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走了楚雲帆,莊晏和盛時去商場的超市買東西。盛時推着購物車,莊晏一瘸一拐地拖着腳跟在盛時後面,看他七零八碎地買了一堆。

其實兩人平常一個月中,有大半個月都在外面出差,冰箱常年是空的。莊晏幾乎不下廚,盛時做飯水平比他好些,但不愛做,兩人吃飯主要靠外賣。

或許是因了莊晏行動不便出差少,近來盛時常買些好打理的蔬菜水果填充冰箱。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東買一點西買一點,漸漸攢了不少生活用品,零零碎碎的,越來越有過日子的架勢。

落在莊晏眼裏,有種落袋為安的踏實。

他不由自主地注視着,分析着。有時盛時不經意擡眸,會撞上莊晏的目光,可先狼狽移開視線的是莊晏,盛時什麽都知道,但就是一副任君觀賞我就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竊喜,他惴惴不安,他忿忿不平。

盛時是知道的吧?他知道自己喜歡他不只是嘴上撩閑的吧?莊晏翻來覆去地想。

有次盛時躲在陽臺抽煙,被他逮了個正着,但或許是那天夜色太好,他不想唠叨,也不想奪下盛時指尖的煙,于是幹脆推門進去,跟他一起抽了一支。兩人就着夏夜聊勝于無的微風,靜靜地看着萬家燈火。

胳膊肘輕輕碰在一起,盛時不扭頭看了一眼嗎?不是看到他蠢蠢欲動,想試探着觸碰他的手了嗎?不是看到他混亂慌張,一臉想霸王硬上弓吻他的表情了嗎?

既然知道,為什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他的眼睛是塑料的嗎?心是石頭的嗎?腦子是木頭的嗎?都不導電?

盛時這個人很奇怪,明明家裏地方那麽大,他卻固執地把自己的東西圈定在客卧範圍之內。如果不是進門有鞋櫃,莊晏簡直要懷疑,他能把鞋也拎回自己房間挂起來。說起來,即便是普通室友,也犯不上這麽小心翼翼,但這似乎已經是他對“合住”這件事的極限理解了,再大的空間,也盛不下他那無處安放的戒備和不安。

他就像株含羞草,禁不住一絲半點的刺激與改變。

走到酒類專櫃時,盛時就走不動了,仔細地從架子上挑了兩瓶紅酒,丢進購物車裏。

“你不能喝酒。”莊晏的眼睛順着盛時的手轉,出聲提醒。

“紅酒,活血化瘀,保健的。”盛時随口應付,轉到日用品區,又往購物車裏加了兩瓶84消毒液。

自從盛時住進來,莊晏隐隐覺得可以辭退保潔阿姨了。他在家寫稿有一套固定程序,寫稿前一定要先拖地,用高濃度的84消毒水将房子搞出一種醫院走廊的既視感,然後開窗通風,閉門搬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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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他自己說,完全的體力勞動有助于放空頭腦進入狀态,而84消毒水的味道則能給人帶來“幹淨安全”的暗示,其重要作用相當于古人幹大事前的焚香沐浴。

因此家裏的84消毒水用得格外快。

“扔出去能掙錢,擺在家裏還愛幹淨愛幹活,長得還好看。這要是個女的,不知多少男人排着隊想娶。”莊晏不合時宜地想。

這半個多月來,他仔細地觀察着這位像植物一樣安靜的室友。盛時沒說謊,他的确只愛幹兩件事:讀書,寫稿。

不上班的大部分時間裏,他總是靜悄悄地呆在自己的房間,偶爾陽光好時,他喜歡在陽臺的搖椅上讀書,手邊放一杯咖啡,讀到開心時會自己津津有味地咂摸微笑,然後呷一口咖啡,像只心滿意足的波斯貓。

若是莊晏找他聊天,他就會放下書陪他聊上一會兒。盛時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有時莊晏甚至覺得,做盛時的采訪對象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別人說話時,他那雙琥珀似的眼睛總是專注而溫柔的,間或插上一兩句話,他是一個很好的話題引導者,總能恰當地引起別人的傾訴欲。

莊晏還發現,盛時并非是個摳摳搜搜舍不得花錢的人,前幾倆人去商場買東西,自己腿還瘸着因此只能讓盛時攙着走,盛時說好久沒逛街了,順帶買幾件衣服。他是看見什麽順眼拿什麽,八十塊一件的促銷白T恤,直接掃了三件,擡頭看見櫥窗裏的襯衫好看,兩千八,試了試合身,也沒多問就讓店員包了起來。

他就像活在紅塵之外的一個大仙,反正只要在消費能力之內,他既不關心牌子,也不在乎價格,莊晏觀察了許久,覺得他實在不像是放不下那些虛浮的身外之物的人。

越是這樣,那個翻扣在地上的塑料盒子,越是像刺一樣紮在他胸口,勾得他忍不住暗自掂量,給盛時送東西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前男友嗎?

