色,但即刻,又黯淡下來。
陸凡道:“師尊,那又如何?”
應蓮子搖了搖頭,仿佛甩盡無窮愁緒,接着道:“凝骨香,螭靈玉,分別代表着一生一死,可結合起來,卻能保龍血暫時的安寧。衛家既是名門望族,不知從哪裏重金求了來,給這小兒保命。”
“那師尊的意思是?”
應蓮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衛清,眼裏閃過惡毒的猙獰,道:“這小畜生在極樂幻天拂塵裏吸了無數魔氣,致使魔龍提前蘇醒。而且為師觀察,這螭靈玉靈體微弱,靈性漸失,最多不過十數天就會完全失效。如今我再給他加一把力,讓他去紫雲宗幫我們血債血償。”
“師尊,你與紫雲宗……”
“诶,休要多問。”應蓮子打斷陸凡,走到衛清面前輕蔑地看着他。
衛清昂起頭,聲音嘶啞:“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感覺意識在離自己遠去。
身體裏有什麽駕馭不住的東西就要破繭而出,那是憤怒,是狂亂,是邪惡,是深深的恐懼。
是浩大無邊橫掃一切的力量。
“真假又能怎樣?你很快就會死在這裏。”
應蓮子看向紫雲宗的方向,那裏五彩的光斑已變為巨型氣流,在夜幕降臨的天際強力旋轉。
墨玄方即将脫困。
“墨玄方,你罪孽深重,這是你該受的,哈哈哈……”應蓮子的笑聲比哭聲還可怕,像地獄裏的厲鬼。
冷月挂上天邊,樹林裏一片空寂。
地下幾片殘破的紅布在月色裏紅得格外刺眼。不一會兒,紅布也被風吹走了,只有濃郁的凝骨香久久不散。
應蓮子大概将簪子裏的凝骨香全都倒出來了,衛清才發作得這麽快。
衛清在一片狂暴中醒來,風中傳來刺鼻的血腥味。
他變得很高,頭顱幾乎能伸到樹頂,他看見自己的手臂變得又粗又長,長滿帶血的鱗甲片。
而樹杈上吊着半邊屍首,另半邊,懸在他的齒邊。
他呆呆地定在原處,一時分不清痛苦來自于殘忍的蛻變,還是最後那一下的痛快。
心裏有個聲音叫嚣着要撕碎這個世界,那樣他就解脫了,他的腳下是甜美的鮮血,也是無底的深淵,跳下去,就再也不能回頭,就是萬劫不複。
他凄楚地咆哮了一聲。
遠處傳來英羅的喊聲:“小衛……小衛你在哪裏?”
喊聲順風傳得很遠,但衛清還是有些聽不清,他側了側頭,想捕捉那一絲溫暖。
然而,一對冰冷的寶劍刺進頭頂,血順着崎岖的鱗甲掉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痛……
寶劍的刺痛,伴随着堅硬的鱗甲穿透未發育成熟的身體,每一寸肌膚都在刺痛。
我要你的命!他血紅的眼睛向那放劍的男人掃去。
“魔龍……是魔龍殺了我們的人……”那人哆嗦地喊道,轉身就跑。
衛清搖晃了兩下,他孱弱的四肢支撐不了龐大的身軀,他跑不動,也追不了。
四周地動山搖,有大批紫雲宗弟子即将殺到,人未至,法寶先行,漫天法寶從天而降,砸刺砍燒,龍身鮮血飛濺。
衛清狂吼一聲,龍身忽然暴射出數道金光,将無數法寶彈開,最近的一批法寶竟直接灰飛煙滅。
靠近的弟子全部被能量波及,吐血倒地。
以一己之力硬剛上百修士,這是龍帝當年橫掃千軍的力量,是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力量。
但這也是衛清最後的力量。
他不是龍帝,甚至連雛龍都算不上,他是被迫生長的殘軀。
注定要用鮮血祭奠這戰場。
月色裏,又有數道身影飛身前來。
他們是匆匆趕來的五位殿主。
為首的孟玄真道:“想不到紫雲宗範圍竟也有魔族來範。我看看哪個不怕死的,就算我孟玄真力竭,也要将他拿下。”
說話間,五人速度更快。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白光大盛,于白光鼎盛處飛出紫氣千縷,浩天缥缈,綿密悠長,倏忽将五人籠罩其中。
五人立在空中動彈不得。
而紫氣充盈不絕,往更遠處将所有宗門弟子全都拿住。
孟玄真目眦欲裂,喊道:“宗主,你這是為何?”
墨玄方并不作答,紫氣冷冽,竟向所有人的七竅裏鑽去。
“宗主……宗主的太虛斷情?”尚織殿主洛百花驚道,“宗主這是要我們忘……”記字還未出口,人已在紫氣中昏睡過去。
片刻,整個山坡上都睡滿紫雲宗的弟子。
而衛清龍身也被這紫氣纏住,在他巨大的身軀外,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層透明的物體,那是墨玄方的大羅金身。
“大羅金身!護法!”
墨玄方的聲音輕細至極,卻如鋼針刺穿耳鼓。
衛清只覺身體被冰涼的物體吸附,忽而又像緊繃的弦,他似網中的魚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逃離,于冰火兩重天中無盡燒灼。
他拼勁全身力氣滾到地上,鱗甲紮進肉裏像萬劍穿心,他「嗷嗷」地叫着,忽然身體一輕。
弦斷了……
衛清又出現了幻覺。
他看見空中飄來紫色雲堆,一個白衣身影立于雲上,淩虛風動,白衣胸口華光流轉,紫氣奔湧而出。
整個世界都炫目得睜不開眼。
“小衛!”
于虛幻的迷霧中,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聲清冷卻又焦急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