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公子,你家妹子已無大礙,你還是歇息一宿吧。”一位老婆婆推門進來,關切地問道。
她是七寶山脈靠近黑海邊上的一戶村民,由于此地十分荒涼,子孫們都去他處謀生,只有她與老伴兩人不肯離開故土,留下艱難度日。
那日,墨玄方帶着衛清無處藏身,衛清一息尚存,正急需救治,他只好将衛清男扮女裝,謊稱自己兄妹二人從合陽城逃難出來,借宿這荒涼村野,以掩人耳目。
婆婆打了一盆清水進來,放在床邊,給墨玄方換洗幹淨的絲帕。
墨玄方充耳不聞,只凝神于衛清臉上。
如此日日夜夜輸送靈力,即使在靈氣充沛的紫雲宮裏也難以支撐。更何況墨玄方之前連番大戰,靈力耗損嚴重,此時仙容已顯憔悴。
忽然,衛清眼皮動了動,墨玄方立刻提足一口仙氣,竭盡全力,指尖靈力大量澆灌入衛清體內。
冷月打在他失血的唇上,冰冷如玉一般的雕像。
婆婆搖了搖頭,将幹淨絲帕放在衛清枕邊,默默地走出門外。
屋外老頭子迎上來問道:“怎麽,還不肯吃飯哪?”
“不吃,人也不是鐵打的,可憐的孩子,誰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婆婆嘆了口氣,“對了,外頭情形怎麽樣?實在不行寫信叫孩子們回來吧,雖然大寶二寶都不在付城主的封地,但外頭兵荒馬亂的,我實在是害怕。”
“還用你說,我晌午就寫了信叫他二叔帶去了。”老頭道,“鎮上在征兵,有些修為的全都帶走了,咱們可不能讓大寶他們去。哎,皇天後土啊,一想到上個月的情形我就渾身哆嗦,咱們離得那麽遠,都能感到地動山搖,那些困在城裏的人怎麽樣我都不敢想。”
婆婆道:“那你快別想了,我早就說,牧丹呀遲早牧出事。打死我也不信紫雲宗主入了魔道,整個七寶山脈,哪一戶人家不是靠着紫雲宗庇佑才有些安生日子,合陽城付家何時管過我們?依我看哪,定是付家幹的壞事太多,老天報應,降下災禍呢。”
“你說得對,我也不相信,小時候我進七寶山裏打獵,遇上魔物,還是紫雲宗的人救了我。紫雲宗主他老人家是修得仙道的人,這才養下善心的弟子,他不會幹壞事的。”
“可我聽他二嬸子說,北鬥宗和無妄宗還要一起去讨伐紫雲宗,說紫雲宗是魔宗,人人得而誅之,這是真的嗎?”
“哎,管他真的假的,憑紫雲宗主的本事這世間哪有對手呢,我只求他老人家沒事就好。天也不早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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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吱呀」聲響,兩人回屋睡了。
月色下一聲幽長的嘆息,兩老的話字字句句紮入耳,墨玄方在衛清塌前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萬緒,又全神貫注地救治衛清。
日升月落,又不知過了幾日,衛清終于睜開沉重的眼皮。
陽光頓時從屋外傾灑進來,木窗前一片夢幻的金色。
衛清的背像有千斤鋼刺,動一動都痛得苦不堪言。但他還是能感覺到陽光的溫暖,因為夢裏總有人握住他的手,為他灌入力量的源泉。
“師父……”他喃喃着,手裏還殘留着那人的餘溫。
“姑娘,你醒啦。”眼前出現一位婆婆慈愛的臉,“你兄長為了你已經不眠不休兩個多月啦,今日方說你大好,定會醒來,這才肯去休息一晌。他還叮囑我做了些吃食,說是你呀,一起來準保要哇啦哇啦喊着肚子餓呢。”
“這……誰告訴你的?”衛清哭笑不得,虛弱地道,這才發現自己穿着布裙,一副女子的打扮。
婆婆笑道:“姑娘你長得可真俊哪,難怪你兄長這麽喜歡,你也別害臊,婆婆我什麽沒見過?我猜,你們倆就是私奔出來的,我說的對不對?”
