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胡家老三媳婦失望怨念的表情中,盛時揪着莊晏上了車,咣地甩上門,一騎絕塵向京城方向開去。

“莊晏我告訴你,你要還想繼續跟我搭這個題,就得規規矩矩的。”盛時冷着臉,語氣嚴厲,“一字一句都要有錄音,像這種給采訪對象錢的事,絕對不能再發生,知道嗎?”

莊少爺這輩子,除了爹媽就沒人跟他這麽說過話,但……這不是碰上盛時了嘛。

就,忍着不回嘴呗。

“同情心泛濫就給失學兒童捐款去,別在這兒爆發聖母心。”盛時還不饒人。

吱的一聲,莊晏猛地把車停在路邊,兩人随慣性同時往前一沖。

“你是沒請采訪對象吃過飯,還是沒給采訪對象捐過錢?”莊晏也惱了,不知不覺提高了嗓門,“上門帶沒帶過東西?送沒送過禮物?盛時,胡二你再也不用見了是嗎?你覺得照他這情形,他那弟媳婦還能容忍他在家待着嗎?你下次再找他時還能找到嗎?”

“那也不能給錢!這是一個性質嗎?”盛時聲音也提高一度,“你就這麽給他們錢,這叫有償獲取信息,回頭有人找你麻煩,說采訪對象收了你的錢,按你的要求說話,你說得清麽你?”

兩人無聲地瞪着彼此,須臾,莊晏又發動了車子。

路燈亮起,光與影交替在盛時臉上流過,洗去了他的表情。那張好看的臉平靜淡漠,如果不是嘴唇抿得緊緊的,誰都看不出來他是在生氣。

“你這不單單是為了做個稿子吧?”許久,莊晏開口問道,“你在查誰?方圓能源?你跟他們有什麽過節?”

盛時靠在副駕靠背上,“你知道楊修怎麽死的嗎?”

“誰?”莊晏莫名其妙,“哪個楊修?三國那個嗎?不是曹操給殺了嗎?”

“死于話多。”盛時冷冷說,“好好開你的車,沒人當你是傻子。”

當天晚上,兩人都失眠了。盛時是翻來覆去地想胡二的話,而莊晏則是在想……隔壁那位。

聰敏、禁欲、神秘,最重要的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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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言不發生悶氣的樣子都好看。

“這!太、不、科、學、了!”莊晏氣惱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頭一次發現,自家的床大得沒了邊。

他一邊窩火地熬着某種不适,一邊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中:

那我以前對那些前女友們,難道都不是真愛嗎?難道我是一個人渣嗎?不不不,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喜歡男的啊!

楚雲帆怎麽說來着?雙!對,我一定是個雙,盛時就是來喚醒我另一個自我的。

在各自的輾轉反側中,兩人都華麗麗的地起遲了。還是莊晏先睜眼,一看手機,一腳蹬開被子下床刷牙洗臉,踹開客卧的門把毛巾扔到盛時臉上。

“我靠!起起起,快起,遲到了。今天周一開會。”

盛時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先是被咣當一聲重響吓得直接從床上彈起來,然後又被糊了一臉毛巾,直到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心髒還在砰砰地劇烈跳動。

“你真是……”想到自己還住在人家家裏,盛時忍了很久,默默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

等莊晏一路漂移加見縫插針地把車停到報社樓下,已經十點十分了。老梁倒沒什麽,開會一向遲幾分鐘,但攝影部從來掐着點兒開會,遲到就扣錢。莊晏急得車都顧不上停,車鑰匙扔給盛時,人蹿下車就往樓上跑。

“哎……”盛時無奈地搖搖頭,從副駕轉到駕駛座上,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去。

懶懶散散的例會開完,梁今突然臉色一沉道:“正事說完了,說兩句題外話。”

他搗鼓了幾下手機,把一張微博截圖發到部門群裏。

是張企業新聞發布會的現場的照片,某個前媒體人轉行當了公關,拿手機拍了一摞信封,發朋友圈調侃:“各位媒體老師,排好隊發飯了啊~”

于是評論成了大型翻車現場。有好事者将這人的朋友圈截圖發到了微博上,于是掀起罵戰,一方覺得世風日下記者吃相難看排隊領嗟來之食,一方覺得這公關真他媽業餘以一人之力得罪媒體半壁江山。

“知道大家不容易,我之前一直沒專門強調過紀律。”梁今的眼神銳利地在會議室掃了一圈,“報社經營合作自有廣告部接洽,有償新聞,在記者這個層面,至少在咱們部門絕對不允許。咱部門的稿費在全報社是最高的,像這種場合,能少去就少去。”

氣氛有些尴尬,沒人說話。梁今很滿意這種效果,“行了,散會。盛時過來拿表,今年市裏新聞獎上報你那篇黑磚窯的,你填完交辦公室去。”

迎着劉骥的目光,盛時拎着表格回自己座位上去填寫,送去辦公室後,在走廊窗邊抽煙躲清靜。

噠噠噠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宋溪來到他身後,“還有嗎?給我一根。”

盛時向窗外吐了個煙圈,緩緩道:“我以為宋老師不抽煙。”

宋溪目光銳利,“我也以為你不會離開花城。”

