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莊晏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還是被電話敲醒的。雨停了,天還陰着,醒來的一瞬間他差點沒搞明白是白天還是黑夜。

是深度部的編輯何燦來電,要跟盛時核實一個時間,打盛時手機沒人接,這才打到莊晏手機上。

莊晏打開主卧門探頭看了一下,偌大房子悄無聲息。“我給您看下吧,他估計還睡着呢,昨兒寫稿寫挺晚的……啊對,他在我家。我看看啊……老馬家常菜,我這兒拍的圖,顯示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左右。”

擱下電話,莊晏悄悄推開了客卧的門。

盛時果然還在睡着。整個人以一種扭曲的姿态伏在桌上——一條腿盤在椅子中,另一條腿踩在地上,他偏頭枕着一條胳膊趴在辦公桌上,興許因為不太舒服,眉頭微微蹙着,衣領中漏出一截鎖骨,突兀地橫在莊晏眼前。

莊晏站在他身側,目光久久沒移開。好半天才小聲嘟囔了一句,“去床上睡啊。”

他聲音太小,睡着那人自然聽不見,停了一秒,莊晏好像受到什麽默許,把轉椅輕輕轉了半圈,從椅子中撈起盛時,抱到床上。

盛時睡得輕,一碰就掙紮着要醒,莊晏趕緊把他放床上,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輕輕按住他,“沒事沒事,睡吧啊,睡吧。”

盛時大概是累極了,莊晏的話有催眠作用,他陷在被子裏,動了兩下又睡了過去。仍然淡淡地皺着眉,繃着嘴角,像是在做一個不那麽愉快的夢。

睡着了為什麽還這幅表情呢?莊晏不由地蹲下來湊近了觀察。盛時的睡顏實在好看,黑發有些淩亂地散在白枕巾上,呼吸清淺又綿長,就像亟待王子吻醒的睡美人。

電光火石間,莊晏也不知哪裏來的沖動,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勸阻自己,就突然探身,在他眉間輕輕淺淺落下一個吻。

仿佛只是單純地想抹平他眉間淡淡的皺紋,卻不知該怎麽做,就那麽循着本能俯身印了上去。

開了一宿的空調,盛時的臉涼涼的,莊晏的嘴唇顫抖而火熱,甫一接觸,被灼傷的反而是莊晏,他猛地彈起來,好像害怕自己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會吵醒那人一般,趕緊退了出去。

落、荒、而、逃。

“怎麽回事?”他倒了杯冰水,咕嚕咕嚕地壓下心頭一絲邪火,有些失神地想,“他媽的……老子不是個直男嗎?”

楚雲帆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在腦子裏回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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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我可以努力争取一下,萬一盛老師是個雙呢?”

“萬一是個雙呢“”

“是個雙呢?”

“雙呢……”

“操了……”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興奮,一股熱流突然順着大腦湧入胸腔,又流經四肢百骸,讓他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盛時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半才起來,推開客卧的門,莊晏癱在客廳沙發上戴着耳機打游戲,見他出來了,臉色唰地一變。

“……唔?”盛時疑惑。

莊晏向餐桌方向擡了擡下巴,外賣擺在桌上,盛時也懶得再拿進廚房熱一熱了,就那麽吃起來。

他吃得還沒楚雲帆多,莊晏從電腦上方露出半只眼睛。“你天天熬夜,吃得又這麽少,很容易脫發的。”

盛時:……

“早上燦姐給我打電話,核實了個時間。”莊晏不敢擡頭看他,但自從盛時從房間裏出來,他就一直在game over,“我說你還沒醒,就直接告訴她了——昨兒寫到幾點了?”

“三點半。我手機靜音了。”盛時打着呵欠把外賣盒子丢進垃圾桶,拿抹布擦桌子。“稿子一點多就寫完了,這不楚老師介紹個活兒,給那個小宋總寫自傳嘛,前段時間忙,昨天交稿睡不着,幹脆寫了一會兒。”

他們文字記者,多多少少都在外面接活兒,不是約稿就是給大佬當槍手寫自傳,但楚雲帆寫東西很挑,不僅挑題,還挑采訪對象。沒眼緣的不接,三觀差距太大的不接,企業文化理解不了的也不接。

這個小宋總,用楚雲帆的話形容,叫“渾身上下寫滿了暴發戶的傲慢”,但人傻錢多,十萬字自傳八萬塊稿費,不掙白不掙,于是順手推給了盛時。

“回頭你給我爸寫一個吧,稿費絕對比這個高。”莊晏丢下電腦,盛時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你說你住也不住個好點的,吃穿也不挑,又不用攢彩禮,要那麽多錢幹啥?”

“萬一哪天不想工作了,總得有點積蓄。”盛時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好笑,“畢竟不像莊老師,是那種傳說中手握全球限量黑卡随便刷,工資用來當零花的富二代。”

“那倒不至于,我工資要用來還房貸,我媽說要做人要有一點壓力,才能更加腳踏實地。”莊晏誠懇地說,“我也沒有黑卡,只有信托基金。”

……行吧。

兩人同時沉默,盛時翻着手機,片刻後,倆人又同時說話。

“我買點菜,晚上叫楚老師來吃飯吧?”

“要不你就住我這兒吧,反正我也沒室友。”

倆人一愣,盛時先反應過來,笑道:“我住你這兒?你打算收我多少房租?”

“你預算多少?”

盛時想了想:“兩千。”

“行,就兩千。”莊晏一口應承下來,好像生怕條件不夠優厚似的,“水電網全包,每周還有一個帥而體貼的搭檔開車送你上下班。”

盛時啞然失笑,“兩千塊住這兒?你是想潛規則我吧?”