她邊說邊從食盒裏拿出飯菜,裏邊有衛清最愛的燒鴨腿刴成的肉糜,還有一碟青菜肉餅,和兩碗白粥。
衛清大喘了幾口氣,尴尬得都要腳趾抓地了,蒼白的臉上一陣潮紅,咳嗽了兩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婆婆還在兀自說道:“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們倆做得對。想當年我跟老頭子兩個人,我爹也不同意,可我看準了的人,那是刀山火海也攔不住,這輩子跟着他,雖說沒有大富大貴,可他心疼我,心疼了一輩子,我這輩子,也值啦。”
衛清不禁有些動容,擡起眼來看着塌前的婆婆,她白發蒼蒼,臉色卻紅撲撲的,明明已經遲暮老去,看起來卻依然孩子般的天真可愛。
想必只有真心幸福的人,才有這樣清澈的笑容。
衛清不由自主也跟着輕輕一笑,他舔了舔幹裂的唇,勉強咽下婆婆喂的一口白粥。
他吃得很少,又昏昏睡去。
再次醒來時,窗外初升一輪圓月,見屋裏只有婆婆,衛清忍不住問道:“我師……師哥,他還好吧?”
婆婆道:“原來他是你師哥,我就說我老婆子看人準沒錯。你也惦記他了?”
“切,我可沒有。”衛清小聲嘟哝,遮掩地垂下眼睑。
“好,你沒有,待會他要是不來,你可別後悔。”婆婆眼神戲谑地笑道。
“他真不來了?”衛清一驚,眼前忽然白影晃動,墨玄方已從門外走了進來。
“師……師……”衛清掙紮着要起來,牽扯到後背,立時痛得他額上冒汗,蜷縮回去陣陣發抖。
一只大手及時撫上他後背,大羅金仙的靈力如瑤池春水,涓涓流入他全身百駭,痛苦立刻得到緩解,整個身體這才松弛下來。
過了一會兒,墨玄方俯下身,柔聲問:“好些了嗎?”
“嗯……”衛清斜靠着他的手臂,這足以消除世間萬苦。他忽然想起婆婆還在屋裏笑他,忙擡頭張望,卻發現婆婆早已識趣地走了。
墨玄方正在床頭離他很近,月光下清冷的面龐,眼眸裏漆黑點墨,淡淡欣喜,依舊是大羅金仙的模樣。
“師父……”衛清輕喚,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墨玄方輕輕握住衛清的手腕,把了一回脈,嘴角微微上揚道:“脈象雖弱,卻是大好了。”
他扶住衛清躺好,輕輕從他身後抽出手來。
“多謝師父。”衛清氣息依舊虛弱。
墨玄方看見桌子上的食盒,問道:“你還沒吃東西嗎?餓了吧?”
他伸手隔空打開食盒,招了招手,一碗白粥就在他手上,“這粥裏有你愛吃的肉糜,你趁熱吃一碗。”
“師父,我吃不下。”鎮龍索的傷口刮骨吸髓,他傷痛陣陣,哪裏有胃口。
“來,為師喂你吃一點,好不好?”
墨玄方說着,用嘴在粥碗邊緣吹了吹氣,将衛清小心抱進懷裏,玉手扣住碗沿喂到他嘴邊,候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粥暖心田,衛清靠在他胸前,不知不覺喝完了一碗粥。
墨玄方用絲帕給他擦了擦嘴,抱着他,又給他渡了一會靈力,這才将他放回塌上。
“你睡吧,要多休息,身體才複原得快。”墨玄方站在床邊,給衛清掖了掖被角。
“師父,我不睡,我也不累。”
墨玄方搖頭嘆了口氣:“這麽多年了,你的性子卻是一點也沒變,為師不走,就在這兒陪着你,你盡管放心睡。”
衛清癡癡看了他一眼,皺起眉頭,垂下眼睑。
墨玄方也跟着微微蹙眉,俯下身道:“又痛了嗎?”大手已握住衛清的手腕。
“我夢見你了。”衛清反手握住墨玄方,那大手在他手心裏微微顫動了一下。
“師父,我的夢裏全是你。”
“你……你這傻孩子。”
“我什麽都知道了。”衛清拉他的手貼到臉頰,枕巾上早已濕了一片,“婆婆都告訴我了,你為了我,殺了好多人,你連紫雲宗都不要了。師父,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麽多,我只要在你身邊,遠遠地守着你,就心滿意足。
可是我現在好害怕,我怕發生了這麽多事以後,師父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我怕你為了要彌補過錯,賠上你的命。”
墨玄方沉默看着他,壓下心頭洶湧,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你重傷初愈,做些噩夢,胡思亂想也是有的,為師給你倒一碗參茶壓壓驚。”
他說着掌心朝上,憑空飛來一只茶碗,茶碗卻無故抖動,墨玄方竟有些拿不住,參湯從碗裏潑灑了出來。
下一刻,衛清忽地撲進他懷裏,環住了他的腰。
墨玄方的手臂懸空,一手還端着茶碗,他渾身重重滞了一下,終于将茶碗飛去桌上,緩緩放下手,抱住了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