“所以說世事難料。”盛時微微一笑,從兜裏掏出煙遞給宋溪。宋溪沒接,目光從煙一路向上移到他的臉,表情嚴肅。

又來了。又是這種眼神。盛時微微煩躁。

部門裏三個女的,編輯何燦是老前輩,趙蕾蕾還是個小年輕,莽莽撞撞,一腦門的新聞理想,盛時懷疑,如果老梁說火坑裏有新聞,趙蕾蕾也會毫不猶豫地往進跳。

只有宋溪正是當打之年,年富力強有經驗,是部門裏唯一的人物報道記者。

如果說部門裏的男同志們都把何燦當老佛爺供着,那麽對宋溪,那真是當娘娘地捧着。有傳聞說宋溪社恐嚴重,當時差點沒留下來,是老梁力排衆議,留下宋溪慢慢培養,硬是培養成了時報人物報道一姐。

不過盛時知道,宋溪外表瘦瘦小小,看着是個溫柔恬靜的南方姑娘,實際上精明強勢,不好糊弄着呢。

宋溪冷笑一聲,“你搞到今天這地步,一點都不難料。老梁的話你聽見了,別人可能不知道,你自己心裏清楚。盛老師,我可盯着你呢。”

“他說的又不是我。”盛時臉上好像糊了一層精美的殼子,宋溪語氣不好,他卻依舊頂着彬彬有禮的微笑,“我從來不跑會。”

整個部門就周思達最愛跑會。不僅愛跑會,還愛合影,整天跟這個CEO、COO、CFO合影加談笑風生的,朋友圈集齊半壁商業名流。

宋溪冷笑,“跑會,那最多算是個小節有虧,跟你相比小巫見大巫了。”

她轉身要走,只聽盛時吧嗒一聲劃了下打火機。“宋老師跳槽的時候,我應該才剛剛結束實習,正式入職吧。”他說,“跟宋老師也不是一個部門的,我何德何能,能入宋老師法眼呢?”

“你謙虛了,畢竟實習時就名揚報社,好幾個部門争着要你,不是嗎?”宋溪遞來個眼神,蘸滿了惋惜、不屑,甚至還有一點……傷感。

“那年轉正名額只一個,其實我們部門有個女孩子也很優秀——有些特質我覺得她甚至要比你還要強一些。但沒辦法,誰叫領導從上到下都青睐你呢?我就想看看,這傳說中的實習之星,到底能走多遠。”

宋溪略微遺憾道:“可惜了,大家都覺得應該選才子,成長空間大,可塑性強。卻忘了選記者最不能忽視的兩點,一是耐磋磨,二是有底線。”

有那麽一瞬間,盛時的臉動了動,似有蓬勃的傾訴欲想要從那張精美又冷淡,如同冰封的殼子下掙出來,但轉瞬便被壓了下去。

他低頭看宋溪,額前發絲軟軟地垂着。“那個女生,她去哪裏了?”

“回老家小學教書去了。現在連二胎都生了。”宋溪說,“她家境一般,當時為了留在花城費了老勁。我常常想,如果當時留下來的是她,或許她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好。”

宋溪說完轉身離開,絲毫不在意盛時盯着她的背影,自然也就看不見那張俊秀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的隐忍的痛苦。

叮的一聲電梯響。

“你怎麽在這兒?”莊晏探着腦袋,疑惑地問。走近了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抽煙了?交出來吧,搭檔。”

盛時擡眼,“你怎麽跟個小媳婦似的,天天查老公抽沒抽煙。”

“呵呵。”莊晏冷笑,湊近盛時耳邊低聲道,“家有嬌妻,抽煙喝酒紋身,可不得管着點兒,萬一一個不留神,再跑出去燙個頭勾引別的男人怎麽辦?”

盛時跟他拉開一點距離,“你上來幹什麽?”

莊晏“嘶”了一聲,“你還是個現代人嗎?手機都不帶在身上,剛找你半天了。花城開發區有一片化學品倉儲區發生爆炸,趕緊問問老梁,這事兒做不做?”

“什麽?”盛時眉頭一皺,趕緊回辦公室去看新聞。

大家紛紛刷起了微博。第一條消息大約四十分鐘前發布的,倉儲區起火,消防員已趕到現場;第二條消息則是5分鐘前發布,稱倉儲區發生了爆炸,現場情況未知。

“怎麽會這麽嚴重?”劉骥飛快地打開網頁,輸入這個化學品公司的名稱,“蕾蕾盯着這條線,看看這區域存放的是什麽化學物品,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殺傷力。”

“又爆了一次!”趙蕾蕾指着電腦屏幕叫道,“彈窗了,接近震級快三級了,附近幾個地方都有震感。”

何燦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誰去?現在就訂票,等下我跟老梁說一聲就行。”

莊晏拿胳膊肘碰碰盛時:“哎,咱倆去呗?”

盛時緊緊地盯着電腦屏幕,手指飛快滑動鼠标鍵,臉色凝重。出乎意料的是,半分鐘後他輕輕吐出一個字:“不。”

“什麽?”莊晏一呆。

“我不想做這個題。沒興趣。”盛時面無表情地關了頁面。

“為什麽?”

“這只是個偶發事故,不管是大事故還是小事故,采寫都是一個套路。”盛時又垂下了他那優美的眼睑,“我不喜歡做沒有挑戰性的稿子。”

“……不喜歡沒挑戰的稿子?你皮癢不?怕不怕老梁揍你?”莊晏簡直驚呆,他沒想到盛時居然能說出這種話,“會計還每個月就算那幾個數呢,老師還每天就講那幾節課呢,人怎麽不挑呢?”

盛時的手交叉在桌下,微微顫抖。

“我不去。你找別人搭吧。”

“我去吧。我以前在花城工作過,那邊還有點人脈。”宋溪突然開了口,“莊老師,搭一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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