他也像圈子裏那些浪蕩浮誇的富二代追對象一樣,熱烈地追過盛時嗎?

盛時很愛他嗎?不然,都分手了,為什麽還保留着這些東西呢?

就這麽胡思亂想着,兩人推着滿滿當當的購物車來到收銀處,莊晏一下子反應過來,忙不疊地掏錢包:“我來我來。”

“我來吧。”盛時掏出手機掃碼,“你不是這個月都要靠出賣色相還房貸了。”

……居然還貼心地搶着付賬單?莊晏覺得自己這波裝窮裝得很有價值。

買完東西,兩人順道在商場吃晚飯。自然,還是盛時付錢。

“別心疼,等哥腿好了,再養你一個月啊。”莊晏心滿意足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這幾天淨讓你買東西了,你錢還夠用吧?”

盛時優雅地用紙巾一抹嘴。“夠。”

“也是。你稿費那麽多。”莊晏嘀咕,“哎,你是打算買房還是置地啊,這麽拼命掙錢。人家掙錢是為了娶媳婦,你是為啥?”

“因為無聊。除了工作不知道還能幹些什麽。”盛時說。

莊晏:……

盛時想了想,又補充了兩句,“也有可能工作一段時間,去讀個書什麽的,或者換個地方生活,總要有些積蓄吧。”

莊晏的表情沉了沉。“哦,你還沒打算安頓下來啊?”他慢吞吞地問,“你想去哪裏?”

“無所謂吧。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哪都一樣。”盛時說,“國內我比較喜歡成都,那地方很适合生活。”

成都好,莊晏暗暗想,成都我有房。

“你跟你家人出櫃了嗎?”莊晏問。

盛時擡頭撩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擺弄碗裏米飯,沒說話。

“不想說就算了。”莊晏顯然已經習慣他這副諱莫如深的架勢,也就那麽随口一問,壓根沒指望他給什麽答案。

“沒什麽不想說的,我父母都去世了。”盛時回答,“我就是想出櫃,也沒誰可說的。”

莊晏擡頭,震驚的目光撞上了盛時毫無波瀾的表情。“對不起。”他有點讪讪的。

“沒關系,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提起來也不會很難過。”盛時很善解人意地說道。這話大概不是為了安慰莊晏,至少他臉上的确看不出有難過或者哀傷的神色,只是平靜地講述着一件往事而已。

就這一瞬間,他又成了臨水自照的水仙花。愛慕和同情同屬于多餘的情感,他不在乎,兀自疏離地美麗着,無意流連那些因他而停駐的目光與慨嘆。

莊晏才不是愛花就擱盆裏遠觀那種君子呢,愛他千般好,恨不得時時多采撷。

想到這裏又忍不住腆着臉問道:“哎對了,你生日是啥時候來着?”

“……已經過去了。”

“幾號啊?”

“6月28,”盛時說,“……暴雨我來你家那天。”

“那你怎麽不說呢?”

“……那天很忙好不好?”

“得,回頭給你補一份禮物,從明年起,哥給你過生日,行不?”

盛時擡頭,滿臉狐疑地打量着他,“哪有補送生日禮物的?你想幹什麽?”

“什麽叫我想幹什麽!關心一下自己的搭檔有錯嗎?”莊晏不滿,“還有,我下個月過生日,你打算送我什麽禮物?”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你想要什麽?”盛時問。

“我想要什麽……我還真沒個想要的。”莊晏皺眉嘀咕,“你怎麽比個直男還不講究?哥想要什麽不能自己買?我都開口了,你好歹有點誠意好不好,送個買不着的。畢竟哥作為你的搭檔,為新聞事業都斷了一條腿……”

“行行行別說您那條腿了。”這半個月來,莊晏不論幹什麽,都得搬出這條斷腿來當理由說道說道,搞得盛時一聽見莊晏說到“腿”這個字就頭疼。

他有點犯難,買不着的東西是什麽呢?“我不會做手工,而且這也太可笑了。”他誠懇地說,“要不我送你篇稿子吧,作者署你名,期刊論文或者新聞報道都行,怎麽樣?”

莊晏:……

他頭一次對自己的眼光和審美産生了深深的懷疑,這貨除了臉好看,還有哪兒是正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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