莊晏不說話,垂眼看他。盛時被看得不自在,微微偏過頭去,躲開他的目光。“……看我幹什麽?”

“看看你這個人,每天都在想什麽。”莊晏開口,聲音無端沙啞。

盛時嗤笑,“你沒事猜我心思幹什麽?你又不是——”

他猛地住了口。這下輪到莊晏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什麽?我又不是想泡你?你怎麽知道我不想呢?嗯?”

兩人靠得那麽近,莊晏似乎是有意地将他逼在餐桌前,令他無法後退無法閃躲。

驀地盛時擡眼,“你想泡我?怎麽泡?”他抛來一個挑釁的眼神,剎那間,那對細長的眼閃現出勾人心魄的光芒,連眼皮上那顆小小的痣都盛滿了魅惑。

莊晏只恨自己沒學會那麽多詞,什麽風華絕代什麽風姿俊秀的都不夠形容眼前這張臉,只知道那一眼勾得人心馳蕩漾心火燎原,讓人恨不得将他就地法辦。

莊晏:……

下一秒,盛時擡起一根手指,調情似地豎在莊晏的嘴唇上。“跟男人談過戀愛麽你?知道什麽叫同性戀麽?不知道就別瞎攙和。別、玩、火。”

一句話反守為攻,一句話擊破莊晏的包圍圈,掙回餐桌前失守的陣地。盛時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傻掉的莊晏,推開他離開餐桌,“買什麽菜?跟楚老師說一聲晚上來吃飯。”

所以當楚雲帆敲開莊晏家的門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天天靠外賣和食堂過日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莊晏在廚房哼哧哼哧地洗菜,秀色可餐的盛時穿着莊晏略微大一號的家居服,戴着眼鏡,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噼裏啪啦地敲着電腦。

“所以今天是莊晏做飯?”楚雲帆的臉絕望到扭曲,“咱點外賣行嗎?”

“不不不,我來做,莊老師只是洗個菜。”盛時把楚雲帆讓進客廳,起身給她倒了杯果汁。濃郁的煲湯香味從廚房絲絲縷縷傳出來,同時飄出來的還有莊晏咬牙切齒的怨念:

“什麽只是洗菜,切菜也是我切,你明明只負責把菜下到鍋裏翻一下。”

等莊晏第三次舉着平底鍋和漏勺從廚房裏出來,發現盛時正跟跟楚雲帆湊在餐桌前,嘀嘀咕咕熱烈地讨論着選題。

“濱海度假村那個項目之所以停工,是因為施工現場挖掘出一具屍體。警方立案偵查,就一直沒動了。”楚雲帆略微皺眉,“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覺得跟方圓能源關系不是很大。”

盛時問:“為什麽?”

“因為發現屍體時,方圓能源負責的部分還并沒開始動工。”楚雲帆說。

“方圓能源并不是上市公司,不存在先吹出項目推高股價,再鬧個負面割一波韭菜。項目不動工,他們就是純往進砸錢,我想此時應該沒有比他們更想趕緊動工的了。另外,這件事并不存在哪家單位施工有問題導致工人事故死亡,經警方查驗,屍體是從別的地方搬過去的。”

盛時心裏一動,“從別的地方搬過去?警方怎麽說?”

“不知道,這具屍體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白骨化了。”楚雲帆聳聳肩,“後續我也沒太留意,沒等到下一步進展,約會就黃了,就算約會不黃,這種辦案細節警方也不會随便說的吧。”

盛時失笑,“楚老師你的約會對象和話題真是博大精深……跟警察小哥哥約會,讨論話題這麽重口味嗎?”

“法醫。”楚雲帆糾正他,“挺有意思的,我學會了至少四種不太容易被察覺出來的下毒方法。”

盛時:……

“如果不是在工地發生的兇殺案、不是工人意外死亡、不是施工事故導致死亡,你覺得,這些屍體可能是從哪來的?” 盛時突然抛出問題。

而楚雲帆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張口就來。“盜墓。或者買屍體。”

“盜墓偷屍多為偷女屍配冥婚,男屍根本沒人要。”盛時說,“要麽就是野墳順帶挖出來的男屍,要麽就是意外死亡的流浪漢,沒家沒業沒根沒底的,這些人的屍體即便被盜,也沒有人會當真去查。”

可這是為什麽呢?在這裏放具屍體,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我倒是聽說過一種說法,就跟那種礦難騙賠償金意思差不多。開發商拿下這個項目,然後找包工隊來施工,有沒有可能,是包工頭找來屍體埋在這裏,然後謊報施工時自己隊裏死了人,跟開發商要一筆賠償金?”楚雲帆說。

“不可能,如果是勒索,必然是要用新鮮屍體。”盛時否定了她的想法,“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想讓這個度假村項目黃了。”

楚雲帆霍地擡頭。“你這麽說,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去年的東灣、前年的海上花,都是因為施工過程中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被迫停工最後爛尾。這麽大的項目,說停就停,你不覺得奇怪嗎?”

盛時頗有深意地看了楚雲帆一眼:“你在懷疑華恒集團?”

楚雲帆一愣:“為什麽要懷疑華恒?濱海度假村這個項目華恒并沒有參與。”

她有點狐疑地打量盛時,“你為什麽懷疑華恒?海上花和東灣兩個項目,華恒都是受害的一方。”

“你倆到底吃不吃飯!”莊晏忍無可忍,“盛時,你炒不炒菜?!”

“吃吃吃,現在就做。”盛時一邊向廚房而去,一邊誠懇地說,“楚老師,我覺得你可以再去找個刑警小哥哥約會幾次。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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